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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夏日,穿的就少。利剑贴在颈项裸露的肌肤上,沁着丝丝凉意。这凉、一直凉到了心里。
“所以,皇上就凭着这些,给臣妾定罪了是么?”心里再痛,再堵,我也不愿表露。呈现给他的,只是一种淡漠。
我的淡漠刺伤了他,他逼视着我:“那孩子是朕的!”
“臣妾腹中的孩子,也是皇上的!”我笑着,笑得冷冽。
“可你杀了他!”他眼里,是恨,话里,亦是恨!
我笑,笑得绝望:“可你,也要杀了他!”
“为什么?”他问我,问得愤怒。
“为什么?”我问他,问得凄厉。
他凝着我,良久,不曾说一句话。我凝着他,良久,只为等他最后定罪。
他伸手端起那碗已冷的藏红花的汤药,递到我的眼前:“喝下,朕不杀你!你杀了无忧的孩子,朕要你的孩子抵命!”
“你死了自己的孩子,却要拿自己另一个孩子去抵命,值得么?我问你,值得么???”外面的那层坚硬,终于因着眼前的那碗汤药而奔溃。泪,溃不成军。
因为戚无忧的孩子没有了,所以,他要拿我的孩子抵命。他那么疼爱戚无忧的孩子,因为那是他的亲生骨肉。而他,能够舍弃我的孩子,只是因为一个不信任。他不相信,我的孩子是他的。
我狂笑不已,原来所谓的一日夫妻百日恩,也不过如此。
“喝下,朕不杀你!”他重复一遍那句话,眼里是决然的冷漠。
以命抵命,是不是很公平?可是,我若喝下,我死去的孩子,又拿谁的命来抵?
一切,已经无法解释。精心设下的局,我逃无可逃。
孩子,对不起,不是娘不要你,是你的父亲,不容你!
我望定他,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药。慢慢松开反咬的唇,血痕印子渗出丝丝地血来。
我将碗送到唇边,嫣然一笑,道:“马凌风,记住你今天所做的一切。将来,你莫后悔!”
一仰头,便将碗内藏红花汤药往口里倒去。
可就在这时,一团黑影朝我射来,将唇边药碗打落于地,药汁洒了一地。在我愣神间,尘影早已持剑从外面闯了进来。他的剑,亦架在了马凌风的颈项。
尘影,竟为了我,弑君!
“尘影,放下剑!”我语气冷冽带着不可抗拒,我不能让尘影为了我而弑君。
尘影摇头,剑,仍搁在马凌风的脖颈。
“皇上,您不能这样对皇后娘娘!”
香锦颤抖的声音忽然响起,她一步一步,走进了大殿,也走近了我和马凌风。
“皇上,你不能这样对待娘娘腹中的孩子!”
“香锦......”我嘴唇蠕动,看着满脸泪痕的香锦,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们是想反了么?”马凌风凌厉的眸光扫过大殿,也扫过我的眉眼:“皇后是早有预谋,还是,想为碧湘宫中那个人扭转乾坤呢,嗯!”
“够了!”当他说出那最不堪的话时,我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愤怒。颈上纵是搁着他锋利而又凉薄的刀剑,心里,却被自己流淌的血灼伤。
我盯着马凌风,一字一句地对他说:“这碗汤药,是我,一心替自己,准备的!马凌风,你,听清楚了没有,这碗药,是我替自己准备的!”
我语气肃杀,带着无可转圜的决绝。这些话,令在场的人震惊。一个女人,竟然会要自己亲手杀掉自己未出生的孩子,这,是为什么?
马凌风手中的剑抖了一下,就这么一下,我颈项的皮肤被刺破。
伴着香锦的惊叫,已经有血痕渗出。
“皇上,放下剑!”萤儿不知何时从殿外闯了进了进来,哭着向马凌风道:“你弄伤娘娘了。”
“为什么这么做?”马凌风收剑,望着我的眸子,泛起水雾。
我冷笑,艰难出声:“因为,我不想孩子还没来得及出生,就不被他的父亲认可!如果是这样,我只有亲手,杀了他!”
“相思......”马凌风缓缓垂下了手,剑,坠落于地。
话音很冷,我的眸光亦是冰寒摄魄。
“别叫我!从此,我与你情断义绝!”
我不再看他,转身,蹒跚踏入内殿。我以这样一种冰冷决绝的姿态,斩断了这个帝王也是我的丈夫之间的过往。
踏进内殿的那刻,所有的坚硬都无可遏制地奔溃,泪,已是满脸!
颈上的伤痕细如发丝,鲜红的血迹早已变成了暗黑色。眼前浮现的,唯有马凌风持剑逼我喝下藏红花汤药时,嘴角那抹残忍。
我和他,走到今天,已成了伤害。蓦然回首,是满地不堪重走的荆棘。
黑色的苍穹浩淼无边,我肃然地凭栏而立,雷电交加时,好似狰狞魑魅扑向人间。
“娘娘,皇上月前派刘光辅前往南唐进贡,谁知刘光辅,一去不返。”萤儿静立于身后,低声告诉我九龙殿所传来的消息:“他将自己的家人,全部带去了南唐。看来......”
我伸手接住从天而降的雨珠,对此事,没有说半分的意见。
刘光辅既然已投靠了南唐,那楚国的国情,南唐中主李璟必定已经了解得十分透彻。而马凌风不识人,不听劝,怕是一场劫难在所难免了。
我的嘴边似笑非笑,恐怕,麻烦事还不止这一件吧?
如今,马凌风几乎将所有大权都交给了左司马马凌崇,自己,空剩下一个皇上的身份而已。可他却被马凌崇所谓的亲情蒙蔽,眼见政权一步一步的被转移,他却毫不知情。
琉璃宫内,戚无忧一度消沉,两个孩子的小产,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当太医婉转地告诉戚无忧,她将永远失去再度怀孩子的可能时,她的痛苦和绝望又岂会是旁人所能体会。
很多次,我始终想不明白,到底是谁让戚无忧小产的?当她小产,所有的证据和矛头都指向我,难道说,这仅仅是一种巧合么?
我不信,我相信自己的直觉,这必定是一场有预谋的栽赃和陷害。幕后黑手,真正想达到的目的是一箭双雕。这个人,不但想除掉马凌风的子嗣,同时也想将我除掉。
我让萤儿找来冰蕴,看着她满脸的诧异,我浅笑。
“本宫知道你深爱皇上,因此,只要是为了皇上,你什么都会去做是不是?”
冰蕴凝视我良久,最后点头道:“是。”
“那好,你去查清楚那夜来栖凤宫刺杀本宫的人是谁。还有,去找这宫里是否有一只猫。”
“是!”
没有半分的犹豫,冰蕴便答应了我。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脸,看着漆黑一片的暗夜。
半月后,戚无忧小产的事在冰蕴暗查中,有了一丝眉目。相比于马凌风的不作为,倒是给我的心增了一丝安慰。
宫里的下人居所果然养了一只猫,而且还是一只母猫。
当冰蕴偷偷将那猫的主人带到我的面前时,我大吃了一惊。这人,竟是当日我前往琉璃宫半途上,那两个悄悄议论宫中流言的宫人之一。
正是这个年老的宫人养的猫,她在御膳房当差,干的是杂活。
她告诉我,在假山后被我撞破的那天,她的猫已经怀有猫仔一个月。而她的猫喜欢在宫里乱跑,她去寻出去很长时间不见回屋子的猫,发现猫竟然在宫中一处偏僻处出事了。
母猫肚子里的小猫提前出生了,而两只小猫无一例外的都因月份不足无法养活死了。
因为只是一只猫而已,宫人并没有多想。即便要想,也是以为母猫贪玩动了胎气而已。
母猫小产,就是在戚无忧小产的同一天。
这样的结果让我惊心不已,原来,我的乌鸡龙眼汤里,真的有藏红花。而戚无忧,确实是在第二日来栖凤宫喝下了乌鸡龙眼汤而小产的。
如果马凌风真要追究,罪证确凿,我百口莫辩。罪名,就是皇后妒忌得宠妃子,为争夺皇太子之位而谋杀皇室子嗣。
这一切并不是我做的,可又如何才能知道,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汤是槿姨做的,去拿汤的是萤儿。之后,到底还有谁碰过那乌鸡龙眼汤?
一切,都还需要再去查实。或许,离真相仅仅一步之遥了。
我拧紧了眉头,以手按压微痛的额角,久久不曾开言。
冰蕴接着又告诉我一件令我震惊的事实,黑夜来栖凤宫刺杀我的人,就是马凌风。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一把抓住冰蕴的手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奴婢怀疑,皇上被人控制了。”冰蕴的脸上,有着一丝迷茫。难道说,冰蕴发现马凌风有什么异样?
不,他是一国之君,有谁,能够控制他?
“摄心术!”三个字从冰蕴嘴里吐出时,立即震慑了我。
我摇着头,不敢相信,我低声道:“摄心术只是传闻,有谁,真的见过?”
“给奴婢时间,奴婢一定查出。”冰蕴扶住我,神情坚定。
窗子外面传来一声异响,冰蕴示意我噤声。她飞快地奔到窗户边,打开了窗户,却,没有任何发现。
或许,一切只是我们太紧张和太敏感。
冰蕴离去后,再没有任何有用的消息来回禀。藏红花和摄心术的线索,仿佛从此处掐断。
这两件事,再次陷入扑朔迷离之中。
转眼间便到了寥落的秋天,整个栖凤宫一天一天变得寒凉起来。我痴痴地望着栖凤宫外如雪堆积的三生花,有着淡淡的神伤。
我低头温柔地抚摸微微隆起的小腹,双眼微湿。
“娘娘,你吃些东西吧,要不身体会吃不消的。”萤儿端来一碗清粥和一碟酸萝卜,柔婉地劝着。
我苦着脸,摇着头道:“哪里吃得下,只觉得心都要吐出来了。”
“萤儿说的不错,即使再没有胃口,可是为了腹中的孩子,娘娘好歹再吃些。”香锦从萤儿手中接过清粥走了过来,开始用小勺喂我。
我无奈地笑笑,看着香锦递来的一小勺清粥,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只好张嘴。可稀粥还没有下肚,就觉得有酸水朝喉咙处冒。我拧紧了眉头立刻俯身想要吐出来,却又吓坏了一旁的香锦。
“都近四个月了,怎么还吐成这个样子?”香锦一边轻拍我的背脊,一边焦急万分。萤儿见状,早已急急忙忙上前来帮忙,一时间,反而觉得手忙脚乱起来。
我倚靠在凤榻上,脸上的泪痕未干,却还是强笑道:“没事的,萤儿,好久没有看你练剑了,不如你舞剑给我看看。”
萤儿一愣,看了看香锦:“可是娘娘眼下适合看舞剑么?”
香锦一笑,道:“娘娘既然想看,你就舞一回吧,看看你的武功有没有进步?”
萤儿笑着答应下去,片刻便捧着她平时佩戴的宝剑进来,刚要摆开阵势,只见楚乔衣衫凌乱地跑了进来。
“娘娘……”楚乔满脸泪痕,似有无限委屈。见此情景,我们不由得大惊,看样子,楚乔分明是被人……
楚乔急急忙忙地冲到我的跟前,“扑通”一声跪下,还未开言,便已声泪俱下:“娘娘让奴婢去死吧!”
“说,到底怎么回事?”我神思恍惚地看着她失常的举动,香锦也慌了神,上前想要扶起楚乔。
楚乔脸色苍白,紧紧扯住我的袖笼,哀哀道:“奴婢再也不想活了,奴婢也没有脸活了!”
香锦走上前来,拉开楚乔扯住我衣袖的手,轻声道:“小心伤着娘娘,你到底出什么事情了,你先说清楚。”
“奴婢……奴婢昨晚被……被皇上……”楚乔哽咽,凝视我的眸子纠结着为难。
楚乔没有说完的话却彻底让我乱了方寸,我恍惚明白了什么。内心空空荡荡,我唇间艰难地发出轻微的声音。
“被皇上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