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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先去了二哥的府上,自打西郎国一战之后,二哥虽然官品不动,但还兼任英威将军一职,在别人眼里,已然成为了皇帝器重的红人。他大多时间,依旧在禁卫军里,但是休沐的时候,偶尔会进大营,操练士兵,虽然忙碌,但显然这才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
陆青铜急急忙忙地出门迎接:“皇上,娘娘,怎么突然到我府上来了?”半个月后,就是他要准备成亲,迎娶明云的日子,陆陆续续的准备好了一切事宜,这两天刚得空,他一个人在院子里待着,听到宫人来通报,他还以为是听错了,擦了擦手,就直接出来了。
秦长安到自己家中来,并不会让他如此惊惶,只是没想到,来的是一家三口。
龙厉抱着儿子先行下了马车,她站在车上,裹在一袭白色狐裘之中,玉颜绮貌,犹如一朵在悬崖绽放的兰花,等把儿子放到了地上,龙厉才转过身,伸出手来,扶着她下了马车。
这样的一幕,落在陆青铜的眼底,更是欣慰至极,姑且不论皇上的脾气性情如何,至少在成亲之后,对自家妹子一向是很专情的,或许,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胜过世上大部分的男人了。
等进了正厅,秦长安坐下来,笑吟吟地看着陆青铜,他穿着寻常的青色棉衣,黑布靴子,脸上有汗,袖子满是褶皱,看得出来刚才是撸着袖子做事,好奇问道。
“你刚才在做什么?这么多汗。”
“闲来无事,前阵子找到一块好木头,堆在屋子里,想不到做什么,昨天才有了想法,一忙就忘了时间。”
秦长安无奈地笑道。“做了什么,我能看看吗?”
“才完成一半。”陆青铜有些不好意思。“娘娘执意要看,就跟我来吧。”
她轻点螓首,牵着儿子走到西边的屋子里,龙羽一跨过门槛,就发出感叹的声音:“哇,娘,你看你看!”
就连秦长安,也是头一回来到二哥专门做木雕的屋子,跟龙羽一样,存着几分好奇和新鲜感。
明云说,一两个月她就会把一部分的木雕拿去售卖,想来这阵子明云在宫里,两人不曾见面,陆青铜也不曾抛头露面出清这些木雕,因此,屋子里的东西就越积越多。
靠窗的整个镂空木柜子上,摆放着三四十件大大小小的木雕成品,地上则乱七八糟堆放着各种颜色的木头,整间屋子看似杂乱,但混合着各种木头的天然香气,反而让人心情不坏。中央摆放着两张凳子,凳子旁边是一堆做木雕的工具,陆青铜蹲下身子,飞快收拾着,生怕这些大刀小刀伤到大皇子。
龙厉则站在门口,不曾走进,只是表情淡淡地打量着屋子里的情景。
“二哥,亲眼所见,我才明白你这些木雕,是如何卖到一个几百两的高价的——简直是神乎其神啊。”秦长安把儿子抱在怀里,两人一道伫立在柜子前,欣赏着这些木雕,有的是小动物,有的是庞然野兽,有的是人物,还有的是花草景致,越看越觉得神奇。
“只是个爱好罢了,打发点时间,我不知道有人捧场,愿意花这么多银子收藏。”陆青铜说了老实话。
“有人欣赏是好事。”秦长安微微一笑,如今这里没有外人,她才朝着龙羽说道。“羽儿,这位是二舅舅,记得喊人。”
龙羽并不惧怕生人,他的目光还停留在满柜子活灵活现的木雕上,听到娘亲的声音,才转过脸来,看向面前魁梧黝黑的男人,并未马上开口。
秦长安循循善诱:“你不记得了?二舅舅在你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龙羽没有印象,不过陆青铜看上去并不让人惧怕,他奶声奶气地喊了声。“二舅舅。”
陆青铜一下子笑了,他的心情莫名复杂起来,脸色也有点紧张,秦长安一看,把怀中的男孩递给他,取笑他的反应。
“二哥,你都敢上战场杀敌了,怎么遇到个孩子都能无所适从成这样?以后你跟明云有了孩子,你岂不是要手忙脚乱?喏,你先抱抱羽儿,就当练练手吧。”
毫无准备地被塞入一个男孩,龙羽分量不轻,他虽然还不清楚二舅舅跟自己是什么关系,但从娘亲跟陆青铜的熟稔态度看上去,陆青铜是可以被信赖的。所以,他乖乖地任由那双强而有力的手臂环着自己,胖乎乎的手指指了指那些木雕。“二舅舅,你好厉害。”
龙羽夸人的词汇不多,但凡是被夸的人,一定心花怒发,正如眼前的汉子陆青铜。
“是啊,你二舅舅什么都会做呢。”秦长安附和道。
“羽儿,这个你喜欢吗?”陆青铜瞥了一眼门口的龙厉,见他并没有流露出半点阴沉表情,这才揉了揉龙羽的头发,蹲下身子,让他看清楚面前那个半成品。
“这是什么呀——”龙羽忍不住伸手去触碰。
“这是小木马,坐上去就跟骑马一样。”陆青铜越看这个外甥越喜欢,这小子五官像极了他爹爹龙厉,可是活泼爱动,还讨人喜欢,跟他爹爹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他伸手碰了碰,粗糙的木马前后摇摆起来,龙羽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底渐渐迸发了欢喜的光芒。
“喜欢喜欢!”他拍手笑着,一脸喜悦。
“等二舅舅做好了,就送你。”不善言辞的陆青铜遇到了这个小鬼,也忍不住笑的开怀,眼角的笑纹深刻,让人不再留意到他脸颊上的奴字刺青和狼爪抓痕,整个人竟然透出几分慈祥的味道来。
站在一旁的秦长安跟龙厉对视一眼,他们的确很少看到陆青铜在一天内笑这么多回的样子,不过,事实上也没什么不妥,陆青铜都三十而立的年纪了,若不是陆家先前出了事,他早该有好几个孩子了。
“二舅舅最好了。”龙羽甜甜地喊道,朝着陆青铜张开双臂,陆青铜把他抱上木马,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任由他在木马摇摆时,咯咯发笑。
陆青铜的心情极为复杂,他见过这个外甥只有数次,但更多的时候,是看到龙羽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眼下却能说能跑,长的圆嘟嘟的,嘴巴又甜,别说他是龙羽亲舅舅,就算是个外人,也不可能不喜欢。
龙厉见状,冷哼一声,搂着秦长安的腰,颇有些看不过去。“这小子,见谁都夸,见谁都喜欢,没一句准话,以后长大还得了?”
秦长安用手肘撞了下他,没好气地回应。“儿子嘴巴甜,人见人爱,有什么不好?再说了,我二哥一看就是疼外甥的,那座木马我看了都喜欢,你瞧,二哥的手多巧啊。”
龙厉绷着俊脸,原本只是过年了到陆青铜府上走一趟,毕竟在京城,秦长安就只有陆青铜一个亲人了,没想过一个不善言辞的家伙,把他媳妇儿子的心一下子全都勾走了。堂堂大皇子,要什么样精美的玩具没有?
一个刚成型还未曾磨光上漆的木马,却玩的不亦乐乎,最最关键是,秦长安看的十分高兴,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说到底,他还是更想要秦长安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只不过,他是不可能去做木工活的,姑且让陆青铜得意一下吧。
“二哥,这个木马你是不是打算送给自己的孩子?可别因为羽儿喜欢,你就让给他了。”秦长安见龙羽是真喜欢,坐上了木马就再也不肯下来了,她对陆青铜使了个眼色。
“本来就是做给他的,不过打算要做好了,没想到你们突然来了——”陆青铜拍了拍龙羽的肩膀。“羽儿,你喜欢什么颜色?到时候舅舅把它上了色,再送给你。”
“红色!”羽儿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棉袄。
“为啥是红色?”陆青铜摸不着头脑。
“因为爹爹喜欢红色,羽儿也喜欢。”龙羽笑嘻嘻地看向门口的颀长身影,嗓音透着软糯,眼底尽是仰慕之情,今天他跟爹爹穿的一模一样,很好看呢。
秦长安笑着倒在龙厉怀里,刚才龙厉脸上还冷冰冰的,听到儿子的话,表情和缓几分,连眼神也温暖多了。“这会儿高兴了?”
龙厉淡淡睇着她,慢悠悠地开口,一脸倨傲。“还好他记得谁才是他老子。”
早已习惯了他的傲慢,她心里想,说不定此刻的龙厉,早已心花朵朵开,毕竟儿子这么崇拜自己的爹爹,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被融化吧。血缘这东西,当真骗不了人,纵然龙厉对儿子的耐心有限,陪伴儿子的时间也远远不如自己,但儿子其实是很想跟爹爹一起的。
“之前我让庄大人跟你商量,准备了一个月,嫁娶的东西差不多了吧?”秦长安话锋一转,问道。
陆青铜点头。“都准备好了。”
临走之前,秦长安浅浅一笑,春风细雨般地劝说。“你不要因为一个人做木雕,就忘了时辰,这些御膳房的点心,你拿着。真要饿了,又不想麻烦下人开火,随时都能解饿。二哥,这里可不是战场,这里是你的家,大过年的,千万别太亏待自己。”
将食盒递给龙羽:“羽儿,给二舅舅拿过去。”
“好。”龙羽双手捧着食盒,屁颠屁颠地朝着陆青铜走过去,明明就只有几步的距离,但陆青铜就是看的眼底湿润,急忙接了过来,食盒抱在怀里,沉甸甸的。
那一刹那,记忆深处的那些画面,一下子涌现了出来。
想当年,他跟自家小妹的关系最好,秦长安也是一个小不点,他们兄弟俩跟妹子差了不少年岁,那时大哥常常在军营,娘亲身体不好,爹又在宫中太医院任职,他反而是常常抱着小妹的人。
他从她还是襁褓中的婴孩,就一直看到她七八岁的样子,而如今,妹子的儿子都这么大了……这些年,他们陆家三兄妹,各自吃了不少苦,但也算得上是皆大欢喜了。
“皇上,娘娘,慢走。”送他们离开的时候,陆青铜亲自站在门外,魁梧的身躯站的笔直,神态依旧恭敬。
虽然他跟小妹的关系,渐渐回到了原本的亲近,但依旧不得不顾忌跟龙厉的君臣之礼,毕竟,在无人的时候,他可以放下那些称谓和规矩。只是,他可以称呼大皇子龙羽为“羽儿”,却不能称呼龙厉为“妹夫”,但他能看得出来,龙厉爱屋及乌的心情,也是因为秦长安,否则,他完全不可能屈尊降贵,专程陪伴秦长安母子走这么一趟。
晌午,一家三口到自己名下的酒楼吃饭,龙羽的胃口依旧很好,秦长安看着他笨拙地拿着筷子夹菜,忍不住心中一暖。
羽儿断奶的时间也早,从学走路学吃饭,她耐心教导,却从不任由儿子撒泼耍赖,久而久之,儿子也就养成了自己的事自己做的习惯。她很清楚,龙羽可以是众星捧月的身份,但她不想放纵儿子成为一个尊贵的废人。
哪怕儿子还不太擅长用这两根长长的筷子,她也故意放慢吃饭速度,并不流露半点不耐烦而催促,倒是龙厉,看着平日里淘气的小鬼头,吃饭的时候格外老式本分,就算挑剔如他,也完全挑不出半点毛病。
吃完饭,三人在东边的街巷里转转,有些商铺已经休息了,行人也不如平时那么多,但这一家三口缓步走着,早已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他们穿着华丽的常服,看上去就是一般的贵族老爷夫人和小少爷,只是男俊女俏,小男孩又长的格外精致可爱,天造地和,格外令人艳羡。
“娘,那是什么——”
“这是风车。”
买了个七彩斑斓的小风车,龙羽攥在小胖手里就不再肯放下了,风儿吹过,风车呼啦啦转起来,颜色十分漂亮,龙羽头一回看到这样的玩具,即便只是三文钱的玩意儿,已然可以取悦他。
一路上走走停停,大大小小的东西买了不少,秦长安跟儿子只顾着买买买,身后跟着的两个侍卫手里抱着各色的锦盒,面无表情地跟在后头,倒是真的成了一道特别的风景线。
龙羽出去玩了一整天,在回程的马车里就睡着了,秦长安直接把儿子抱回了他们的房间,给他脱了衣服,放在床上,儿子早已呼呼大睡,做起了美梦。
回到宫里的时候,天早就黑了,龙厉看着一桌子的东西,多半都是给孩子们买的,秦长安无声地收拾着这些,龙厉从背后把她轻轻抱着,压下颀长身子,将俊脸贴在她的肩窝。
“偷得浮生半日闲,这种滋味挺好。”他有感而发,他本性就不是个喜欢汲汲营营忙忙碌碌的男人,唯独天子的责任摆在那里,直到如今内阁制度愈发成熟之后,他才有更多时间,跟家人相伴。
她转过身去,亲密地勾着他的手臂,想着白天他们并肩,悠闲地逛过京城的商铺,哪怕听上去如此平淡,但着实让她心里甜蜜愉悦。
“三郎,我也这么觉得。”她像是小猫,依偎在他的胸膛,清亮的眸子凝视着他,仿佛要将他深深地印入灵魂深处。
“等龙羽长大了,要不我们直接归隐山林得了?”他笑着调侃。
她轻笑:“你当真放心?”
“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什么放不下的?”龙厉的语气真假难辨,倒是有着他一贯的骄傲自负。
“等他们长大了再说吧。”
龙厉瞥了床上一眼,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腰际,语气有些不满。“今晚就让儿子睡在这里了?”
“他都睡着了,你舍得把他叫醒啊?”
“他在,做事不方便。”龙厉闷声道。
什么不方便?大床足够同时躺下四人,不至于多了个二岁多的孩子就妨碍他们睡觉吧。
当她一抬眼,赫然发现他炯亮的眼眸紧紧锁在她的脸上,心中不由地一阵激荡。
为何她好像看到他那双形状美好的眼睛深处,好像燃烧着跃动的火花,滚烫的教人心慌意乱?
“都说一孕傻三年,不过,皇后这是真傻呢,还是装傻?”龙厉低头闷笑,宠溺地掐了掐她粉嫩的脸颊。
“儿子在,你可别动手动脚,免得带坏小孩子。”她若是到这份上,还不清楚他在动什么脑筋,这就太过迟钝了。
“我们去泡温泉,朕一定服侍的皇后舒舒服服的,如何?”他故意将薄唇贴在她的耳畔,朝她吹了口热气。
“你就不能消停两天吗?”她压低嗓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他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却让她的心跳加快。
龙厉突然笑出来,眼似黑钻,神色正经了许多。“皇后想歪了吧,朕的意思是让你泡暖了身子,才更好睡。”
秦长安这才跟他一道去了温泉,趴在边缘,闭上双眼小憩片刻,龙厉果真不曾食言,知晓昨日在床上把她折腾惨了,也该放她休养生息了。
等她感受到身后的水波动荡,才知道他已经站在她的身后,他的手掌拂过她的美背,她的青丝高高盘在头顶,美景在氤氲的水汽之下,若隐若现,极为美妙。
“累了?”他低声询问。
“嗯。”她懒洋洋的,不曾睁开眼。
他拿过澡豆,涂抹在她的脖子跟后背,白色的细小泡沫伴随着他的手掌,造访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他从来都不曾这么有耐心地伺候一个人,偏偏对秦长安,他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给她洗净了身子,把人从温热的泉水中抱出来,用宽大的布巾给她擦拭身上的水珠。这会儿,秦长安已经清醒了,当两人四目相接,他那温柔的笑意毫无预警地撞进她的心坎里,震得她霎时恍惚,胸口一片热烫。
让儿子龙羽躺在大床内侧,龙厉眼不见为净,将她锁在结实的怀里,闭上眼,脸埋进她的颈窝内,感觉那份熟悉又怀念的触感,嗅闻着她独特的发香和身上淡雅的药香气。
如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秦长安是药人的秘密,更不会有人用她当成是他的弱点、他的软肋来威胁,他愈来愈相信彼此可以长久,可以一同到老。
……
“吴鸣,明天起,铺子就关门休息了,到年初五再开门。”老管事拍拍吴鸣的肩膀,一年下来,吴鸣已经从一个账房先生,成为了东街的管事之一,也只有他们几个管事,才知道这些商铺都是皇上跟皇后名下的私产,因此,当管事的一定要脑子灵活,嘴巴牢靠,才能胜任。
“罗叔,放心,我记得。”吴鸣淡淡一笑,如今他依旧话不多,但在这里结交了许多人,他们看惯了他的这张脸,而他,也在朝夕相处中不再在意自己的容貌,一门心思地想要做出点成就来。
“听说你亲妹子找了户好人家?是禁卫军统领陆大人?还是皇后娘娘亲手操办的婚事?”
“罗叔,舍妹在宫里头当宫女,承蒙皇后娘娘不弃,愿意给她主持婚事。”吴鸣心平气和地解释,对于这门婚事,他这个当大哥的很是满意,陆青铜他见过数次,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明云嫁过去之后,绝不会吃苦。
“我说呀,好不容易把唯一的妹子嫁出去了,你也得想想自个儿的事了吧——你妹子在宫里待嫁,过年都不能来见你,你一个汉子过年,滋味可不好受啊……”罗管事一副过来人的态度。
吴鸣又是一笑。“家里有菜有米有肉,已经比过去好很多了,你先走吧,我来把门关上。”
“我让其他几个管事帮你留意,谁家有合适的闺女,帮你问问啊。”
吴鸣无言以对,不过这是同仁的好意,他也就不再拒绝了。
将店铺里的东西收拾好,关好门,外头的天色已经变暗,他拎着一袋年货,这是铺子里每个人都有的福利,一看就是秦长安的作风。
替她做事,除了薪金比其他铺子略高之外,逢年过节,都会得到一些礼品,不管多少价值,但至少所有人对这个营生,多了几分感情,对这位幕后老板,也多了几分敬重。
罗叔说的没错,他一个人过年,的确稍稍孤单了些,但这些年在外生活,他从一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大少爷,变成什么都能做一点甚至还能照顾痴傻妹妹的男人。
他常常忙的无暇顾及很多事,更多时候,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来自怨自艾,说自己孤单落寞。
至少,他喜欢如今的充实生活,他早就没想过要从仕了,无论在北漠还是金雁王朝,全都如此,所以,他坚决地从商,从底层做起,慢慢往上爬。
将铺子的大门锁好之后,吴鸣仰起头,远方飘过来一片乌黑的云朵,看上去,不久之后就要下雨,他步伐匆匆,想着要早点回家,免得被淋成落汤鸡。
新年对于他而言,其实并无太大意义,自己的娘亲早逝,家里只剩下他跟父亲两人,就连过年,也不太热闹,而当时身为尚书大人的父亲,只是把学问功课一等的自己当成是在其他官员面前炫耀的资本,对自己的饮食起居,并不太上心。
再过了几年,父亲就迎了一个姨娘回府上,他虽然不喜欢,但也觉得父亲孤家寡人,身边本该有女人照顾,直到最后这位宋姨娘做事越来越得寸进尺,表面上对他这个嫡子以礼相待,背地里却是另一套……直到后来,某一个新年里,明家出事了,宋姨娘无知又怯懦,生怕遭罪,早早地跳井,明云受了惊吓,摔了一跤,从此成了个傻妞,被送去官窑当烧火丫头,而他则被丢进逍遥馆,当起了小倌倌。
无人知晓,众人都期盼的一家团圆的过新年,他却并不在乎,甚至心中有些抗拒。
眼下,唯一的亲人明云都要出嫁了,他以前至少还会多买几道菜,哄哄那个傻乎乎的妹子,如今也不再需要了。
再穿过两条胡同,就能到村子上了,吴鸣大步流星地走着,街上很是冷清,而他也早就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你们放开我!再不放开,我就喊人了!”
“你喊呀,本少爷倒是要看看,有没有人来救你……”有人发出猥琐浪荡的笑声。
“救命啊,救命——”女子拔高了声音,声嘶力竭地喊道,但很快被人捂住嘴巴,拖到了暗巷里去。
“小美人,本少爷看得上你,可是你的福分,要是让本少爷快活了,就把你娶回家当姨娘。你给本少爷乖乖的,明白吗?”
……
吴鸣眉头紧紧皱着,几乎不曾多想,就把手里的年货丢在一旁,步步逼近那个死胡同。
“少爷,有人来了。”一旁的小厮看到吴鸣面色阴沉地走过来,忙不迭指了指身后的方向。
“有人就有人,叫什么,坏了本少爷的雅兴。”说话的男人二十来岁,穿的人模狗样,五官还算端正,只是一双眼微微下垂,看上去毫无正气,不是善类。
而被逼到角落的女子,头发略显散乱,但还是看得清楚她身上紫色的衣料并不差,说不定也是小姐出身,惊慌失措的脸上有一双猫儿般的媚眼。
“哪里来的丑八怪?还不快滚?”当男人看清吴鸣的那张脸,倒是先吓了一跳,要不是天还没有彻底黑,他还以为见鬼了呢。
“对对对,快滚,滚!”小厮往前几步,挥挥手,料定吴鸣穿着普通,就只是个普通老百姓,见吴鸣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他还不忘趾高气扬地说道。“别怪我不提醒你,我们家跟官府也有往来,你最好眼不见为净,否则,哼哼——”
一般的平头百姓,听了这一番话,多半是不敢再多管闲事的,毕竟民不与官斗,京城的大户人家多得很,但凡遇到了,小小百姓是根本牵扯不起的。
吴鸣面无表情,义正严词。“好,既然你们跟官家有关,就该知道今年京城审了个大案子,堂堂太妃的亲戚强抢民女,惊动了朝廷,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不知你们有什么样的靠山,能够在青天白日调戏女子而免于获罪?”
这对主仆原本也只是想趁着无人,吃点豆腐,占点便宜罢了,见来人虽然不像是权贵,可是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再加上吴鸣身上的一身正气,反而让他们心生动摇。
京城的权贵多如牛毛,裙带关系又多的数不胜数,那个目光猥琐的富家少爷遇到个目光如炬,一身浩然正气的男人,倒是先心虚起来了。他本就不学无术,正儿八经的道理不清楚,乱七八糟的东西倒是懂得不少,他却太清楚官大一级压死人,要是招惹上其他贵族大户,哪怕是一条走狗,也足够让人吃不了兜着走。
这人该不会有靠山吧?!
终究是个酒囊饭袋,恃强凌弱是家常便饭,但真要他无法无天,他也没有这个胆子。
再加上天在此刻打雷下雨了,他忙不迭顺着台阶往下爬,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什么玩意儿!我们走!”
等这对主仆离开后,角落里的女子才抬起脸来,她直直地望向那个男人,在雨帘之中,一身青袍的他显得那么特别。
摆脱了那个登徒子,她理了理头发,却不见男人走近来关怀几句,心中又是一颤,抬眼间,那张让人记忆深刻的面庞映入眼帘,她仿佛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连忙稳住身子,退了一步,拱手道谢。“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还没请教恩人尊姓大名?”
吴鸣身量很高,气质清冽,无论何时都站的笔直,坐的稳重,虽然常常在外走动,但在阳光下却不曾晒黑。
此刻,他穿的普通的棉袍,整个人虽然不魁梧,乍看之下也是斯文书生模样,仔细分辨又觉得这人如傲雪下的青松,浑身上下都有一种内敛的力度,看着他,就让人莫名觉得安心。
唯一的缺点,是那一张脸,毁的彻底,好几道肉疤即便因为年代久远而变得浅淡,看上去却还是令人望而生畏。只是,若遮掉那些疤痕,却又能瞧出来此人原本的五官极好,甚至说是相貌堂堂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