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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和正不知北邙派为何物,却是因为它于二十几年前便被人灭了门,动手的正是歪病叟、李玄机和虚机子三人。那时三人合称三机老人行走江湖,多做救危扶困,降魔除恶之举。这北邙派盘踞邙山一带,残忍血腥、草菅人命,为祸之广虽不如魔族,但行事之歹毒卑劣则大大过之。三机老人自然饶不得这样的邪派,便杀上其山门,将一干首恶尽皆诛灭。这两兄弟是北邙派中修为最高的两名长老,诨号北邙双邪,当时颇费了三机老人一番苦斗,以三斗二,才堪堪险胜,甚至李玄机在此役中受了不轻的伤。
当时三人明明将这两兄弟击毙,绝无可疑,但那身化灰烟的北邙派独有招数,作假不来,两人五官依稀也可辨出旧时轮廓。歪病叟不由得不信,只能猜测两人有闭气装死的绝妙功法,骗过自己与老友三人。至于为何容貌模样更显年轻,身手更加矫健,功力更为深厚,歪病叟脑筋连转,以他的渊博的见识阅历,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但想起普渡禅院既有《佛光引念术》这样的佛派邪法外泄于此,难保没有枯荣增岁的神术一起被盗阅,致有此问。只听盲僧答道:“贫僧未曾听闻。”他心中惊异不下于歪病叟,与他和修罗仙子相斗的两人,也是故人,一样是早就作古之人。
盲僧对于普渡禅院僧众十分熟悉,每一项高深武学技艺专精者,只寥寥数人,其中功力深厚浅薄,风格精巧粗拙,各有差别,修罗仙子只看出招式源流,盲僧虽盲,却能见微知著,识破真身。面前之敌赫然就是当年镇守塔林,私放盲僧和修罗仙子入内,事发后自尽谢罪的性常长老,与修罗仙子交锋的则是看护藏经阁的性清长老。
盲僧淡淡呼了一声佛号,叹道:“常长老,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去舍利,却移祸江东,叫修罗仙子来当替罪羔羊,手段未免也太过卑劣。”
性常长老道:“当年行事仓促,一时因循乘势,让二位蒙冤不白,贫僧在此谢过。”说话时神色十分谦恭郑重。
修罗仙子哪里买账,火爆脾气登时燃起,叱道:“你自己承认那再好没有了。陈年旧账一并算清,今日不判生死,绝不罢休。”
盲僧与修罗仙子相处三日,听她剖析此事之诸般假设疑点,全然连贯想通,然而这时反而带出更大的疑虑忧患,他皈依佛门日久,戒嗔戒怒,不似修罗仙子那般急躁,伸手格了格她的手臂,道:“清长老,你妙悟佛法,典籍淹通,具大般若,佛门中人无不叹服崇敬,却自甘堕落,委身万毒门,岂非弃明投暗。”性清长老闻言哼地一声,不置可否,意态甚是倨傲不屑,哪有一派高僧大德的风范。
歪病叟以理推知《佛光引念术》,修罗仙子则是暗中查访蛛丝马迹,其时她虽与普渡禅院及萧如瑟闹翻,就此遁去远离是非伤心地,但她何等骄傲,怎么咽的下这口脏气。于是绞尽心机,将事情前后细细捋了一遍,塔林是绝不可能进得去重勘的了,只有在自己沾染舍利子气息一节上入手。修罗仙子身为大妖孔雀,天生灵觉敏锐非凡,如有他人投附气息,绝不至于茫然不知,除非有亲熟之人借行礼寒暄凑近之际,才有可能趁她不备,暗做手脚。那时前后,她除了朝夕相对的情郎,见得全是普渡禅院的长辈。这想法一经定案,那么必是普渡禅院内贼所为,而且内贼不是一人。
从看守严密的塔林盗取舍利已是十二分侥幸,万分艰难,再要行险嫁祸,未免多此一举,横生枝节,除非有更深用意。修罗仙子一想即明,嫁祸之举恐怕是为转移视线,后续必有更多更大阴谋,必不只单单盗取舍利子。她悄悄潜藏在普渡禅院附近,足足盘桓了一年之久,未见异常。她也真耐得住,直至传出藏经阁一位长老圆寂,肉身装缸。
普渡禅院的高僧圆寂后多为荼毗火化,少有坐缸而葬,但也并非没有先例,这本来平常不奇。但修罗仙子疑念既起,将此事肆意妄想开去,比舍利更为重要紧俏的,无非藏经阁中的浩繁精深的绝技经书了。这些功诀秘术要想出戒守森严的藏经阁,唯一可行便是借尸潜运。原想让萧如瑟代为验视,然则他已自逐门墙,修罗仙子也在气头上,何况萧如瑟怎敢对前辈高僧不敬,私窥法身遗体。本来萧如瑟才智不下于她,但他深蒙师门大恩,绝不敢起疑心师门中有此败德无行之徒,这段冤案在他心里就此长久搁置。
修罗仙子无法求证分明,以她的性子那也不必分明清楚,早把普渡禅院一干僧众看做恶人贼秃,他们冤枉自己,自己更用不着心存敬意,糊涂官办糊涂案,直接认定如此又有何不可。当下将诸事凑想一处,断定普渡禅院中,有一伙心怀鬼胎的秃驴,暗盗舍利,嫁祸栽赃以避人耳目,再窃取藏经阁中珍贵经书,借尸转移偷运,至于什么经书,她在三墟秘境中得闻《佛光引念术》禁法之来历,老实不客气,顺理成章地套用附会其上。
此后修罗仙子遍历江湖,重返三墟秘境,获取聚念成形的法门,收拢数百山民,取其无根无主之信仰念力,凝集成珠,分派婢子,四处发散,以探寻《佛光引念术》施法所在。一试之下,这毫无真凭实据的瞎猜乱想竟与事实相差不远。
她恨极普渡禅院僧侣,但决计不敢轻视诸位高僧之修为眼力,性常和性清长老如何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假死又金蝉脱壳?她原想清长老被人暗害,常长老遭人算计,和自己一般那都是受害者,却想不到内贼居然就是这二人。
歪病叟三人心思如电,相互听来,已知敌方四人全是“死去活来,还魂重生”的故旧,只觉今日之事奇诡万端,隐隐生出不祥预感,连最泼辣任性的修罗仙子也有些许退意。
性常长老似为四人之首,说道:“几位都是当世杰士,我等素来十分看重,往日或有仇怨,适才你们又砍又毒,也该消除化解不少了吧?”歪病叟嘻嘻一笑,接口道:“老和尚说的对又不对,你们两个师兄弟是欠他们的,挨打挨毒那不冤枉,嘿嘿,北邙双邪恐怕不甘心受糟老头子这一刀一鞭。”
性常长老微笑道:“都说歪病叟游戏人间,超然物外,乃是世外高人,今日有幸得见,甚感荣宠。北邙双邪俱是旧时虚名,他二人廿十年来苦修善法,痛改前非,邪之一字,早已名不副实。”
歪病叟似是不屑不信,嘲讽带刺道:“好善法,好善法。糟老头子倒想打听打听,什么善法能涅槃重生,不怕玄水刃孔雀胆,又能让狗改了吃屎的本性?了不起,了不起。”
那北邙双邪遽然变色,狠辣残忍之意一闪即没,歪病叟笑而不理,视而不见,满不在乎。性常长老咳嗽一声,道:“歪病叟师兄说笑了。你不说,我等也要将此法献上,以请几位雅正。”见歪病叟漫不经心,自顾微笑,听而不闻,又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其中有些念力化身的法门,确需听一听师兄的高见和妙悟。”
歪病叟闻言浑身微微一震,脸上玩世不恭之色退去,眉头蹙起,大见疑虑,数息后难掩一丝热切之意,又极力收拾起,说道:“糟老头子这把年纪,寿数还能剩多少?老实说,对这等起死回生的善法确是看重,但天下间号称长生不老的法诀还少了?”说完冷笑几声,眼神却斜斜觑向性常。
性常长老并不见怪,十足一派雅量容人、忠厚长者的风范,道:“世上欺世盗名之徒何其多也,贫僧亦是深恶痛绝。但我等四人都蒙此法之惠,死而转生,深知其神妙之处,因此才敢拿出来问教一二。贫僧斗胆说一句狂妄的话,此法若是泛泛,嘿嘿,恐怕我等早已死在诸位手下了。”
歪病叟点了点头,想了一想,干笑道:“嘿嘿,那倒也是,所谓无功不受禄,你馈赠如此神功给糟老头子,想要糟老头子拿什么奇珍异宝来换?嘿嘿,寻常的东西,那也不用提,拣稀罕的说来,糟老头子活了一把年纪,总还捡漏了一些。”又补充道:“邙山两位老朋友,往日有些误会,糟老头子在此陪个不是,日后定会备礼,以补昔日之过万一。”语气虽嫌生硬,但以他身份而言,能这么说,已经是十分服软示弱,若非怕二人怀恨在心,借机横加阻拦,再起风波,绝不会有一点好脸色。
戴和正察言观色,暗暗吃惊,怎么歪病叟前辈要和这性常长老交易功法,不由自主浮起一个念头,莫非要以河图残卷相换,什么奇珍异宝也未必有河图来的珍贵,想到这里,大感焦急。又寻思这四人无论原来是谁,佛门高僧也好,邪派巨擘也罢,现在终究已属万毒门,正是人魔争战之际,如何能与之攀上交情?转念想到,自己盼望和烟儿破镜复圆,那不比攀交情做交易更加过分,歪病叟前辈说的确也十分在理,老而畏终实乃人之常情,无论凡世间还是修行界,往往成就越大道行越高之人,越孜孜以求长生不死。
戴和正越想越惶惶不安,只听性常长老微笑道:“师兄何必见外,同闻善法,就是同道中人,哪还用得着什么外物来换。”
又向修罗仙子和盲僧言道:“贫僧原知两位心中怨怼恨意难消,但往事已生,纵然再毒上贫僧师兄弟十次,终究不能弥补过去之失。不如暂抑无名,同入我门,凭此法延年二百以至万载,未必不能弥补过往二十年之失。”未等二人答应,歪病叟抢先说道:“既入修真,谁不求长生?糟老头子也想劝一劝二位,若不能长生,红颜绿鬓弹指一挥间也成白骨骷髅,退而言之,即便修成地仙,也能多几百年长相厮守,岂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