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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正二十三年四月,陈友谅率领他的军队开始了自己最后的征程。
也就是在此之前不久,一个人来到了洪都,他是受朱元璋委派来此地镇守的。
这个人叫朱文正。
此人是朱元璋的亲侄子。由于洪都的位置很重要,不容有失,很多人都没有想到朱元璋会把镇守洪都如此重要的工作交给这个嘴上还没有长毛的家伙。
他不过是个纨绔子弟。这是朱文正还未上任前人们对他的评价。
从实际情况来看,这个评价并没有错。
这位朱文正同志一到洪都就流连于烟花之所,整日饮酒作乐,还谱了曲,让侍女们日夜排演。而军事布防等重要工作则交给下属去操办,自己并不打理。
他的所作所为十分符合花花公子、败家子、浪荡子弟等不良形象的典型特征。
每次看到朱文正喝得醉醺醺、不省人事,属下只能摇头叹气,这真是个大爷,什么也指望不上他了。洪都危矣。
陈友谅的第一个进攻目标正是洪都。
后人一直为陈友谅的这个决定不解,为什么不直接进攻应天呢?那样朱元璋将腹背受敌,不堪一击,陈友谅为什么现成的便宜不捡呢?
这似乎是个很难解释的问题,但我相信,在陈友谅那里,这个问题很好解释。
陈友谅的性格弱点注定了他一定会进攻洪都。
他是一个心黑手狠的人,一直都在背叛和欺骗中生活,对这些东西并不陌生,洪都的投敌对他而言应该并不是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但从心理学上来说,像他这样的人最忌讳的就是被人背叛,对一个人而言,他最厌恶的往往就是自己所擅长的。
属于我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
攻下洪都,就可以教训那些背叛我的人,让他们懂得,对我陈友谅要绝对忠诚!
只许我负天下人,不许天下人负我,是这类人的通病。
当然了,攻下洪都还有很多好处,此处可以作为进攻应天的基地,进可攻,退可守,如果攻击不利,也可以控制下游,徐图再战。
纨绔子弟朱文正的各种轶事自然也传到了陈友谅的耳朵里,这对他而言又是一个极大的鼓励。
攻下洪都,易如反掌!
但他似乎少考虑了一点:
以朱元璋之精明,不可能不知道朱文正的言行,怎么会把如此重要的一个位置交给这样的人?
就在陈友谅向洪都进军的当天,收到这一消息的朱文正收起了他那套饮酒取乐的行头,对陈友谅露出了狰狞面目。
天下第五名将
人们的传统观念中,往往以是否热衷于吃喝嫖赌作为标准来衡量人的好坏,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朱文正同志就一定是个坏人了。
但人们往往忽视了这样一个事实,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有用的坏人和无用的好人。
朱文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这也导致了他后来的悲剧,但毫无疑问的是,他是一个有用的人。
在朱元璋手下,有着很多天才将领,他们的军事才能和功绩不逊色于历史上任何名将。在这众多的将星中,朱文正是耀眼的一颗。
按照军事天赋和功劳,朱文正大致可以排在将领中的第五位,这并不是因为他不够优秀,而是因为他前面的四个人都是无法超越的。后面将讲述他们几位的故事。
与朱文正共同守卫洪都的还有一个人,邓愈。这也是个关键人物,如果要排名的话,他应该排在第六。因为他就是后来的开国六公爵之一。
朱文正在大敌当前之下,显示了自己的能力。洪都是一个坚固的城池,但有一个缺点——门太多,我统计了一下,共有抚州、宫步、土步、桥步、章江、新城、琉璃、澹台八个门,此外还有水道门。
多门是大城市繁华的象征,但当这座城市面对六十万大军的时候,这种繁华就变成了噩梦。由于人多,攻城的军队大可以同时攻打各门,防守方却会顾此失彼。
但朱文正确实是一个不世出的军事天才,城里可用的兵用来防守实在是捉襟见肘,但他却能调配得井井有条。
他应该感到幸运,在城中驻守的都是身经百战的将领。他根据这些将领的特点做出了调配:最重要的抚州门由邓愈防守;赵德胜防守宫步、土步、桥步三门(这个比较累,任务最重);薛显(猛人)守章江、新城两门;牛海龙、赵国旺守琉璃、澹台两门。
朱文正可能是学会计出身的,他在安排好防守兵力后,居然还能剩下两千人(怎么挤出的),用来随时支援各门。
万事俱备,只等陈友谅了。
洪都之战将成为陈友谅的噩梦。
最后的动员
陈友谅率领大军向洪都前进。关于他军队的实际人数,历来有争论,我根据其战船的规模估计出了一个大概数字,他的战船最大的可以装两三千人,小的也能装一千余人,而他此次出征的战船有两百多艘,那么人数大约在四十万到六十万之间,是名副其实的大军团。所谓“投鞭断流”并不夸张。
至正二十三年四月二十三日,陈友谅的大军到达了洪都。朱文正和他的将领们看到了最恐怖的景象,几十万人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江面上停满了巨大的战船,士兵的铠甲和兵器闪耀出的光芒比阳光更刺眼,飘扬的旌旗几十里连成一片,如同一件大大的斗篷笼罩着洪都。
黑云压城城欲摧。
朱文正在都督府召开了最后一次全体军事会议,他一反以往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庄严肃穆地站立着,这让以往背后议论他无武将之容的将领们非常吃惊,他那肃杀的表情和严厉的语气令人喘不过气,他们都低着头听他训话。
“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在背后议论我,没有关系,我也并不喜欢你们,但此时陈友谅六十万大军已在城下,诸位如要投降,可即出行,我并不阻拦,但若不走,唯有同我一途,战至城破人亡,一死方休!”
他看着眼前的这些将领们,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巨大的悲凉感:在这场战争中,有多少人可以活下来呢?还能看见他们吗?自己呢?
他用可能是一生中最温和的口吻结束了这次训话:
“诸位珍重,望来日以富贵相见。”
将领们听到了这句话,都抬起头来,他们惊奇地发现,朱文正的眼中竟似含着泪水。
什么都不用说了,对于这些在刀口上度日的人来说,他们很明白目前的形势,他们不喜欢朱文正,不喜欢他的放荡不羁,但他们明白,现在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战友。
他们分别向自己驻守的城门走去,对于他们中间的很多人来说,那里就是生命的终点。
所谓战友,就是同生共死的伙伴。
四月二十四日,陈友谅发动了进攻。洪都战役开始。
意志的较量
陈友谅的军队首先选择的进攻目标正是邓愈守护的抚州门,此门四面开阔,十分适合进攻,陈友谅决定,就从这里进城!
拂晓时分,汉军向抚州门进攻。战况十分激烈,城内的士兵不断把准备好的大石头、大木头向城楼下的士兵砸去,陈友谅的士兵使用的是竹盾,对于从天而降的大家伙显然没有什么抵抗力,死伤惨重。
这种情况持续了三天,汉军的尸体在抚州门前堆成了山,却没有能够前进一步。
陈友谅这才感觉到,问题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他严令士兵,如果不能拿下抚州门,军法从事!
二十七日,对抚州门最猛烈的进攻开始了。
陈友谅的士兵们在后退必斩的威逼下,向抚州门发动了冲击。由于城楼上的箭弩和木石太猛,攻城木无法使用,士兵像发疯一样,用手中兵器猛砍城墙,居然把城墙冲出一个十余丈的大口子(豆腐渣工程)。大凡到了这个时候,城门的指挥官会下令后撤,进行巷战,但名将邓愈用他自己的方法告诉了我们城墙是怎样炼成的。
邓愈得知城墙被突破后,并未惊慌,他早有预料,准备了后着。
当陈友谅的士兵们越过城墙破口准备进入城中时,发现城里的士兵用一种奇怪的东西对准了他们。
然后,他们听见了枪声。
邓愈的后着就是火铳。元末的火枪经过宋代和元代的改造,已经非常先进,可以大规模投入使用,但由于这种东西操作麻烦,很多人(如陈友谅)不愿意装备,虽然他们也偶尔使用,但真正将火枪作为一个单独兵种使用的只有朱元璋,后来的明军三大营中的神机营就是火枪营。
这种火枪给陈友谅的士兵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震慑,一时不敢进攻。邓愈不愧为名将,他知道汉军很快就会卷土重来,没有呆板地去修理城墙,而是迅速地用树木修建了临时城墙——木栏。
这种随机应变的细节最能反映将领的水平。
果然,不久后,汉军重来,与邓愈军争夺木栏,守军用弓箭和火枪还击,但由于敌军太多,渐渐不支。此时,闲着没事干的琉璃、澹台两门守卫牛海龙、赵国旺带领士兵前来助战,朱文正正确分析了战场形势,带领主力亲自赶来增援,守军士气大振,与汉军死战。朱文正考虑到城墙如果不修好,迟早抵挡不住对方的进攻,便命令一边作战,一边修城墙。
说实话,我现在还无法想象那是个什么景象,前面的士兵在拿刀拼杀,他们后边的人用水泥刀砌墙。
陈友谅也认识到抚州门的城墙是一个绝好的突破机会,他亲自督战,务求必克。
陈友谅和朱文正就在不远的地方对望,当他看到守军的勇猛,才感觉到自己可能错误地估计了朱文正的能力。
这场惨烈的战斗,从早上打到晚上,双方似乎都没有回去休息的愿望。为鼓舞士气,双方将领都亲自上阵,洪都总管李继先,跑来帮忙的牛海龙、赵国旺全部战死,一直打到第二天早上,朱文正的施工队修好了城墙,汉军见攻城无望,终于退去。
此战是开战以来最为艰苦的一战,双方以命相搏,最后的胜利属于朱文正,但他的损失也极为惨重,自己也负了伤。
回去一定要宰了那个承包抚州门城墙工程的家伙。我相信这是朱文正最想做的事情。
此战的惨烈让陈友谅心有余悸,在之后的几天内没有发动大规模的进攻,而是分兵占领了吉安,作为后盾。城内的士兵在经历了残酷的战斗考验后,逐渐成长和适应了战争。事实证明,陈友谅此时的松懈是一个巨大的失误,不久之后,他将面对更为顽强的防守。
在经历了一个星期的小规模进攻后,陈友谅重新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
五月初七,陈友谅在实地勘查城防后,决定攻打新城门。
这不是一个好的抉择,因为守卫新城门的是薛显。
薛显此人,用今天的话说,应该算是个亡命之徒,一向以彪悍无理闻名,在洪都城内也是一霸,无人敢惹,陈友谅很快就会吃亏了。
五月初八,陈友谅命令大军攻击新城门,新一轮的攻击开始。
然而当陈友谅的士兵们穿着铠甲、拿着竹盾小心翼翼地向城门接近时,却意外地发现城上的箭石并不猛烈,不禁大喜,陈友谅随即决定,使用吕公车!
吕公车是一种巨型攻城车,但由于拆卸复杂、不易活动,所以在激烈的战斗中很少使用,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城内的薛显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
此时,他打开了城门,汉军士兵们顿时激动起来,他们死活进不去的城门居然打开了。
出来的是薛显和他率领的骑兵。
正在准备攻城机器的士兵没有想到,城内的人如此大胆,居然还敢冲出来,大乱,薛显带着骑兵耀武扬威般地冲杀了一阵后,退了回去。
之后,汉军再也没敢猛烈进攻新城门。
此可谓我是流氓我怕谁。
从五月打到六月,陈友谅一直在望城兴叹,难道洪都是攻不下的?
他决定攻击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