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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月光县又出了一个风头,网络、报纸在显著位置,电视、电台在黄金时段报道了月光县隆重地为欠工资最多的十名干警补发工资的消息,并配发了评论,称“人民警察爱护人民,警察也需要人爱护,月光县委、县政府为警察做的这件事虽十分普通,但意义却特别重大,充分体现了党和政府对人民警察的关爱……。”
省委办公厅副主任、省委政策研究室主任叶子奇同志打来电话说,上官书记对我的表现很满意,希望我冷静处事,再接再厉,继续做一些让老百姓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事,并让我爱护自己的身体。
一直跟我保持热线联系的省委组织部干部处副处长董向明说我开局不错,但锋芒不能太露,要适当收敛一下。
新华社省分社记者高迎春说我很重视宣传舆论,善于发掘新闻点子,是官员中的高人。
天行健公司董事长梁刚说干得还可以,但老是这么左冲右档不行。要我快刀斩乱麻地处理完那些乱摊子事,如果不好处理就暂时放一放,把精力转到发展经济上来。毕竟发展是硬道理,经济发展了,人民安居乐业,我这个县委书记才当得滋润。此前,他打电话告诉我说,国务院调查组中有一个是我的同学,叫杨明亮。杨明亮看到报纸后,才知道我在月光县,到省城后找到梁刚才问清了我的电话号码,并跟我通了电话,在畅叙了同学友情之后,他说与省里沟通后不日将到月光县,问我有什么吩咐,他一定效犬马之劳。我说只希望快点把问题搞清楚,给百姓一个交待,并告诉他,月光县情况复杂,希望不要暴露我们的同学身份,以免被人利用……。
如今,国务院调查组已来了好些天了,我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只是匆匆见了一面。那些不幸死去的人的亲属们,成天在调查组下塌处哭爹叫娘,呼天怆地,要求查明腐败工程真相,严惩贪官,赔偿人的生命。那景象真是惨不忍睹,只要良心没被狗吃了的人,看过之后,不能不掬同情之泪,添义愤之情。要不是国务院调查组来,这些伤痛欲绝的亲属们就联络了同情和义愤者,已经在市里最繁华的大街上游行,要求“还我生命”了。
国务院调查组的到来,给我卸去了一副沉重的担子,否则市里有可能半推半就地或者说推卸责任地让我去查,我不得不挑起这副担子,而这副沉重复杂、背景深厚的担子我是绝对挑不起的,我除了身陷其中,难以自拔外,几乎无路可走。
这毕竟是月光县最复杂、最棘手的一件事,涉及金额巨大,死的人太多,而且大多是准备参加高考的学生,这些学生和陪同他们的教师都是月光县教育界的精华,他们的离去,是月光县教育界乃至全县的重大损失。从确定建设单位,到工程进行,到竣工验收都很不正常,这件事超出了月光县的范围。工程未动工之前,就逼得一个很有雄心壮志、励精图治的县委书记落荒而逃。如果由我来处理,我也可能被逼得走投无路……。
这国务院调查组就不一样了,他们就是天庭,里面聚集了不少精英,都是各方面的专家,有经验丰富的武警战士护驾。他们在全国各地纵横捭阖,向纪委、司法等部门移交了不少案件,惩治了不少贪官污吏,受到百姓交口称誉。这里面带队的副司长是一个软硬不吃、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尤其让人胆寒。那些在台上衣冠楚楚、冠冕堂皇的正人君子们可能要开始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接待室里,我和调查组全体成员一一握手,包括我的同学杨明亮。坐定后,我说:“我们十分欢迎调查组前来,您们来了这么多天,我也没来看您们,真是对不起!不知您们在生活上、住宿上有什么问题,习不习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可以随时提出来,我们一定改正。您们要问什么人、查什么资料,我们一定及时、全面配合……。”
调查组负责人、那个令人胆寒的副司长说:“感谢县委、县政府的大力支持,我们的生活、住宿都没什么问题,调查仍在进行中,但已接近尾声。该问的人正在问,该查的资料正在查。我们对月光县的配合基本上是满意的。但有一点我要提出来,昇龙房地产公司董事长古汉科到哪里去了?我们怎么也找不着。”
我说:“月光县好多事都涉及到他,我们也正在找。”
“找到后,立即告诉我们。”
“行。”
大家寒喧了几句,我请他们吃了一顿便餐,他们不喝酒,吃得很简单。
上厕所的时候,我问正等着我的杨明亮,下午有没有空,我想跟他叙叙旧,吹吹牛。他说他下午要到市里去核实情况,让我到市里再跟他联系,并叮嘱我要保密,以免被人跟踪。出厕所的时候,他要我等一下再出来,自己就先出来走了。
下午,我到了市里,让车停在一个大商场门前。我进了商场,找到服装大厅一个试衣间,将吊在胸前的纱布取了下来,将左胳膊轻轻放下来。胳膊吊在胸前的形象太扎眼,容易引人注意。然后,我找到一处靠椅坐下,在嘈杂的人流中,开始跟杨明亮打电话。杨明亮要我坐出租车到市国土资源规划局门口左侧一个有熊猫造型的垃圾箱旁边。
我悄悄离开商场,来到市国土资源规划局门口。杨明亮闪电般地钻进出租车,关上门,就让车快点往前开。拐了几个弯后,他先下了车,又拦了一辆的士,不紧不慢跟在我后面。
我在一个小茶坊下了车,让服务员找个小包房。我刚进包房,杨明亮立马闪了进来。
“你看我们这是在干什么啊,简直像做贼一样。”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不瞒老同学说,凌河大桥垮塌情况复杂,你又是月光县委书记,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猜疑,为了避嫌,我本不打算见你,但我们毕竟是老同学,一别这么多年未见,实在是想见见面叙叙旧。”
“好,好,喝酒吗?”
“不行,这么不明不白地带着满嘴酒气回去不妥。”
“那行,喝茶吧。”
我们慢慢品起了茶,开始谈天说地,回忆校园往事。
杨明亮说:“你比我有艳福啊,学校那么多美女,我一个都没捞着,你却捞了好几个,你真不够朋友,也不知道送给我一个。”
“胡说,扯蛋!”
“谁胡说?谁扯蛋?你说你老婆是不是美女?”
娶了美女的老公,心中一定充满自豪感,我也不例外,忙说:“是啊。”
“那高迎春是不是美女?”
“是啊,可她又不是我老婆。”
“可人家喜欢你,爱你。”停了一下,他又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那长辩子是不是美女?”
“是啊。”
“她也喜欢你。”
“是吗?”长辫子的形象在我脑海中出现,我有些得意。
“那大眼睛是不是美女?”
“是啊。”
“是啊,是啊。我一看到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你就来气。你说,我也够倒霉的了,这四大美女我耗尽了所有的心血,一个也没追上。当初我也笨,不知道联络感情、请客送礼。要不,跟你行行贿,让你高抬贵手,让一个给我多好。反正你一个人精力有限,用不了那么多美女。”
“去你妈的,我听梁刚说你的老婆也不错,那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看得梁刚直流涎水,恨不得把她从你身边挖过来呢。”
“你别听他胡扯,梁刚还说你吃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既跟老婆聊聊我我,如胶似漆,又跟高迎春打得火热呢。”
“别听他放屁。”
“这可不是空穴来风,如果不是你在那里,那高迎春怎么可能写出那么文采飞扬、饱含深情的文章呢?”
“什么文章?”
“《一身正气英雄汉,两袖清风月光人》,虽然用的是化名,我一看就知道是高迎春写的。”
“那可是我们拿命换来的。”
“我知道,我知道,但写东西要有激情,有激情才能写出好东西来,你懂不懂?总是讨女人喜欢的家伙。”
“怎么,吃醋了?”
“我才不吃什么醋呢。”停了一下,他又自言自语地说:“真想啊,真想痛痛快快地喝酒,就像我们当年实习时,在大排档大吃大喝一样。”
我也有同感:“是啊,是啊。要不,我们拿瓶酒来一醉方休?”
“唉,公务在身,不行啊。你以后到京城来,我们再好好喝吧。”
“那太远了,反正你们还要回省城去碰头的,我叫梁刚截住你,我再赶到省城去,痛痛快快地喝,怎么样?”
“行。”杨明亮爽快地答应了。
“凌河大桥垮塌情况调查得怎么样了?”我不得不切入这个十分敏感的话题。
“无可奉告。”杨明亮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
“别那么一本正经好不好?你说究竟调查得怎么样了?”
“我只能说我们在月光县的调查已近尾声,还要回市里、省里约见一些人,核实一些情况。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有了一个大致的掌握,虽然还没有最后确认,但我个人认为,这个掌握已经十分接近于真实。”
“什么叫大致的掌握?什么叫接近于真实?”
“我们初步查实,凌河大桥预计投资21.6亿元,后来又因为地质条件复杂等原因追加预算8.5亿元,实际投资30.1亿元。据我们对凌河大桥所有建材,包括搬运费、人工费、管理费的测算,实际用到大桥本身不足6亿元,而这是全部按国家施工标准计算的,还不包括偷工减料……。”杨明亮一脸的严肃。
“狗日的,心也太贪太黑了。”我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不仅如此,我们的调查受到了多方面的阻扰和干预,有些阻扰和干预甚至是强有力的。若不是副司长铁面无私,我们的调查肯定会半途而废;若不是武警战士训练有素,高度负责,恐怕我们的性命堪忧……。”杨明亮表情严峻。
“涉及到我们月光县的领导吗?”我急不可待地问。
“涉及到了。”
“谁?”
“无可奉告。”
“涉及到市里的领导吗?”
“涉及到了。”
“谁?”
“无可奉告。”
“涉及到我们省里的领导吗?”
“涉及到。”
“你可以不告诉我是谁,我也不问你是谁。你能不能只回答是或者不是?”
“行。”
“涉及到省委书记上官云飞吗?”
“目前,我只是说目前还没有涉及到。但什么人都不能排除。”
“那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什么?省委书记是你的后台吗?”
“不是,不过我是省委书记亲自提名到月光县的,他一直对我很关心。”
“这很好,你在月光县那个鬼地方,没大人物撑腰是绝对干不下去的。”
“不过,我听说他很快要退居二线了。”
“那你就玄了。”杨明亮说。
“那没什么,梁刚已给我留了退路。”我故意轻描淡写地说,然后继续问:“涉及到更高的领导吗?”
“什么更高的领导?”
“我是说省以上,不含省。”
“无可奉告。”
又聊了一下,杨明亮说时间不早了,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找他,他一定效劳,便让我稍坐,自己先走了出去。
临走时,他笑着说:“我告诉你,你要经常溜回去,照看一下家里。要不然,你老婆被人抢走了你还不知道。”
“去你的。”
“你老婆天生是一个让男人想入非非的角色,梁刚领我见了后,我觉得你老婆还是跟在学校一样年轻清纯靓丽,你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简直是浪费资源。”
“去你的。”我踢了他一脚。
“找你老婆做情人一定绝了。”
“去你妈的。”我撵上去狠狠揣了他一脚。
我独自坐出租车来到商场,将纱布套在脖子上,又把胳膊吊起来,然后叫司机接我。
我上了车,在沉思中,汽车径直向月光县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