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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舱里还在打,一百筷子重重打下去,不时还有刀背狠狠砸在脸上,那人也不是人了,是死物!
渔嫣掩住耳朵,大步往前走,匆匆说:“别打了,别为了我成了暴|君,丑就是丑,让他们笑吧,是我自己的错,不应该去理论。”
御璃骁一把拽住她的袖子,转头看那老板,沉声道:“这画舫我今晚包了,让你们的主子来见我。”
老板悄悄打量渔嫣,顿时惊出一声冷汗,腿一软,扑嗵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夜明月是御璃骁身边的人,御璃骁身边几位夫人的事,他们多少有所耳闻,况且御璃骁每次带渔嫣亮相,从来是不加掩饰,听说她脸上的红斑,从右额起,一直覆盖到整个右脸,虽然今日看并未如此,但听这话,再看御璃骁的气势排场,便知道闯了大祸。
不仅这坊上的歌姬涂红斑,另几个画舫上也一样,是近几日兴起的游戏。
这汰州城中,一向如此,拿御奉孝开玩笑的事也时常发生,从无人来过问。民风开化,包罗万象,所以汰州繁荣。
但现在汰州换主子了,换的是面前这个威武慑人的战神,他的王妃正在发脾气,里面的人正被打成猪头,这画舫今晚只怕凶多吉少。
管事的都不敢起身,就这样跪着,退着往后,里面的人呆看着,直到他连连挥手,让人把客人们赶下船去,里面才突然乱了起来。
画舫上的光投在鳞鳞河水上,突然扑嗵几声响,把光影给砸碎了,是有些走不及的人被挤下了船,跟下饺子一样往水里掉,有些不会水,正吓得大叫,可这时候正杂乱,也没人下去救。
渔嫣盯着水里看着,小声说:“聂双城,把他们捞上岸,别伤了无辜的人。”
几名侍卫从船舷下跃下,把吓得哭叫的人拖上了岸。
岸上的人不知出了什么事,纷纷围过来,朝这边张望,议论着出了什么事。有急促的马蹄声声远去,给这本就紧张的气氛,更掺进了几分压抑,那是赶去请夜家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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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舫上,掌柜的亲自带路,引着二人上了画舫顶楼的贵宾间。
美酒、香茗端上来,掌柜带着众婢在一边伺侯。
聂双城一一试过毒,这才把茶献到二人面前。
御璃骁品了一口,茶叶倒不错,看这贵宾间里描金浮粉,能进来享受的人,自然得用好东西伺侯。“喝点茶。”他端起渔嫣面前的茶碗,揭开盖子递到她的唇边。
渔嫣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小口,这才接过来捧着。
“看看,嘴上能挂油瓶了。”他轻拍她的小手,低声哄她。
听到那些侮辱的话,他能当场让那些人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可他不能。白城安反复交待过,必须稳定她的情绪,不能大喜大悲,大怒大惊,见血的事少看,毕竟忘蝶毒和血有关系,怕又诱发了。但她听了那些话,不罚也不行,只能掌嘴,其余的事,待下了画舫再说。
“御璃骁,你怎么能在我在前护着她们二人?”渔嫣转头看他,认真地说:“我跟你说,就算真不是她们两个,在我面前,你也应当做出义愤填膺的神情来,要挥着你的手,大声说,休,休,我休了她们两个……”
扑哧……聂双城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一抬眼,见御璃骁正瞪他,赶紧一挥手,带着众人退出去。
“你看你……”御璃骁这才探出双手,拧着她的脸颊,咬牙切齿地说:“都道女子应当如水,你倒好,你是一盆煮沸的水,开水!我看你是不把我烫死,你不甘心。”
“好好活着吧,你死了,我得改嫁,改嫁很烦的……下一个丈夫一定不如你……我见他不如你,一定不快活,于是忧忧闷闷,所以盛年早死,不得安享喜乐年华……”渔嫣眨眨眼睛,幽幽道。
看着她那双饱含委屈的瞳眸,御璃骁有种拔剑自刎的冲|动。
这大状师的嘴,果然不同凡响,能让他气得七窍冒烟,又能让他气得无法反驳,最后还能气完了,生出怜她的心肠来。府里那三个,哪个不是为了他要死要活,能上刀山下油锅地拼命爱着,到她这里,她倒好,盘算着改嫁的事了……
“渔嫣,我怎么就宠上你了?”他咬紧痒得要命的牙根,恨恨地说。
“前辈子造孽了呗。”
渔嫣说完,盯着他看了片刻,闷闷不乐地走到舷窗口,几只走马灯悬于窗前,月光投在上面,在上投出马儿的影子,一圈圈地转着,就像在奔跑。
她感觉自己就像这马儿,围着御璃骁转呀转呀……转回来他的厌恶……
御璃骁是气得漏了气了,再和她斗下去,这金刚不坏之身,一定会被她的伶牙俐齿咬得千洞百孔,威严全无。
对面画舫已有歌声传来,轻快活泼,是汰州民歌。这倒是出乎渔嫣意外,还以为是画舫间的旖旎小调,不想是如此生灵的歌声。
她看过去,唱歌的有十几人之多,都是女子,身着汰州传统的节日盛装,每人衣摆上都绣着不同的花卉。
“那是汰州十二艳,今晚绝对的头*牌。”掌柜地殷勤地解释。
渔嫣点头,她从不看轻那些女子,基本都是因为生活困苦被卖到舫间来的,除了努力,让自己多赚些银子,活得好一些之外,只有看命好不好,能不能遇上良人,带她们离开这烟华之地。
歌声转为嘹亮,不输秋玄灵的歌喉。
若生在权贵富户中,也有机会嫁给贵人吧?
掌柜见她有些兴致,又继续介绍晚上对歌的事。正说着,厅中外响起匆匆脚步声,帘子掀开,夜明月的父亲夜衡,带着几位夜家的侄儿大步进来,齐齐跪于厅中,向二人磕头。
“王上恕罪,这画舫是前些日子才盘下来的,是给外侄置的产业……未能向王上禀明……”夜衡擦着汗,慌慌解释。
“谁的产业我不管,没有法令不让你们有私自的产业。”御璃骁扫他一眼,严肃地说。
夜衡来时路上已听明了来龙去脉,赶紧转了个方向,向渔嫣连磕三个响头。
“王妃恕罪,微臣一定会严惩那些胆敢冒犯王妃的人。”
渔嫣转头看他。
这兢兢业业为了御璃骁卖命的老父亲,就是夜明月的靠山哪!有他帮着御璃骁操持江南各大钱庄,航运,漕运,军饷就这样源源不断的来了。
“夜大人起来吧,请不要罚那女子,她也是为了讨生活,投人所好而已。那些男子,已经受了罚,挨了打,就不要再追究了。”她走过去亲手扶起了夜衡,轻声说:“夜大人也不必担心,我更不会兴风作浪,迁怒与谁。”
夜衡深埋着头,连称不敢。
渔嫣笑笑,向御璃骁点点头,轻声说:“你们谈事吧,我去外面看看热闹新鲜。”
她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小气,不那么肚量狭窄,可受了侮|辱,毕竟心里不痛快,这笑也是勉强的,看在御璃骁眼中,让他很是不忍,那些不悦也就散去了,起身到了她身边,手掌在她脸上轻抚了片刻,柔声说:“嫣儿,我今日不谈事,只陪你。”
“不必了,国事重要,不过别人嚼嚼舌根,我还受得起,也想一个人呆会儿,你忙吧。”她抿唇一笑,推开他的手,慢步出去。
御璃骁见她执意要一人呆着,只能放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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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中静了,他才慢步走到那几个跪着的人面前,锐利的视线扫过几人,冷冷地说:
“夜衡,舫间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你居然不知!居然拿着本王的女人说些如此糟|践的话,本王今日是不想在她面前大开杀戒,再者,给你留几分老脸,不然你这几个外侄早已没命了。你说,这些是不是明月安排来发她那些小姐脾气的?”
夜衡一听这话,顿时大惊,连磕数个响头,额头都出血了。
“王上,对家人管束不言,是臣有罪,请王上重重责罚,可这些事确实都和明月无关,她性子一向直,不懂得迂回,不懂得讨王上欢喜,可她对王上确实是一片真心,王上这是知道的,在谷中两年,她恪尽本份,也不敢有半点异心,回家里,她也只说王上对她好,更未说过王妃半点闲话,臣教出来的女儿,臣还是有信心的。”
几个侄儿见连累到明月,也后悔不迭,跟着用力磕头,不停申辩。
“真与明月夫人无关,都是草民们的错。”
“王上英明,草民有话说。”画舫掌柜爬上前来,大声说。
“你说。”御璃骁转头看他,双瞳冷意尽露。
掌柜赶紧指着外面,快速说:“王上明鉴,汰州城中拿主子们开玩笑不是才兴起的,王妃的事,不仅我们画舫,那几个都有,无非是有些人心中嫉妒,或者好奇,过了几天就会被新鲜事给替代去。所以,我们大人并无恶意,也不是故意为之。也确实不知,王上王妃会来……”
御璃骁听对此处,勃然大怒,“如此诋毁轻jian只是玩笑?圣人有云,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若是你们的妻女被如此践|踏,你们如何自处?”
众人都俯首不语,御璃骁环视一圈画舫大厅,冷笑道:“画舫中有才子佳人的佳话,也有污淖不堪的贱|物,无德无行,于这种货色,活着何用?今日凡是参与过的人,定杀不赦。便是说本王上度量狭小的暴|君也好,本王绝容不下有人如此肆意侮|辱他人。你们的妻女也一样,若有人哪此侮|辱,大可以报官,以王法处置。”
夜衡赶紧磕头,连声称是。
“夜大人,你的哪位外侄掌管这画舫?”御璃骁又转头看那几名年轻人。
有一人瑟瑟抖着,从人群里爬出来,在他面前磕着头说:“王上,是草民,草民知罪,请王上开恩。”
“本王不杀你,自己去领五十板子吧,让你叔叔亲自打。”御璃骁盯着他瞧了会儿,冷冷说道。
“谢王上。”那人吓得整个人都软了,听说不必死,眼泪鼻涕一起出来,抹着脸赶紧谢恩。
他们一门只是商人,不比晨瑶的神医谷,可经不起吓。
御璃骁心里明白,就算有人拿渔嫣开玩笑,也得有一个最先胆大起头的,是不是有人刻意安排,找到那人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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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对歌正在有趣时,别的画舫巴不得少一个竞争者,这时候正热火朝天,锣鼓齐鸣,各显其能。
渔嫣靠在船头的船舷坐着,手里端着一碗茶,歪着头听对面的女子唱歌。侍卫们被她赶到一边,不许他们打扰她。
一缕长发突然从头顶落下来,吓了她一跳,飞快抬头,莫问离那妖孽居然从上面倒吊了下来。
“莫问离,你是属鬼的吗?”
她捂着心口,把碗水往莫问离脸上泼。这魂都快被他吓跑了,一碗水算轻的!
莫问离身子轻轻一闪,躲开了这碗香茗,笑吟吟把手伸给她。
“来,上来,我带你看月亮。”
渔嫣犹豫了一下,把手伸给了他。
他只一拽,把渔嫣拉上了画舫顶上。
站在这里,看得很远。长河寂寂,似是一直延伸到天尽头。星光,月华,灯辉,都落在河水中,风一吹,皱了满河鳞光。
“真美。”她眯眯眼睛,伸开了双臂。
“你有本事啊。”莫问离转头看她,笑着说。
“嗯?”渔嫣不解地看着他。
莫问离双手负在身后,仰头看着对面的画舫,低声说:“你一上来,这画舫就一个客人也没有了,吓人的本事确实厉害。”
“好了,我今日已被人毁成了妖魔,你何苦再挖苦我一回?”渔嫣轻声说。
莫问离笑笑,扭头看她,“你这红斑又不是才长,从小被人笑到大,为何如今如此重视?”
渔嫣不出声,当然是因为御璃骁,她一无所有,爱着拥有太多的御璃骁,再顶着这样一张脸,如何让她不烦忧?被别人编排成那般不堪,挖个洞钻进去,或者跳进深河里……永远不睁眼睛的心思都有了。
“傻瓜。”他抬手,在她的发上轻轻揉揉,突然间温柔地说了句。
“你真不认识这个?”渔嫣偏过头看他,从脖子中扯出那只小银锁,小声问他。
莫问离沉默了会儿,笑着说:“是我给你的,以为再也找不着了。”
渔嫣眼睛猛地瞪大,惊喜地问:“真的?”
“为何这么高兴?”莫问离好奇地问她。
“父亲捡到我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少年,是你吧?你是我哥哥?”渔嫣抿唇一笑,拉住了他的袖子轻轻地晃,小声说:“所以,你初入江湖那一年,特地去看我过得好不好。我父亲遭难那一年,你又去刑场看我……可你为何不认我?”
莫问离盯着她看了半晌,手掌抬起,轻轻地包住她的小脸,柔和地说:“是,我是你哥哥。这些年来为父母报仇,腥风血雨地过日子,不想连累你,你只当个普通人便好。”
“我父亲……是什么人?”渔嫣赶紧问。
莫问离转开头,盯着河水看了许久,才低声说:“是淮安城飞兰镖局的莫寻常,为人正直,大义。因为一趟镖,被小人盯上,灭了我莫家满门,只有忠仆护着我……护着我们逃进了林子里,我把你弄丢了,害你被人拿去作妖|法,好在寻到了……我不能带着你去拜师学艺,便把你给了渔朝思。”
“原来这样,难怪没人去认领我,原来都不在了……”
渔嫣轻轻点头,镖师之女,她倒是怎么也没想过。还好,还好,她也不想有太复杂的身世,她只想当个普通人,越普通越好。
“难怪我总想着能逍|遥自在,原来我亲生父亲就是江湖侠客。”她轻叹,轻握着那只小锁,心情渐渐复杂惆怅。
莫问离再度转过头来,凝望着她沉思的模样,半晌,才低声说:“随我回寒水宫去。”
“好。”渔嫣点头,又盯着他的眼睛说:“你是我哥哥,我当然要去你那里看看,只是……你不会骗我吧,你骗我,可就是骗他,那是欺君之罪,那是得杀头的。”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你能给我什么?”莫问离笑笑,低声说:“你若不信,我能说出你身上的胎记。你总不会觉得我偷看过你……或者是他告诉我吧?”
当年寻到她的时候,她才一个月大,白乎乎软绵绵的一团,只知哇哇大哭,天天在他身上撒|尿拉|屎,让一个少年手足无措,哪会不记得她身上的胎记?
渔嫣脸红了红,小声说:“那,哪里有胎记?”
“右腋下有两颗小痣,左边一颗稍大,红色,右边稍小,颜色是褐色。”他笑笑,问:“没错吧,不管什么情况下,我总不会偷看到那地方,对不对?”
那倒是,总不能抬着她的胳膊去看……渔嫣夹|紧手臂,抿唇一笑。
“你比我大了十多岁,我们是同一个娘亲吗?她长什么样?你可有画像?”
“是,不过家都烧光了,没有画像了。”莫问离想想,低声道。
渔嫣和他对望片刻,轻轻点头,“还好,还好……你还有我,我还有你,都活着……”
莫问离的心脏猛地一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又涌上来了,非亲人,却像亲人。非喜欢,却又好像很喜欢。这些感情在他心里纠杂着,让他彷徨。
其实对渔嫣也是,越和莫问离相处,就感觉越亲切,就像上辈子就认得一样。
那些在莫问离怀里乱拱,给他身上放点臭臭的日子,她当然不会知道,也不会知道她曾咬着他手指,用力饮过他的鲜血。
“这锁,是只有我有,还是你也有?在府里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肯认,是不想别人知道吗?”渔嫣又问。
“只有你有。”莫问离说。
“哦,可能是因为我是女孩。”渔嫣乐滋滋地,把锁收进了领口中,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脆声说:“还行,原来还有一个亲人,不那么孤单了。”
莫问离笑笑,向她伸手,“来,我带你去玩去。”
渔嫣犹豫一下,低头看画舫下面,御璃骁找不着她怎么办?
“找不着就找不着,他能拿我妹妹怎么样?若他敢欺你,我带你去天涯。”
莫问离拉住了她的手指,往怀中一拽,身形骤起,往河心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