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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棠初次相亲,铩羽而归,不禁颓废了好些日子。
屋外的杜鹃花开了,迎着春阳,朵朵泣血。
这几日,舒棠揽了些杂物活,闲暇之余,便赏赏杜鹃,偶尔也帮汤归抄账本。
舒家客栈的规模小,只供打尖,不供住店。除了汤归,两个跑堂,两个大厨,掌柜的不必天天在。舒三易老先生得了空闲,便上大街淘八卦。
说是近日来,京华城小恶霸胡通一掷千金,要睡“浮生堂”里的头牌姑娘兰仪。两人办事办到最后一步,兰仪却推说月事来了,不肯往下做。
胡通男子汉大丈夫,也不好多计较,吃了个哑巴亏,只说改日再睡。
谁料第二日,兰仪便拿着他的银子,买了个玉佛尊,差人往云沉雅云府送去,还附赠一封情信,字字珠玑,行行深情。
小恶霸胡通辗转知道了此事,当下青了脸,挽起袖子便要找云沉雅算账。
得到了云府,谁料大门敞开,四个家丁迎在门口。
云沉雅得知胡通的来意,即刻热忱地将他迎入屋,非但将玉佛尊和情信转赠给他,还附赠了几个大瑛朝带来的小玩意儿。
胡通被云大公子这么一忽悠,便和气生财地走了。走到半路,觉得不对,这才发觉云沉雅是在羞辱自己。
胡通再次杀去云府,却吃了个闭门羹。他跳着脚在云府外骂了半晌,引来围观人群三层,仍是不解气。
走之前,他挽袖将那玉佛尊往地上一扔,砸了。
过了一会儿,云府门半敞开,云沉雅抖抖袍子,施施然走出来。
在那碎玉堆里拣选一番,云大公子挑了个大碎块,招呼家丁废物利用拿去打个玉镯子,继而,又抖抖袍子,施施然回了府。
舒棠在天井里洗衣裳,听她爹说这事儿,也凑到堂子里,竖起一对耳朵听八卦。
舒家红妞这几日都无精打采,今日难得起兴致。舒三易一喜,又乘风破浪地说了几个荤段子。
市井传闻,大都是痴男怨女眠花宿柳之事。舒棠听多了,便觉得丧气,她觉得吟风弄月的事儿离自己挺遥远,自己是个老实人,比较适合男耕女织,清粥小菜这等生活。
近日来,云沉雅却混得风生水起。舒老先生说的荤段子,十个里面八个有他。南俊国民风开放,又喜美姿容,云公子长得似神仙,大街上走一遭,便有女子非他不嫁。
舒棠听久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在围裙上揩揩手,她跟舒三易招呼一声,说想吃烂肉豆腐,要逛出门去买菜。
舒三易没能叫住她,反倒是从前院跌拌而来的一个跑堂的将她截住。
跑堂的显然受了惊吓,脚步虚乏,舌头打颤,结巴地说:“棠妹子,来、来来来人了……”
舒棠一脸老实,顺着他的话头往下猜,惊慌道:“咱们饭菜里没下药啊。”
舒三易一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问:“来啥人?惹上衙门了哇?”
小跑堂的摇头,舌头没捋直,“云云云……”了半晌,没“云”出个名堂。
舒三易着急,一把扒拉开他,朝客栈外间杀去。
棠花巷子是小街,舒家客栈开在这儿,平日里除了唐家二少,出入的都是寻常布衣人家。
这厢,锦衣公子一脸肃然往堂里一站,真真鹤立鸡群。
舒三易耸拉着脑袋上前,问:“这位客官,不知对鄙客栈有何指教?”
锦衣公子一愣神,抬手一拱,正要招呼,不想舒三易赶紧地又道:“客官若觉得鄙客栈长得不好看,砸着摔凳,上房揭瓦,统统没问题。”说着,他吞了口唾沫,复又赔笑添一句:“就是别伤着人了。”
锦衣公子嘴角抽两抽,眼风里却瞧见有个女子从后院跑来。来者是舒棠,进了大堂,东张西望。锦衣公子舒了口气,上前两步道:“舒姑娘,多日不见,不知还记得在下否?”
舒棠一愣,抬起头来,这才认出眼前人是那日跟着云沉雅的扈从,司空幸。
司空幸这厢来,是为着一桩正事。
说是云沉雅在南俊国跑生意,因各方关系不够硬,前些日子请人吃酒花了不少银子,如今手头上有点紧,急需靠倒卖老酒老筹钱。
司空幸说得为难,开得价钱却不低。又说云沉雅此刻等在三条街外的新月楼,若舒老先生有意,便可去将单子签了。
这笔买卖对舒三易来说是无往不利。横空飞来一笔财,砸得他直晕乎。也不多想想天下哪来白吃的餐,当下牵着闺女儿,跟着司空幸往新月楼而去。
楼里,食客两三人,剩下的多是搔首弄姿渴盼引起某某人注意的花姑娘们。云沉雅坐在一镂花木屏风旁,见着舒家父女二人,站起身招呼说:“是小棠啊,来来。”模样颇似在叫一只摇尾狗。
他且淡定,她且从容,但她们都惊呆了。
舒三易乐呵呵牵着舒棠过去,三言两语把生意谈妥。司空幸立在一旁,像根木桩子。正事谈罢,云沉雅又与舒三易唠嗑,以倾听为主,话题海阔天空,搞得舒三易被他蒙骗,以为他是个好人。
少时,又有舒家客栈小二来找,说是有客官要订酒,让舒三易回去。
舒三易回客栈前,将闺女儿留下。他是这样说的:“云公子见识广,既然你与他认识,这便是个缘分。你留下来,听他给你讲些道道,有意思的嘛。”
舒家小棠棠点头,乖顺地说:“我也瞅着云官人有才。”
那头,云沉雅扬开折扇春风得意摇了摇;另一头,司空幸仍旧木着一张脸,只抬手摁了摁额角的青筋。这也难怪司空幸如此反应。舒棠是个老实人,云沉雅却不是池中物,舒棠若跟了他,定会被抽刺扒骨,吃得连渣都不剩。
想到此,他又自眼风里望了舒棠一眼。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舒家小棠身在庐山,瞧不清云大公子的羊皮下,是一只活脱脱的大尾巴狼,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然傻冒地跟云尾巴狼攀谈上来。
舒棠问:“云官人你是做什么买卖的?”
云尾巴狼很谦虚:“什么都做点,什么都不精深,有点入账,维持生计便好。”
两人正说着话,却不想另一头又走来几个女子,衣着艳丽,眉目含情,打头一个穿蓝衣的更是顾盼神飞。
蓝衣姑娘步生莲,走过来唤一声:“云公子,好巧。”语罢,几个姑娘都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叫唤不停,愣是将舒棠挤在身后。
云尾巴狼见这情状,先是一愣,再是一笑。一边摇扇招呼姑娘,一边自人群的缝隙中遥望舒家小棠。小棠本是坐着的,后见几个姑娘涌来,便端着板凳,往后挪了挪。谁想几个姑娘仍不甘心,还要将她往后挤,她老实巴交地眨了眨眼睛,干脆让出凳子,跑去云沉雅身后,司空幸身旁站着,候着。
原来那蓝衣姑娘,便是前些日子,给云沉雅送玉佛尊的浮生堂头牌姑娘兰仪。
浮生堂本是个只卖艺的舞馆,自上任头牌卖身败了风气后,这堂子便跟青楼一般无二了。唯一的区别便是里头的姑娘都是自由身,白日里随处挪动,夜里卖身倒也卖得甘愿。
几个姑娘说着话,舒家小棠就竖着一对耳朵听。听到趣闻新鲜事了,她便自个儿跟着乐呵。
这些个姑娘都是娇纵脾气,不过须臾,便有两人为着一支环钗吵起来。兰仪见这两个姑娘失了体统,自是不加劝阻,坐在一旁看笑话。
舒棠瞅瞅云沉雅,他闲着在喝茶;又瞅瞅司空幸,他仍是木着一张脸。想了想,便自个儿上前去,打算劝一劝。云沉雅见她有动静,用眼风瞄着围观。
俩姑娘正闹得风生水起,舒棠上前还没能全,一人便抓着酒壶往桌上砸。
手里的劲一歪,那酒壶直直砸在云沉雅面前。酒水四洒而出,却没能沾湿云大公子的衣裳。原来是舒棠抢先一步,扑倒在他身前帮他拦了拦。
云尾巴狼摇扇的动作一顿,看热闹的心思敛尽。
一桌子的人都傻了眼。唯独舒棠毫不自知,爬起来,又捏了袖口,伸去云尾巴狼的衣襟口,帮他将一小摊水渍抹了抹,见抹不干净,便说:“我觉得你这衣裳,还是得洗洗。”
语罢,她又乐呵地站起来,退到一旁站着,又竖起一对耳朵,打算继续听八卦。
可这会儿桌子上却安静下来。几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须臾,云沉雅将折扇“嗒”地往手心里一敲,含笑道:“姑娘吵也吵了,消消气便是。”说着,他又径自从袖囊里取出个镯子,往那俩姑娘面前一放,“说到底两位姑娘也是因云某的一句话而起的纷争,这只镯子,算是在下的一点心意。”
桌上的镯子,莹白通透。可兰仪见了,顷刻间脸色煞白。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云沉雅,道:“这、这镯子果真……”认出这镯子的来历,兰仪气得将脚一跺,转身就走。
桌上摆的镯子,正是兰仪用送云沉雅的玉佛尊碎块做的。
另几个姑娘猜到了镯子的来历,心中百味陈杂,如坐针毡,不过片刻,便纷纷找借口走了。唯余桌上一只亮白玉镯。
云沉雅皮笑肉不笑了地摇了摇扇子,说了句“好走”,便倒杯酒自斟自酌起来。
舒棠见人都走光了,又跑回自己先前所坐的地方,双眼愣愣地瞧了瞧那镯子,须臾,她又抬手摸了摸。啧啧,清凉入肺,触感极好。
云沉雅见她这般模样,喝酒的动作不由慢了些,目色流转地将她望着。
舒家小棠抿抿唇,不好意地说:“云官人,这镯子她们都看不上,我瞅着却觉得好。给我成不?”
云沉雅喝酒的动作再一顿,没有接话。
舒棠忙又添了句:“因、因我最近相亲,头一遭就很不吉利。我听说玉镯子戴着趋吉避凶,所以想讨一个来戴着去相亲,日后指不定能遇上个憨厚老实的相公。”
云沉雅闻言,转了转酒杯,垂眸望着杯中水。
水纹映出他一抹莫测的笑意:“方才酒洒时,怎想着要过来帮我挡着?”
舒棠一愣神,忽地嘿嘿笑两声,说:“我原没想着要帮你挡,就那会儿,我瞧着你的衣裳忒金贵,弄脏了忒可惜,便来帮你挡挡。”说着,她又抬手摸了摸桌上的镯子,舔舔嘴吞了唾沫,想拿起来戴着试试。
不想云沉雅忽地伸手过来,一把夺去了那镯子,淡淡道:“这个不能给你。”
舒棠一呆,又“哦”了一声,方才摆出失望之色,谁料云沉雅又添了句,“你若真想要图个吉利,改明儿我另送你一只玉镯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