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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刻,蒋思荷却缓缓站起身子,朝着皇帝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皇上,臣妾本来打算在宫宴结束后再说的,可是现在不说不行了,臣妾有身子了。”
龙奕一时之间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蒋思荷这九年来就只给她生了一个女儿,当初蒋思荷怀上一个月就滑胎之后,肚子就再也没有传出过好消息。却没料到如今蒋思荷不算年轻了,却突然怀上了。
所有人都震惊了,后妃怀有身孕,多半是由太医院的太医诊治出结果,再禀报到皇帝那里去,哪有随随便便在宫宴上公布这个大好喜讯?更别提怀孕的人还是一国之母。
容太妃的笑声传来,打破了沉默。“皇后有喜,太好了,我盼这一天,可是盼了很久了。”
淑太妃那张保养得宜的艳丽面容上,浮现了欢欣笑意。“皇后,你怎么把大家伙都瞒住了?”
年轻后妃们有样学样,说着恭维话,宫宴沉浸在一片恭喜声中,唯独楚白霜的笑靥,变得很淡。
蒋思荷抿唇一笑。“太妃娘娘,臣妾不是有意隐瞒,只是想给皇上一个惊喜。”
楚白霜搁在双膝上的双手,无声紧握成拳,但她的眼里还是毫无波动。
宫宴上,一波三折。
惊喜惊喜,的确是又惊又喜。
唯一没有道喜的人,便只剩下秦长安,她并未让其乐融融的氛围持续下去,幽幽地开口。“皇上,您还不清楚真凶是针对谁吗?”
龙奕知道自己又要当爹了,这种内心的欢喜让他喜不自胜,但听到秦长安不依不饶,眉宇之间的笑很快消失了。
这就不只是谋害皇族,是冲着他的子嗣来的?
历朝历代后宫里,后妃们勾心斗角,特别是对于怀上龙子的女人,出手尤其狠毒。
只是他有着新帝的骄傲,一向觉得自己的后宫很太平,当然他知道这跟蒋思荷事必躬亲有很大的关系,但如今蒋思荷好不容易怀上了,宫里竟然有人胆大妄为地谋害皇后,这事他不管都不行。
“查!给朕查的清清楚楚!一个也不能放过!”
他一拍桌案,拂袖而去,但是在临走的时候,还是让人把皇后安全送回凤栖宫,让太医仔细看看,皇后可有受惊。
淑太妃和容太妃面面相觑,彼此的脸色都不好看,身为后妃,这种伎俩她们一点也不陌生。但对怀有身孕的后妃下手,多半是名不见经传品级又低的女子,担心她们母凭子贵。
像这样明目张胆谋害一国之母的,真不知道该说是疯魔了,还是蠢透了。
皇帝一走,宫宴自然不欢而散。
因为要彻查此事,秦长安跟康如月也被留在宫里,不得出宫。淑太妃做主,把两人留在自己的淑湘宫里,暂行住下。
淑太妃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脸倦容,懒懒地躺在软塌上,一旁两个宫女轻轻地扇风,驱散夜晚的暑气。
“好好的一顿团圆饭,竟然发生这种事……本想老了享受几天安生日子,早点看到皇上膝下多几个皇子,可来来回回就只有几位公主,我跟容姐姐实在是太失望了。皇后有孕,本是天大的喜事,却又闹成这样,你们说,这可是后宫不幸?”
听出来淑太妃纯属是抱怨,秦长安没插话,只是想着若真凶就是楚白霜,此次试图陷害皇后腹中的皇嗣,一旦找到证据,楚白霜还能跟上回不一样,随便找个下人当替死鬼,就能不了了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继续坐在贵妃的位子上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还是,会有不同的结果?
其实,最关键的人物是皇帝,哪怕证据确凿,若是皇帝想保住楚白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无能为力。
只是最后,皇帝的过分袒护,会让皇后彻底的寒心。
“时辰不早了,姑母,您还是早些歇息吧。”康如月面露担忧,为淑太妃端来一碗凉茶,贴心服侍着。
“如月,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记得,你比长安晚进门,不懂得多多请教长安,切勿学那没脑子的叶枫,侍奉靖王和靖王妃,是你必须放在心上第一位的。”淑太妃对康如月耳提面命。
既然淑太妃说道叶枫,秦长安弯唇一笑,轻描淡写地问道。“太妃娘娘,叶枫幸好是在宫里选秀没选上,否则,以她的狭隘肚量,在后宫很容易走歪路的。”
淑太妃无奈地扶额轻叹,眼神为之一黯。“谁说不是呢?前两年看她还是个好孩子,又是收在叶家嫡母旁边养大的,现在看来,姨娘所生的庶女,规矩还是差了点。所以,听说她竟然对你的爱宠下毒,你对她家规伺候,那就是她自作自受,希望她以后别再犯糊涂。”
言下之意,只有嫡女才知分寸,明是非,只不过,她自认为上得了台面的康家四小姐康如月,跟叶枫也不过是一丘之貉。
“姑母,怕是叶家就这么毁了,叶枫深受打击,一时没想透彻。”康如月还不忘装出一副同情怜悯的模样。
秦长安看得实在恶心,在靖王府的时候,叶枫不是没有跟康如月求救,但康如月非但撒手不管,有几次落井下石毫不手软。人不善良也就算了,非要两面三刀,对于这样虚伪的行径,秦长安最为不齿。
“不过,如月,你这双手怎么回事?”淑太妃话锋一转,眸光流转,落在康如月的手上。
康如月为了遮丑,用柔软单薄的绸缎做了一对手套,套在手上,在宫宴上全程就没脱下来,淑太妃想必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但不想兴师动众,所以到了自己宫里才开口询问。
康如月眼神闪烁,可怜兮兮地回应。“姑母,没什么事,只是有一回寒怜不小心把热茶水泼到我手上了……。”
“来,给我看看。”
淑太妃一看到那双满是伤疤的小手,顿时坐了起来,眉头紧蹙,凌厉的目光扫过在一旁候着的寒怜。“这种笨手笨脚的下人,还留着干嘛?也就是你心肠软。”
无辜背锅的寒怜不寒而栗,一个激灵,心里苦哈哈,明明是自己主子自作孽,不可活,为何遭罪的总是她们当下人的?
淑太妃抚摸着手背上凹凸不平的红色疤痕,一脸愁容,于心不忍。“怎么伤的这么重?明日让太医给你瞧瞧。”
康如月摇摇头。“怕是没办法了,不过大夫说了,北漠有一种雪面芙蓉膏,对于祛疤有奇效,不过民间根本就买不到。”
淑太妃把眼神转到秦长安身上去:“今年北漠还未到进贡的时候,去年的份额也早就分给几个年轻妃嫔了,靖王妃,你可曾听说北漠有这种好东西?”
秦长安转动着手里的茶杯,粲然一笑。“雪面芙蓉膏这么有名的东西,若妾身没听说,岂不就是孤陋寡闻了?”
眼底划过一抹得逞的笑意,淑太妃很满意秦长安的回答,她故意先对康如月教导一番,便是给秦长安一点面子,这样,让秦长安拿一罐雪面芙蓉膏出来,不就是水到渠成了?
而康如月也是满心欢喜,她实在难以忍受手背上的烫伤,可是用了好几种膏药都没什么用,一想到自己这辈子就要带着手套,这双手会成为她完美身躯最大的瑕疵,她便怎么都忍不下这口气。但她明白若是她去秦长安面前旁敲侧击,秦长安不见得会拿出雪面芙蓉膏来,所以她故意借身为太妃的姑母来问话,果不其然,面对淑太妃,秦长安再傲,还不是只能乖乖把东西交出来?
“既然如此,你们都是一家人,是姐妹,你就给如月一罐膏药,如何?”淑太妃点到为止。
秦长安眼波轻闪,难掩讶异。“妾身是知道北漠有这样东西,不过,就算在北漠,也是千金难求的宝贝,妾身出嫁前没想过会需要这个膏药,并未带到金雁王朝来。这可怎么是好?”
笑话,她只有两个哥哥,哪里有什么姐妹?谁跟康如月是一家人?原来这些矫揉造作的性情,是康家人骨子里的共性,这么一想,她对康家更为厌恶了。
淑太妃和康如月全都愣住了,谁也没料到煮熟的鸭子到了嘴边,还能飞了?
秦长安极为认真地解释。“不过,若是康侧妃一心想要,妾身可以写信回北漠,让义兄托人打听打听,哪里能买到雪面芙蓉膏,实在不成,就让妾身的大嫂长公主问问宫里有没有,只是这一来二往,就算有,也要好几个月了。”
心里不知道把秦长安骂个几百遍,但淑太妃还是挤出一丝毫无破绽的假笑。“不过是个膏药而已,居然要劳驾北漠长公主去打听?”
“虽然只是个膏药,但能把伤疤祛除七八分,妾身想,它之所以名气这么大,也是实至名归。”秦长安毫不心虚地说,毫不介意这是否叫做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淑太妃短暂地静默不语,她是觉得秦长安身边会有这个膏药,甚至这种膏药很可能就是秦长安自创的,可是对方死不承认,她也没有办法,毕竟并没有证据证明这种神秘的膏药出自何人之手。
但因为一瓶小小的膏药,金雁王朝一个强国大国,反而要劳烦北漠人四下寻找,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面子终究还是胜过了一切。
淑太妃拂了拂手。“这么麻烦就算了。”
康如月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她唯一的希望再度落空,让她意外的是,这盆冷水还是自家姑母亲手浇下来的。她还不明白怎么说得好好的,秦长安答应花点功夫去北漠搜罗的时候,淑太妃却婉拒了?
只是淑太妃的这点心思,年少的康如月想不通,秦长安却是一眼就看明白了。
是,雪面芙蓉膏是她轻而易举就能制出来的,花上一天功夫就成,当初在北漠,夜清歌的脸被发簪划伤了,她不照样慷慨大方地送了他好几罐膏药?
但对象若是康如月,她的答案是肯定的。
她就不给!
“不麻烦,康侧妃有耐心等的话,短则半年,长则一两年,总归能买到的。”秦长安笑眯眯地说,眼眸清亮,看不出一丝阴影,口气极为真挚。
还不等淑太妃说话,康如月就开了口,脸上堆满了笑。“王妃,只要能买到,不管多少银子都无所谓的。”
淑太妃的眼神骤然沉下,心想康如月是经不得夸,难道看不出来秦长安只是在打马虎眼吗?就算是假意说了派人去北漠找了,但实际上呢?谁知道有没有用心找?
人家说说场面话,随便听听也就算了,偏偏康如月这个傻瓜,还要送上去给人羞辱。
“康伯府家财万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康侧妃,我们之间谈钱,岂不是伤感情?”秦长安巧笑倩兮,笑意却不达眼底。
可惜,她跟康如月却没有感情,因此,这笔买卖她不做,她们又能奈何得了她吗?
康如月喜滋滋地当了真。“劳烦王妃了。”
淑太妃实在看不下去了,康家二房让人头痛不已,弟弟康建的嫡妻康夫人有一个儿子,四个女儿,可惜嫡子之前在青楼里跟定国公的孙子为了一个花魁打起来,竟然摔到楼下摔坏了脊骨,这辈子只能瘫在床上当一个废人。而这个小女儿怎么看就是只有一副花容月貌,欠缺几分火候,哪里是老道的秦长安的对手?在她面前尚且如此,在靖王府,若是真的斗上秦长安,想必场面就更加惨烈了。
康如月的脑子显然不够用,而秦长安还未使出真本事,到时候,康如月就算被人卖了,还在替别人数钱呢。
本来她跟康家兄弟提过一句,让叶枫跟康如月两个人一起对抗秦长安,可惜叶家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倒了。康家不想被皇上发现叶启田除了贪污赈灾银两之外,秘密送给康伯府一大笔银子,就为了把叶枫写入选秀名单,而此事康家的确为叶启田办成了。
生怕被叶启田连累,康家才不得已袖手旁观,甚至痛定思痛,跟叶家划清界限,免得受贿的事东窗事发。
叶枫虽然没有被连坐,但康家重重顾虑之下,怎么可能再用她?只能舍弃这一枚棋子。但也正因为弃了叶枫,康如月一个人的不足,让人不放心委以重任。
秦长安跟康如月一道走出了淑太妃的房间,康如月心心念念等着秦长安的人去北漠找来神奇的膏药,难得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王妃,王爷一走便是半个月,他可曾跟你写信报平安?”
真是没话找话!
不耐烦从心中滋生,秦长安面色不改,淡淡说道。“没有。”
康如月摆出平易近人的姿态,委婉地提起。“夫妻哪有隔夜仇啊?等王爷回来了,妾身一定会好好劝劝王爷,让王爷多去王妃的芙蓉园坐坐。”
等龙厉一回来,你恐怕也自身难保了,不如先管好你自己吧。
秦长安但笑不语,走了几步,到了自己下榻的屋子,转身就走了进去,白银跟在后面,面无表情地关了门。
环顾一周,她坐在椅子上,垂眸把玩着腰际的麒麟玉,任由思绪飞转。
说好了让暗卫给她送信的,可是怎么至今没有消息呢?
白银递过来一块绞干了的帕子,秦长安擦了擦脸,一抬头,却见白银忧心忡忡的望着自己。
她笑道。
“怎么了?”
“郡主,您把我吓坏了,刚才宫宴上的那一碗汤……”贴身婢女里,就只有白银知道她此刻是怀着身孕的,白银不懂医,但光是想想如果秦长安没认出汤里的门道,被害的人可不只是怀胎一月的蒋皇后,还有怀胎已经三个半月的秦长安。
“放心,那人肯定是冲着皇后去的,只是她以为我学医只懂看病救人,没想过我对毒物也很感兴趣。说穿了,就算是宫里的太医,也不是人人能够认出长在深山里的鸡冠菇,毕竟它不是药材,菇类品种成百上千,更容易认错。”这个计划,若是秦长安没出现,想必宫宴之后,蒋思荷的孩子也保不住了。
那一碗汤,楚白霜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如君所愿”,想来是希望如她所愿吧。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秦长安在场,眼里便容不得这颗沙子。
至于在宫宴上会公布怀孕的消息,也是几天前蒋思荷跟她曾经说起的,所以她很有把握,稳操胜券。
白银无声地叹了口气,接过帕子。“原来宫里也不太平。”
秦长安脱了外袍,只着白色寝衣,浅浅一笑。“皇宫也是江湖,只是江湖里的刀光剑影,往往直来直去,在宫里却多半是暗潮汹涌,反而更加危险。”
白银转过头,似乎在留意屋外的动静,秦长安明白她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当下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白银才借着整理床褥的动作,靠在秦长安的耳畔,低声细语。“在宫宴上,那道菌菇汤后,本来还有几道汤汤水水的甜点,我留意到一个把甜点端过来的宫女神色略显慌张,走向郡主的时候脚步有些虚浮。不过因为郡主突然站起来,说到汤里有毒,皇上大发雷霆后,那些甜点没再上桌,这些宫女跪在殿外,等我再留意的时候,那个宫女已经不见了。”
她美目一眯:“你的意思是,果真还有冲着我来的?”
白银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不语。
她靠在床头,反复思考白银说的线索,总觉得宫宴上想做手脚的有两派人马,一个是想让怀胎不久的皇后滑胎,还有一个是想对付自己。
可是,她怀孕的事外人根本不知道,那就不可能是针对自己腹中的孩子,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是想在她身上发掘一些秘密。
她不认为那个可疑的宫女是端着有问题的甜点加害自己,白银说宫女神色紧张,脚步不稳,手里的又是甜汤,一旦将汤水泼到了身上,她就只能离开席位,出去换下衣裳。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一闪即逝,秦长安猛地坐起,眼神黑幽幽的,没有一丝光芒。
难道……有人当真听信了楚白霜的怀疑,认为她就是陆青晚,因为想要验证她的真实身份,一旦她去别处换衣,她只是进宫赴宴,当然不可能随身携带更换的衣裳,那么,来送衣服的人自然是派遣来的宫女。宫女只需要在替她更衣的时候,留意她身上是否有“奴”字刺青,此事就尘埃落定了。
思及此,她冷冷一笑,一场宫宴居然埋伏了两个阴谋诡计,这一出戏比自己所想的还要诡谲复杂。
因为要调查到底是谁想到用鸡冠菇来谋害皇嗣,所以她跟康如月理所应当地被留下来在宫里短住几日,而这样的命令,是皇帝下的,当初她并未想到这里还暗藏玄机。
怀疑她跟陆青晚是否同一人的……会是当今皇上吗?!
她抚上自己的肩膀,那里突然发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蠢蠢欲动,五指深深陷入,身子紧绷起来。
所以,上回单独召见她的时候,龙奕才跟她暗示,即便她得到了北漠的免死金牌,她真要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那块金牌无法在金雁王朝保住她?!
无声闭上眼,嘴角掀起一抹嘲弄的笑意,皇帝已经开始警觉了,但只是不想她再把金雁王朝闹得天翻地覆,还是另有企图?!
当那双眼睛再度睁开的时候,她的思绪已然恢复清明,既然皇上怀疑了,那么她在宫里住下的这几天,势必还会有人被派来试探。
揣摩清楚了对方的目的,她反而能够做出部署和应对,绝不会乱了阵脚。
白银低低地问。“这几天会有危险吗?郡主只带了我一人,若真有事,不好应付。”虽说有暗卫,但毕竟这里是宫里,两个暗卫一般只能在暗处监视,而不能轻易出面动手,以免场面混乱,难以收拾。
她懒洋洋地躺下,神色恢复如初,随口说道。“既来之,则安之。”
未央宫。
见楚白霜从宫宴回来,就一直一声不吭地坐在床上,整个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月牙担心地端来一碗宵夜。
“娘娘,刚才奴婢看你也没吃什么,恐怕饿了吧,奴婢煮了一碗酒酿圆子……”
楚白霜面无表情,仿佛外界的一切风吹草动,对她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她并没有把月牙的关心放在心上,而是自顾自地问了句。
“皇上今晚在何处休息?”
月牙无奈又为难,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见楚白霜慢悠悠地扯出一道惨淡笑容,显得那张脸更加苍白。
“知道了,又是去了栖凤宫是吧。”
面对主子罕见的悲伤神态,月牙于心不忍,但事实上,皇上的确是去了皇后那里。
她只能安慰道。“娘娘,您别多想,皇后有孕,皇上只是去看看皇后有没有受到惊吓而已——”
楚白霜咬了咬唇,这几年里,皇帝就算住在栖凤宫,她也不以为然,谁不知道皇上皇后已经许久名为夫妻,但实际上早已没了年轻时候的亲密关系。
但短短一个半月,蒋思荷的脸上没了病态,而皇上留在皇后身边过夜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甚至,还让蒋思荷有了身孕。
而她呢?
除了刚回到皇宫的那一个晚上,皇上来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睡在她这里。就算她做了点心送去上书房,两人也说不上几句,龙奕便以批阅奏折,国事繁忙为理由,让她离开。
表面上,龙奕依旧对自己宠爱有加,但她是女人,有着一颗敏感的心,能感受到原本属于她的关爱,一点一滴地流逝,而本来应该被漠视不理的蒋思荷,却得到了龙奕越来越多的关注。
这些全都是她的!蒋思荷不过是披着正妻的名分,实则是做一个管家的职务罢了,龙奕何尝喜欢过蒋思荷?!当然,龙奕对于蒋思荷,更没有他们之间的男女之情。
楚白霜一直都是这么坚信的。
但她此刻才发现,有什么已经在悄无声息地改变,而这种改变的过程令人心慌胆颤,这种改变的结果更令人不敢想象。
蒋思荷跟秦长安之间,必定有什么契约,否则,蒋思荷的毛病太医院这么久都没打理好,怎么认识秦长安之后短短数月,毛病就几乎全好了,甚至还能这么轻松怀上皇嗣?!
她的眉头紧皱成一团,双手无意识地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满是愤懑之情,她生下小公主之后,已有六个多月,得到龙奕临幸的次数也是后妃中的翘首。她一边大肆进补,一边常去佛庙烧香拜佛,便是想要尽快再怀上一个龙子,可是,却迟迟没有喜讯。
明明太医说过蒋皇后不易有孕,她一时松懈,才纵容秦长安跟蒋思荷结成联盟,如今已经酿成大错!
那本北漠带来的手札!一定是那本手札!
秦长安把那本手札给了蒋皇后,暗中帮皇后调养身体,怪不得她的暗桩提过一句,栖凤宫几乎每日都有药味,那边是蒋皇后在养身的证据!
那张柔美的脸,怒意遍布,使得那双常常是温和水润的眼,也变得阴沉许多。
月牙不小心看到此刻楚白霜的面容,马上移开视线,本以为主子会发一通火,但楚白霜没有,因为漫长的沉默,反而更显可怕。
“月牙,明日等皇上下了早朝,去把皇上请来,就说我有话要说。”
月牙一愣,没想到主子会有这种反应,可是她们回宫也有十天了,皇上就只来过一次,就算是下人,她也感受到了未央宫已经无法回到往日盛宠的光景。
就算她去了,皇上果真会来看贵妃吗?
楚白霜扫了没回答的月牙一眼,哼了声。“再加一句,若是皇上太忙了,一时半会儿没办法过来,我就继续在未央宫等他。皇上一日不来,我一日不用三餐。”
月牙听得冷汗涔涔,这不是用绝食来威胁皇上,非要逼着皇上到未央宫来的架势?
翌日。
刚下早朝的龙奕跟几个大臣商量了一下国事,刚准备用午膳,太监常辉走到他身旁,低声耳语。
“皇上,未央宫大宫女月牙在门外求见。”
龙奕眼神一沉。“让她进来。”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他没想过楚白霜这么着急就派人来了。
当月牙进来,把楚白霜交代的话委婉地提了,他当下的脸色更差。
自己跟楚白霜认识了至少有十多年了,在他印象中,那个拥有娇羞柔弱外表,宛若白梅花一样惹人心疼怜爱的女人,居然会用绝食的方法,非要他前去探望?!
半个时辰后,那个一身明黄龙袍的男人走入了未央宫,只是跟往日相比,没了通身的风流倜傥、明朗笑容,而是俊脸紧绷,表情凝重。
听到太监通传皇上来了,楚白霜急急忙忙从内室走出来,她穿的素雅简单,更显身形纤细,眼神一亮,满是惊喜。
“奕哥,你来了。”她转过头,冲着外头喊了句。“月牙,快传膳!”
龙奕却用力回了一下衣袖,眉宇之间有了三分冷淡,正色道。“朕就不在这里吃了,有什么事,你先说吧。”
一听这一本正经的口吻,哪里还有他们往日无所不谈的亲密无间?楚白霜脸上的笑容一分分流逝干净,但她还是很快打起精神,拉过龙奕的手,柔声问道。“昨晚皇后那里没事吧?”
他点头,一句带过,似乎不愿多谈。“请华太医来看过,说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
楚白霜眼底的笑凉了一下,垂下眼,望着两人握着的手上,龙奕还愿意跟她牵手,还愿意因为她不肯吃饭而来未央宫看望她,可见还是念及旧情,还是关心她的,那么,他们之间还有修复的可能。
“皇上,你是不是觉得昨晚的事,是我做的?”
此话一出,龙奕面色大变,他的身子一震,眼神里起起伏伏,藏了许多种情绪。
“朕何曾这么说过?!”
楚白霜的笑意浸透苦涩:“就算皇上不这么想,其他人恐怕也会这么想,毕竟我是贵妃,就应该是皇后最大的劲敌,皇后有喜,左右都该跟我脱不了干系。”
龙奕震怒地斥道。“谁敢这么说?!”
默默摇了摇头,楚白霜难掩哀切,嗓音已有哽咽。“悠悠之口,人言可畏。”
他的神色变得和缓,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肩膀,感受到柔软衣料下的身子又清瘦了几分,心也软了。
“朕不是说过,让大卿寺查清楚吗?说不定此事只是下面人随手买错毒菇,你不必对号入座,杞人忧天。”
“皇上当真相信我?相信我是清白的?”楚白霜主动抱住他伟岸的身躯,双目含泪,眼底泪光闪闪,那一瞬间的脆弱,是最容易让人放下心防的。
“朕愿意相信。”龙奕心情沉重地点点头,但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如果楚白霜当真是谋害皇后的真凶,那么,对他而言,也是一个最沉重的打击。
楚白霜是他这辈子的挚爱,要他承认自己看走了眼,甚至不知何时她从弱柳扶风、与人无害变成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他的颜面和自尊何在?!
“哪怕被全天下的人误会,只要奕哥相信我,我就不难过。”楚白霜破涕为笑,那副娇俏的神色仿佛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明明心里已有几分怀疑,但看到这样的楚白霜,仿佛又回到了过去,毕竟楚白霜虽然不是他第一个女人,但确实是龙奕年轻时候最想迎娶的女人,也是他们彼此最为青涩的感情。一想到那些为她悸动的岁月,他无法推开她,只能把她抱得更紧。
只是嗅闻着她身上的花香味,他却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情依旧带着郁郁不明,这又是为什么?
每次在国事上一有烦心事,不管多晚,只要一踏入未央宫,看到楚白霜的笑脸,他就可以忘却所有的烦忧。
而这九年来,他不只是把楚白霜当成是自己的侧妃,更是当成自己可以全心信任的家人,过着他承认的夫妻生活……。可是几天之内,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刻,他当真可以秉公处理吗?!还是跟上一次一样,明明知道是楚白霜跟靖王妃过不去,非要一口咬定秦长安就是官奴陆青晚,但他还是没有为难楚白霜,只是让月满的死遮盖了一切事实,对楚白霜的所谓惩罚,也只是让她回娘家一个月。
龙奕久久凝视着楚白霜,睇着那双清澈如水的眼,语重心长地说道。“霜儿,朕把你当成是妻子,会照顾你一生一世,这是朕当初迎娶你时候给出的承诺。但是,若是你心里藏了什么事,千万不要一意孤行,夫妻之间,任何事都是可以商量的。”
将面颊贴在他温暖的胸膛,楚白霜微弱的声音,从空气里传来。“我知道,上回是我不好,耍小性子,才惹你生气。在楚家我想了很多,皇后待我一向不薄,她又是正妻,理应得到奕哥的关心……以后,我不会再那样了。”
龙奕听到楚白霜反省的态度良好,一时之间也不能再说什么狠话,大手抚着她的背脊,沉声道。“你已经不再是孩子了,都是两个公主的娘了,还是贵妃,你跟朕私底下的话自然可以随心一些,但是在外人面前,切忌不能胡来,更不能任性。”
话里话外尽是难以掩藏的柔情,她将脸埋在他的胸膛深处,嗓音被压得很扁,听来带些沉闷黯然。“霜儿知道了……”
男人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神色自然而然增添了温柔,他终究对她硬不起心肠。
“皇后时隔七年才有孕,也算是上天弥补她至今只给朕生了一个女儿的缺憾,不管是男是女,孩子多些总要热闹点。”他三十有一了,但满打满算只有五个女儿,虽说他正值壮年,但登基四年,国家治理的不差,皇权也渐渐巩固,唯一的遗憾便是没有一个儿子。
即便他不急,满朝文武也急了,每年都会吵着要他选秀纳妃,他自认虽不算专情的情痴,却也不滥情,后宫有二三十人,他就觉得不少了。
至于儿子,不知是否流年不利,蒋思荷有一次滑胎,楚白霜更严重,孩子都五个月了还小产……
但后宅之事,他向来不管,正如其他贵族男人一样,全权交给正妻蒋思荷。
昨晚的宫宴,却在龙奕心里掀起不小的波澜,他开始怀疑,是否身边当真藏着小人,对怀着皇嗣的后妃下手,这才让他四年内始终得不到一个皇子?
这么一想,他就算为了自己的皇位,也不得不彻查此案。
楚白霜扬起小脸,眼神迷幻,沉浸在遥远的回忆里,一脸向往。“我明白的,当年洞房花烛夜,奕哥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会给你生很多很多孩子,看着他们在院子里嬉戏打闹,而我们一起慢慢变老……”
龙奕如鲠在喉。他当然记得,毕竟对于楚白霜的感情,从来都是认真的,不是逢场作戏,否则,他何必花了那么大的功夫,用答应娶蒋家嫡长女的条件,换来心上人能够得着侧妃的位子?
是记得,却也只是记得罢了,他如今不是宁王,而是一国之君。他需要有很多很多孩子,当然,更需要的是好几个皇子,而能给他生下这些孩子的女人,也不可能只是楚白霜一个而已。
这就是现实,而聪明人,就该认清现实,才不会作茧自缚。
“霜儿,朕是皇帝,是国君,以前的九年,朕给了你最多的机会,你不该怀疑朕对你的真情实意。”可是,这样的旁人望尘莫及的恩宠,也只换来两个女儿罢了。但这些话太残忍,龙奕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她瞬间从回忆里清醒,宛若吞了黄连,嘴里心里都泛起苦味,苦不堪言。
“皇上,皇后怀孕,如果这是你期盼已久的好消息,我也替你高兴。”她嗓音一顿,直勾勾地盯着他。“只是我想问你一句话,你告诉我,你至今没对皇后动心吧?你的心,一直在我这里吧?”
龙奕本想义正言辞地回答她没有,可是,话到了嘴边,却生生止步,连他都不敢置信,对蒋思荷动心?不,不是动心,那只是……
所有错综复杂的表情,在那张楚白霜异常熟悉,看过不止千万遍的脸上风云变化,她本以为他会斩钉截铁地给出答案,那么,她或许愿意收手,告诉自己要知足。
但是,她在他的眼底,看到一丝类似懊恼的神色,楚白霜刹那间脑海一片空白,一股冲动呼之欲出,喷薄在血脉里,仿佛是视作生命般珍贵的东西,被人狠狠摔在地上,摔得一地粉碎。
她是傻,傻到以为此生遇到龙奕,便是最大的幸福,傻到以为他会伴她一生一世,哪怕还有别的女人,但那些人没有一人能够让龙奕放在心里。
可是,多可笑啊,才九年而已,这个梦就醒了。
“全是谎言!是虚的,是假的!”她蓦地尖叫一声,伸手一挥,桌上所有茶具点心全部跌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
“你之前在我父亲面前说的话也是假的吗?”失控的楚白霜无法忍耐咬牙切齿地低吼,终究是不死心,还想确认。“那些话,都是骗我的吗?”
她本来已经打算接受皇后有孕的事实了,退而求其次,只要天子的心不变,只要他永远都把她一个人放在心窝上。
可是,他却没有回应自己的询问,连一个答案都不能给她吗?还是……他给不了?
龙奕迎上那双歇斯底里的眼,当初喜爱楚白霜,觉得这双眼睛总是柔情似水,不知有多么动人,可是此刻却遍布血丝,满是执拗,看到人惊心动魄。
他紧握住她的手,男性尊严不容她挑衅,楚白霜的改变已经让他不喜,他希望她能尽快变得成熟睿智,认清时局,而不是跟他无理取闹。
“朕希望你能早日安下心,以前朕给你的一切,以后还是会有的。先前朕对皇后太过冷淡,这些本是属于她的,是朕决定弥补她的,但是不代表朕就不喜爱你了,你何苦钻牛角尖?这些年来,朕对你难道还不好?”
楚白霜惶然一笑。“好,当然好。”曾经对她说过,此生有她一人就足矣的那个男人,却也生出了旁的心思,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