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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瑟无意识地走着,脚步虚浮,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胸腔内一股热血,似乎要喷薄而出,她扶住身侧长廊上的石柱,忍不住一阵阵干呕,似乎要将一腔热血呕尽。
枉她江瑟瑟孤高清傲,要找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良人,不料到头来,竟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小钗看到瑟瑟如此形容,彻底吓傻了,她拍着瑟瑟的后背,疾声呼道:“夫人,你怎么了?”她并未听到明春水和莲心的对话,并不知瑟瑟何以如此。但也差不多可以猜到必是和明春水有关的。
小钗一声疾呼,早已惊动了屋内的明春水。他黑眸一凝,瞬间已经从室内冲出。
瑟瑟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那么急促,好似鼓点,一声声,敲击在她心上。在她泥泞的心中,留下一个个脚印。
她听得出那是明春水的脚步声,曾经,只要听到他的脚步声,她便会想到地老天荒。只是,此刻,她却一点儿也不想见到这个男人,不想听到他的说话声,不想听到他的脚步声,甚至,不想感受到他的气息。
她只想离开,现在,马上,即刻,离开他,永远地离开他。
瑟瑟忽而甩开小钗搀扶着她的手,循着方才的记忆,沿着长廊,笔直地冲了出去。身后传来明春水一声疾呼,“江瑟瑟!站住!”
瑟瑟已然冲出长廊,感觉脚下软软的,是松软的泥土。身后明春水的一声呼唤,犹如魔音,她心头一惊,足尖一点,便纵身跃起。
瑟瑟知晓,沿着地面向前走去,必会遇到诸多障碍,她是目盲之人,定是冲不出这里的。但是,从高空纵出,当是无所阻碍。凭着她纤纤公子的“御波步”,或许还是有希望甩开明春水的。
此刻,她只想甩开他,一点儿也不想见他。
丽日之下,一袭青影就那样从地面直直纵起,好似临风仙子一般,从空中轻盈飘过。轻风扬起那身素裙,在风里翩飞曼卷,好似一朵在风里柔柔绽放的花。足尖偶尔触到大树的树梢,瑟瑟便足尖一点,趁机换气。凭着感觉,她认准了方向,向春水楼出口的方向飘飞而去。
“江瑟瑟,你疯了,快停下。”明春水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隐隐还有衣袂破空的声响,他竟然已经追了上来。
是的,他说得对,她是疯了,但不是现在才疯,而是自从遇见了他的那一瞬,便已经疯了。可笑的是,她犹不自知。如今,他一语点醒疯癫人,她觉得她从未如现在这般清醒。
凭着心头那一股子气和绝世轻功,她竟然将明春水甩到了后面,而且,瑟瑟这一番纵跃,竟然越过村庄,越过村庄前的田地。只听得耳畔呼呼的风声,当她的足尖再次触到树木的枝丫,一阵清淡的花香扑鼻。
瑟瑟心头顿时喜忧参半。喜的是,她竟然冲到了出口处那片花林,忧的是这花香是有毒的,她慌忙闭气,从花海之上飞跃而过。
“江瑟瑟,前面危险!停下来。”身后传来明春水一声撕心裂肺的暴喝。
瑟瑟心头猛然一凛,猛然记起,花海前方,是峭壁,她这一番冲过去,势必会撞到峭壁上。然,此时的她,却是无论如何也停不下飞纵的趋势了。因为内息紊乱,手脚绵软,显然是已经中了花毒。
她只能任凭自己,如同一只折翼的蝴蝶,向着前方翩然坠下。
明春水眼睁睁看着瑟瑟向前方的峭壁上撞去。
他的轻功和瑟瑟不相上下,是以,方才一直不曾追上瑟瑟。到了花林上方,因了瑟瑟闻了花毒,飞跃的速度稍慢了。他眼看着就要抓住她的衣角了,忽然看到,前方是峭壁。冷冽的凤眸一眯,足尖在枝上一点,猛然提气,身子如箭般向前冲去。到得近前,长臂一勾,将瑟瑟揽在怀里,只是飞纵的势头太猛,身子却收不住,只好就势一转,用自己的后背撞在了峭壁上。
一声闷响传来,疼痛从后背开始,逐渐蔓延到全身。方才那一冲势头太猛,如今,撞上去的力道很大,受的伤也很重。
他抱着瑟瑟,犹如秋日的枯叶,翩飞而落。
鲜花遍开的花林中,两人静静地趴伏在地上,谁也没动。瑟瑟因中了花毒身子绵软,根本就不能再动。明春水是因为后背的刺痛,根本就不想动。
随后追来一大群侍女和侍卫,眼睁睁看着两人跌倒在地上,明春水不曾下令,竟是谁也不敢上前。
“江瑟瑟,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那都不是真的。”明春水极力压抑着心中的痛。幽深的凤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悲伤、懊悔和自责。
瑟瑟侧躺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话,感受着他的气息,为何,她终是逃不掉他的魔掌?所有的情绪,愤怒的、不平的、恼恨的、失望的、痛心的,全部杂糅在一起,在她的心底叫嚣着,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明春水,你不要再用花言巧语来欺骗我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一个字都不信。你放我走,你凭什么囚我在此,你有什么资格囚禁我?明春水,我宁愿永远目盲下去,也不要再看到你。”瑟瑟恨恨地说道,想要用手去推开他的怀抱,可叹身子绵软得一点儿力气也用不上。
不是真的!他说他的话不是真的!不管是不是真的,不管他是不是那个孩子的爹,对她而言,都不重要了。如若不是真的,那才是更可怕,他为了莲心,竟连这样的事都肯认下来,那他还有什么不肯为她做的?
还说不喜欢人家,欺她是瞎子吗?
一番话吼出来,瑟瑟的心一点点地平静下来,就好似一潭死水,再不会泛起任何波澜。
明春水望着瑟瑟,听着她激愤的话语,他的心乍然缩了起来,如同被紧箍箍住了,再也放不开。
他知晓,不管此时他说什么,她都不会信。他踉跄着起身,一言不发,忍着背部的疼痛,俯身将瑟瑟抱起来。瑟瑟全身绵软,一动也不能动,他也不给她解药,任她无力地靠在他怀里。
“楼主,你受伤了,让奴婢们来吧。”小钗和坠子快步迎了上来,想要接过他怀里的瑟瑟。
明春水并没有放手,只是淡淡一瞥,小钗和坠子顿时慌忙退下。
方才那一眼,她们看到楼主眸中深沉的情意和痛楚,随了楼主多年,不管遇到什么事,楼主在她们这些奴婢面前,总是云淡风轻,她们第一次,从楼主眸中,看到这么深的毫不掩饰的痛楚。
明春水抱着瑟瑟,缓步向春水楼而去。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带瑟瑟回摘月楼,而是越过摘月楼,来到花海后面的“浮云阁”。
“浮云阁”位于揽云峰顶,是一处用坚实的石块垒成的院落。院落正中,遍植梅树,此时还未到花开的季节,只有老树虬枝,格外苍劲。
明春水抱着瑟瑟,径直来到左侧的暖阁内,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一双凤眸静静地注视着瑟瑟,却冷声吩咐坠子道:“坠子,自此后,你来照顾夫人的起居。小钗,你暂时不用服侍夫人。”
小钗虽然心思细腻,但是太过心软,要她照顾瑟瑟,他有些不放心,而坠子的性情相对比较清冷,她还放心些。
交代完,明春水拂袖到了外屋,云轻狂早已赶了过来,揭开他背部的衣衫,小心翼翼地为明春水上药。一边上药一边不停地叹息,云轻狂都不晓得,从何时开始,他竟也这般多愁善感了。
情之一物,果真害人不浅,看来,还是独身比较好。
瑟瑟躺在温暖的床榻上,身上的花毒还不曾解去,只能一动不动地躺着。她很清楚,这一次来到的不是摘月楼。虽然不知这处院子的位置,但是,她还是感觉到这里地势比摘月楼要高。为了不让她再次逃走,这次明春水索性将她囚禁起来。
她隐约听到,他冷冽的声音从外屋隐隐传来,似乎在吩咐侍卫叫铁飞扬和他的贴身亲卫过来守卫。以前在摘月楼,都是一般的守卫,这一次不仅派了他的贴身亲卫守卫,竟然还派了铁飞扬。
瑟瑟在春水楼住了这么一段日子,对于春水楼里的事情,明春水倒也没瞒她,她知晓,那个铁飞扬,是四大公子之中的大公子,乃葬花公子。而云轻狂,便是二公子摧花公子。
铁飞扬也就是那一次在海战时,那个戴面具的紫衣公子。他是四大公子的老大,武艺也是最高的。而且,据说性情沉稳,冷面冷心,对敌人从未手软过,所以,才有葬花之名。
由他来守卫,瑟瑟知晓,自己逃出去的可能性更少了,几乎可以说没有。以前,她还只像囚犯,而今,却已经是真正的囚犯了。
在黑暗中躺了很久,坠子才拿了解药过来,喂瑟瑟吃下。坐在床畔,低低叹息道:“楼主的心,夫人还没有看清吗?”
瑟瑟闻言,一脸清冷。此刻,她不仅不想再见他的人,甚至也不想听到关于他的话语,遂淡淡地问道:“坠子,这屋内是如何摆设的?”
坠子没料到瑟瑟忽然转换了话题,愣了一下,说道:“一张大床榻,靠南墙处,摆着一个红木桌案。桌案上摆放着书籍和笔墨纸砚,还有一个花瓶。北墙处摆着一个柜子……”坠子细细将室内的摆设说给瑟瑟听。
瑟瑟微微颔首,这室内摆设极是简单,倒是适合她这个目盲之人居住。在床榻上约莫躺了一盏茶工夫,身上的花毒渐渐解去,身子终于可以动弹了。瑟瑟扶着床榻,缓缓地坐起来。
“这里,原是什么所在?”瑟瑟静静问道。
“这是楼主处理事务的居所。”坠子轻声说道。
瑟瑟起身缓步走到南墙处,感觉到有幽凉的风从窗子里灌入,荡起她一袭青裙,隐隐的还有沁凉的云气拂来。
很显然是一处扉窗,瑟瑟心中一喜,伸手摸了摸,却发现这窗子是依石而雕,四个尺许大的窗口排成上下两排,很小,看样子想要从窗子里跳出去是不可能了。
瑟瑟默立在窗畔,感受着轻风拂面的凉意,不知默立了多久,忽听得身后坠子和侍女们轻声施礼:“楼主!”
熟悉的脚步声缓步踱来,只听得明春水冷冷澈澈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瑟瑟翩然转身,纵然看不到他,却还是冲着他的方向冷冷浅笑。长袖一拂,袖中暗器便向明春水飞去。
明春水凤眸一凝,眸底一片暗沉。
瑟瑟虽然目盲,但是暗器打得却极准,虽然辨不清穴道,但是,却都是冲着他身上要害而来。他不敢轻视,伸袖一拂,长袖荡开,阻挡着暗器,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将那些角度刁钻的暗器尽数接在手中。
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过后,第一轮暗器发完,瑟瑟听着风声,便知那些暗器尽数落空了。她冷冷一笑,伸手从窗畔的桌案上,抓起一只花瓶,砸了过去,只要能拿到的东西,都被她当暗器砸了过去。
明春水一双黑眸愈加幽暗,唇角却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那些物事,能躲过的,尽数被明春水躲过,能接住的,皆被他接住。他依旧毫发无伤,静静地立在门畔。
他抬眸望向瑟瑟,淡笑着问道:“还有吗?”
瑟瑟定定地立在窗畔,衣衫轻轻飘飞着,面色苍白如雪,神色却极淡然,淡得几乎没有颜色。唇角勾着一抹笑意,清艳而绝丽。
“从今日起,你我要兵戎相见吗?”明春水淡淡问道,清澈的声音里,分明透着一丝苦涩。
他越过一地狼藉,向瑟瑟漫步走来。
瑟瑟听着他的脚步声,心内一阵悲哀,她依旧不是他的对手,看来,还是要苦练武艺了。听着他渐行渐近,瑟瑟运起内力,长袖一鼓,好似鼓风的帆,向明春水攻去。
明春水闪身避过,瑟瑟循着风声,如影随形地追了上去。
一瞬间,暗器攻击转为了贴身肉搏。
瑟瑟是存了要击败明春水的心思,明春水是打算要制伏瑟瑟,让她不再胡闹。一来一往,两人在偌大的室内,缠斗了几十招。因明春水不敢用全力,是以,瑟瑟也并未落得下风。
“江瑟瑟,你真的不听我解释?”两人的手掌击在一起,明春水沉声问道。
瑟瑟唇角露出一抹清冷的笑意,淡淡说道:“不听!”或许他真的是有苦衷的,但是,她不打算听。在这一场情爱里,毫无疑问,她是输者,她不想再品尝那种心碎的滋味。
“明春水,不管那个孩子是不是你的,我都不在乎。因为我已经不在乎你了,你愿意和哪个女子生孩子,便和她生去。我现在只关心我的自由,你何时放我走?”瑟瑟收招,淡淡站在床畔,冷冷说道。
她的声音出奇的镇定,而且冷静,语气里有一种四平八稳的味道。很显然,她绝不是头脑发热说出来的这句话。
明春水闻言,几乎站立不住,他怎么能忍受她不在乎他?
这句话彻底将明春水强大的镇定击得粉碎,幽深的凤眸中,瞬间墨霭深深。他向前猛跨一步,伸手一揽,将瑟瑟拦腰抱起,动作极快,瑟瑟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可是,我只想和你生孩子。”他的声音,在她耳畔低低响起,冷冷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温柔。墨黑的眼底,亦是冷寂一片。
他伸袖一拂,外衫尽数褪落在地。他抱着瑟瑟,翻身上榻,一只大掌,将瑟瑟的双手固定在头顶。另一只手,伸指一拂,瑟瑟身上的衣衫已经尽数化为碎片残布。
“明春水,你要做什么?”直到此刻,瑟瑟才知晓,方才那一场酣战,不过是他在让着她。而此刻,自己被他压在身上,竟是一丝也不能动。
明春水俯身,脸上面具已褪,惊世俊美的容颜上,满是清冷。听到瑟瑟的话,他眸光一凝,然,却未曾停下动作。
他纵横天下这几年,不管做什么,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后才进行,而偏偏,自从遇到了她,他的情绪便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眼前这个女子,总是能轻易挑起他的怒火。
她的淡定,她的清冷,让他感觉,一直以来,她就像他手上的清风,感觉得到,却抓不到,根本就不是他的心可以谋划得了的。
此时此刻,他竟然发现,纵然是让她恨他,也好过她无视他。
他低头,薄唇欺吻而下,初而清浅,渐而深重,从她的薄唇,吻到她的酥胸。同时,大掌托起她纤细的腰肢,长身一挺,将所有的欲望和爱怜尽数赋予。
一阵疼痛袭来,瑟瑟咬牙,几欲将薄唇咬破。
他却没有再动,强忍着自己,沉声道:“说你要我!”
求而不得,便要强取。
这一瞬,明春水不再是叱咤风云的春水楼楼主,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为爱癫狂的男子。
瑟瑟闻言,冷然而笑,纵然咬破了樱唇,她也不肯出声。
她的冷笑,让他的心彻底坠入深渊。他唯有不断地动作,似乎才能证明,她还在他的怀抱里。
疼痛一波一波袭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瑟瑟倒抽了一口气,忽而张口,咬住了他的肩头,狠狠地,一股腥甜的味道充斥在齿间。
明春水痛得深深蹙眉,眸光一深,却依旧不肯放松对她的动作,甚至伸臂,将她柔软的纤腰更深地契合于自己,让欲望更加深埋。
他一次又一次地折磨着她,同时,也折磨着他自己。
偏偏在这痛楚之中,一股熟悉的蚀骨的快感在体内涌出,一波又一波,瞬间将两人淹没。两人的身子,就在这排山倒海的侵蚀下,忍不住地轻颤起来。
瑟瑟松开咬着他颈间的唇齿,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滚下。明春水这个恶魔,让她的身子起了反应,让她彻底沦陷在他的身下。
她恨他,连带得也恨她自己。
这一夜,他不知餍足地要她,一次又一次。第二夜,第三夜,夜夜复夜夜,他将她的身子点燃,让她好似翩飞的蝶一般,随着他在暗夜里飞舞。
他们就在互相折磨和争斗之中,度过了一日又一日。
因了浮云阁的闭塞,莲心的消息,瑟瑟再不曾听说过。
转眼,秋已尽,冬,在一场薄雪中不期而至。
若在绯城,十月,应当还是落叶纷飞之时,而在绵云山,却已经是严严冬日。冬日的萧索与苍凉,将柔软和尖锐全部包裹起来,一切,不再柔情万千,亦不再棱角分明。
浮云阁的暖阁内,生着几个炉火,温暖而静谧。几案前的花瓶里,插着一枝蜡梅,朵朵绽放,点亮了一室的黯淡,飘溢了一室的暗香。
瑟瑟盘膝坐在床榻上,乌黑的发髻低低绾着,衬得一张玉脸愈加白皙清丽。她运了一会儿内力,感觉到真气源源不断在体内流转,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她的内力已经练至第七重,今夜,或许她便能够敌过明春水也未可知。
瑟瑟舒了一口气,缓缓睁开清眸,眼前竟不再是一片浓郁的黑,而是有隐隐约约缥缈的光亮在闪耀。瑟瑟呆了一瞬,才石破天惊地发现,她的目盲,竟然渐好。
瑟瑟兀自不信,她眨了眨眼,环视室内,桌椅床榻,竟然瞧得见了。虽说那些景物朦朦胧胧的,好似笼着一层轻纱,但她的确能够看到了。她,在黑暗中度过将近两月,终于重见光明了。
不曾在黑暗中度日的人,是决不会了解这种重见光明的欣喜的。
瑟瑟从床榻上起身,疾步走到窗畔,从那尺许宽的石窗内,向外遥望。
窗外,是一片银琼冰封的世界。才下过一场雪,院内的蜡梅在雪中朵朵绽放,整个院子都飘溢着疏梅的暗香。
瑟瑟是极爱梅的,虽知院内有梅,却始终不得见。如今看去,但见得几树寒梅,竞相绽放,幽风荡来,清丽妖娆。终于看见了,自此后,可以看天看地看世情,亦可看花看树看风景了。
瑟瑟掩下心底的感慨,披上纯白色狐裘大衣,起身要到院子里赏梅。在门外候着的侍女见瑟瑟步出,慌忙过来搀扶,瑟瑟拂袖拒绝,缓步向外走去。那侍女并不知晓瑟瑟目盲已好,在瑟瑟身后,不即不离地尾随着。
瑟瑟漫步在小院里,因为眼睛初好,眼前景物还有些模糊,是以也并没有走得太快。
墙角处一处红梅,十分俏丽,在雪光中开得清丽妖娆。瑟瑟情不自禁地走近两步,那清冽冽的梅香便扑鼻而来。
瑟瑟嫣然轻笑,缓步走向院门,院门口有四个侍卫在那里凝立着,看到瑟瑟出来,皆低首施礼。瑟瑟也不理睬,径直穿过院门,来到大门口,遥遥向下望去。
浮云阁果然地势偏高,是建在一处山坡上。站在此处,整座春水楼皆在眼底,但见得远山素裹,近水生冰,楼台凝雪。碎玉乱琼之中,看到一辆朱红的车辇停在烟波湖畔,在一片雪色之中,分外扎眼。
一个素衣女子迈着轻盈的步伐向车辇走去,隔的距离稍远,并不能看清那女子的模样,但是,那女子是从烟波湖畔的小院走出来的,从这一点,瑟瑟便猜测到她是莲心。
她本已登上了车辇,似乎是无意间回首,看到了站在浮云阁门前的瑟瑟,竟从车辇上缓步下来,向瑟瑟这边缓缓走来。
瑟瑟定定地站在那里,望着她渐行渐近。
先是隐约看清她穿了一袭淡粉色衫裙,在皑皑白雪中,看上去格外俏丽。外披着一件纯白色狐裘斗篷,乌黑的发梳成俏丽灵动的灵蛇髻,鬓边斜插着一支凤尾玉钗,一身装扮清雅而别致。
再近些,透过眼前朦胧的轻雾,隐约看清了那女子的眉眼五官。娥眉黛黑,杏眼流波,琼鼻翘挺,樱唇含朱,五官无一处不美,且美得动人。这女子不仅生得绝美,气质也尤为出众,超凡脱俗,有如月下仙子。
瑟瑟眨了眨眼睫,不为别的,只为这女子生得竟然和北鲁国的祭司伊冷雪一模一样。
世上怎会有生得如此相像的女子?
一瞬间,瑟瑟还以为自己的目盲根本就没好,眼前所见,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她眨了眨眼,再细细看去,是伊冷雪的模样无疑。
难道,莲心竟然是伊冷雪?
那女子走到瑟瑟身前,盈盈一拜,道:“莲心拜见夫人。”清冷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柔婉娇脆。
伊冷雪的声音是清冷无波的,莲心的声音比之多了一丝婉转和娇柔,竟有三分相像,怪不得当日目盲之时,初见莲心,便觉得声音有些耳熟。
伊冷雪的模样是圣洁肃穆的,冷艳逼人的,眼前的莲心分明是伊冷雪的模样,却是粉颊含晕,眉梢带情,唇角含笑。比之伊冷雪少了几分仙气,多了几分人气。
她分明就是伊冷雪的模样,看上去却和伊冷雪有些许不同。
如若瑟瑟那夜不曾在帐篷内看到和夜无烟亲吻的伊冷雪,或许会认为眼前的女子和伊冷雪根本就是两个人,只不过是模样生得一样而已。可是,瑟瑟见过伊冷雪粉脸含春的样子,这一瞬间,瑟瑟几乎可以肯定,眼前的人便是伊冷雪无疑。
莲心是伊冷雪,伊冷雪便是莲心。
瑟瑟几乎被这个认知震得乱了方寸,胸部又好似被人重重击了一锤,一颗心,缓而重地跳动着。良久,瑟瑟才压下心头的狂乱,将视线从她身上转移到皑皑白雪上,淡淡地说道:“起来吧。”
伊冷雪轻盈起身,一双涟水清眸从瑟瑟清丽的玉脸上扫过,唇角含笑,娇声说道:“夫人,这些日子,莲心因为害喜,不曾来拜见夫人,还请夫人见谅。今日莲心就要离开春水楼了,原本无论如何也是要来向夫人辞行的,但楼主说雪重路滑,莲心又有身孕,生怕有任何闪失。谁曾料到,夫人竟然亲自出来为莲心送行,莲心感激不尽。”
这是伊冷雪吗?
神一般的女子竟然也会如此说话吗?
瑟瑟淡淡挑眉,问道:“怎么,你要走?”
瑟瑟对她其他的话别无兴趣,只对她话里的辞行很感兴趣。不管她腹中的孩儿是否是明春水的,既然明春水已然认下,何以又要将她送走?
“是,莲心特来知会夫人一声,莲心就要离开春水楼,不日便要嫁人了。”伊冷雪声音轻轻柔柔地说道,玉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说不出的娇羞。
嫁人?瑟瑟微微一呆,她要嫁给谁?
她不是喜欢着夜无烟么?
夜无烟这个名字一旦从脑中冒出来,瑟瑟便乍然明白,方才自己看到伊冷雪何以心头紊乱了,这个和夜无烟牵扯不清的女子,现在正和明春水不清不楚。
喜欢着夜无烟的伊冷雪,怀了明春水的孩子,失忆后,又恋上了明春水。而此刻,她又要嫁给别人?
“莲心姑娘要嫁人吗?不知是哪位公子何其有幸,能娶到姑娘为妻?”瑟瑟不动声色地问道。
是明春水还是夜无烟,抑或是,这两个人本就是一个人。当看到伊冷雪的那一刹那,瑟瑟便无形中将明春水和夜无烟这两个人当成一个人。
伊冷雪盈盈浅笑道:“夫君的名讳小女子不便说出,不过,可以告诉夫人,他是莲心的良人。莲心要走了,夫人保重,后会有期。”言罢,娉婷转身,她腰肢比以前略显粗大,身量也略显丰满,她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缓缓离去。
瑟瑟转身回到暖阁内,她坐在窗畔的卧榻上,品味着莲心便是伊冷雪给她带来的震撼。如若莲心就是伊冷雪,那明春水又是谁?这个答案其实几乎根本不用想,就呼之而出。
夜无烟是喜欢伊冷雪的,痴痴等了伊冷雪四年。而明春水也是喜欢伊冷雪的,说他一直在等着她。
两个男子同时喜欢一个女子,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伊冷雪在北方是一个出名的绝世佳人。但是,伊冷雪同时喜欢两个男人,就说不通了。那夜,在帐篷里,她明明对夜无烟情意绵绵,而今,却又对明春水绵绵深情。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明春水便是夜无烟,而伊冷雪又恰恰知道这一点。瑟瑟也不是没怀疑过明春水其实还有另一个身份,否则,便不会日日戴着面具。但是,她却从来不曾想过他便是夜无烟。
因为,南玥的璿王,和春水楼的楼主,昆仑奴的后裔,这是两个相差如此悬殊的身份。
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更何况,一个人可以戴上面具,遮住自己的面孔,但是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也是不一样的,夜无烟身上散发的是淡淡的龙涎香,而明春水身上散发的却是清幽的青竹香。或许香气是可以熏出来的,那么声音呢?声音也可以改变吗?
夜无烟和明春水,这两人的声音明明是不一样的。一个冷澈而低沉,一个清澈而温雅。
瑟瑟就那样坐在卧榻上,心潮波动,一颗心在猜测中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