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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守,妈妈只是希望你不要草率决定,爸爸妈妈给你取了这个‘守’字,是希望你可以守望到自己的快乐,守望到幸福。纪南方各方面条件是还不错,咱们家里又跟纪家有三代交情,按理说爸爸妈妈应该答应你们,但妈妈还是希望你慎重,你太年轻,不要轻易做出冲动的决定,以免错过真正的幸福。”
淡淡的太阳正好照在脸上,坐在对面的江西用的是Chanel新款口红,一点点浅淡的红,仿佛桃花开尽,淡薄得连春光都是袅袅晴丝,其实还是冬天。守守有点恍惚,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想着这些不相干的事,耳朵里有轻微的嗡鸣,明明江西刚才说的是:“易长宁回来了。”
她仿佛都有点无动于衷。
她今天坐计程车过来的,江西问:“要不要坐我的车回去?”
守守摇头:“不用了,我一会儿叫司机来接,我今天回家。”
因为今天是周六,约好了这天回纪南方父母家,旁枝末节、不相干的事情,偏偏记得这样清楚。江西先走了,她坐在咖啡厅里,发了一会儿愣,才拿了手机给纪南方打电话。
响了好久没有人听,她正打算挂掉,他终于接了:“守守!”
他呼吸有点急促,带点微微的喘息,电话信号也不算太好,可以听到一点刺啦刺啦的杂音,她不由得问:“你在干什么?”
“泡温泉。”他似乎长长舒了口气,心情很愉悦的样子,“怎么了?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今天周六,这个月第一个周六,说好了回家去吃饭。”她很有耐心地提醒他。
“啊?”他似乎有点诧异,“完了我忘了,我这会儿在日本呢。”
这人!
守守气得要命:“你怎么这样?说好的事情你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你到底怎么回事你!”
“好好的你发什么脾气啊?”他说,“反正我也回不来了,要不你给咱妈打一电话,就说我临时有事,出差了。”
“纪南方,我们离婚吧。”
电话那端静默了几秒钟,过了一会儿他才笑:“你又怎么了?我错了还不行。上次你说什么来着,巧克力对不对,我让人在比利时订了,这两天就该送过来了。”
“我是认真的。”她觉得有点累,咖啡厅里低低的音乐,放着一首法文歌,弥漫着单词与旋律,她下意识想要分辨歌词唱的是什么,但是听不太清楚,只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带着深重的倦意,“等你回来我们再谈吧。”
她把电话挂了,几乎是马上又响起来,纪南方又打过来,守守懒得接,把电话关掉了。
她打电话回纪家,撒谎说自己跟纪南方都出差了,纪妈妈倒没有说什么。守守不想回自己父母家,更不愿意回跟纪南方的那个家,想了想最后去了宿舍。
她给自己泡了杯热茶,站在朝西的阳台上,看落日。
很大很圆,橙色的一枚太阳,夹在楼缝中间,缓缓地降下去,像是一只咸咸的鸭蛋黄。守守突然想吃点白粥,于是洗了米,自己煮。
她不太会做饭,但厨房里还是有几样简单的餐具,把米放进电饭煲,加上水,然后按下开关,最后坐在料理台前,开始发呆。厨房里很整洁,家政公司每周来两次打扫卫生,料理台上一尘不染,连墙壁上的瓷砖也擦拭得干干净净。
她其实认真学过煲粥,用砂锅,细火慢熬,将米粒熬至化境,入口即融。可是从来也没派上用场,不等她熬粥给易长宁品尝一次,他们已经分手了。
这样快,什么都来不及,偶尔回想起来,她一直觉得,那段日子就像是做梦一样,因为太美好,所以像梦境,第二天早晨醒来,于是什么都没有了。
睡觉的时候,齿间似乎犹带着一点粥米的香气,其实已经刷过牙了。这里的家具都没有换,还是她刚来实习时添的几样,床很小,但很舒服,所以她偶尔也会留在这里睡。暖气很暖,她将身子蜷起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被电话吵醒,原来天早已经亮了。她拿起手机看又是纪南方,不由得问:“你又想干什么?”
“守守,你不在家?在哪里?”
“宿舍。”
他笑起来:“我就猜你在宿舍,我送的花你收到没有?”
“什么花?”
“花店还没送到?”他有点诧异,“我再打电话催催!”
正说着门铃响起来,她想一定是花店:“你等下,有人按门铃。”她没把电话挂断,抓了件外套穿上,走出去看了看可视门铃,果然是硕大无比的郁金香花束,连送花人的脸都挡住了。
她打开门准备签收,然后在电话里告诉他:“花已经送来了。”
“我知道。”花束移开,露出纪南方的笑脸,“惊不惊喜?”
守守既不惊也不喜,只问:“你怎么回来了?”
“你说呢?你也太笨了,我妈怎么会相信我们俩同时出差?她认定我干了什么坏事把你给得罪了,所以在电话里就把我训了一顿,害得我连夜赶回来。”
“纪南方,是你自己把回家的事忘了,你凭什么来指责我?”
他笑着凑近了看她的脸色:“哟,真生气了?我请你吃饭好不好?你睡到现在还没吃饭吧,都要吃午饭了,回头又说胃疼。”
他唯一的优点就是能容忍,她生气的大部分时候他都可以一笑了之。
其实是因为他仍将她当小孩子,懒得跟她一般见识。
她是真的饿了:“你等下,我换件衣服。”
她走进卧室去换衣服,把外套脱了,刚拉开衣橱门,没想到突然被人拦腰抱住,竟然是他跟进来了,灼热的吻就落在她耳根后,她用力挣了一下挣不开:“纪南方你干什么?”
他不理会,仍旧细密地吻着她的耳垂,温热的呼吸喷在她颈中,手也不老实,隔着薄薄的睡衣开始往上移。她真的生了气:“纪南方你少发疯行不行?”他把她的脸扳过来亲她,她只好用力咬在他嘴唇上,“我要去吃饭,我饿了!”
他仿佛喃喃:“我也饿……”她背后就是衣橱门,他将她按得很紧,胳膊丝毫不能动弹,他呼吸急促,她越挣扎他把她按得越紧,他亲得越来越深,渐渐往下滑,亲她的颈窝,她渐渐觉得慌乱,幸好腿还可以动,于是使劲踹了他一下:“放手!”
这一脚踹得很重,他半晌没有动,她觉得有点歉疚,连忙说:“你刚下飞机一定很累,要不你先回去洗澡换衣服,有话我们明天再说。”看他不说话,忙又说,“要是你不想回家--反正有地方去,对不对?”
他没有动,她一时有点担心,他不会真生气了吧?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放了手,若无其事地说:“算了,要不咱们先上你家吃饭去吧,好长时间也没陪爸妈吃饭了。”
事先没打过电话,结果叶裕恒和盛开都不在。宋阿姨笑眯眯地说:“你爸爸这两天都在开会,你妈妈前天就去瑞士了。对了,你们在家吃午饭吧,今天天津送了紫蟹来,南方不是最爱吃那个?配上酸菜银鱼,我叫厨房给你们做个火锅。”
“别麻烦了。”守守倒觉得松了口气,“我们正好过去那边吃。”
宋阿姨笑道:“什么这边那边,你这孩子说话就是不留神,下次在你妈妈面前说漏了嘴,她又要教训你。”
幸好离“那边”也不远,开车不过半小时。纪南方的父亲不在家,纪妈妈也不在,因为纪南方的姐姐纪双双怀孕七个多月了,结果出现早产征兆,纪妈妈临时赶往加拿大去了。
纪南方有点悻悻:“都不在家,白回来了。”
“说这些干吗啊?快给妈妈打个电话吧,看姐姐怎么样了。”
他冲她笑:“行啊,你这儿媳妇当的,贤惠。”
还是这样油嘴滑舌,她忍不住把他推了一把。纪南方去打电话给纪双双的丈夫,他正在医院急得团团转:“妈妈还没到,医生说必须马上手术,不然恐怕有危险。”
纪南方只能尽量安慰他,隔着几万里,什么忙也帮不上。等把电话挂了,纪南方只觉得好笑:“平常看姐夫挺稳重的,今天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老婆要生孩子,他还不着急,那还是男人吗?”
纪南方难得看到守守这么高兴,于是也很高兴:“咱们先吃饭,你早饭都没吃,还不饿啊?”
是真的饿了,胃口大开,吃掉很多,最后阿姨端了甜品上来都吃不下了,她坐在沙发里抚着胃说:“唉,真的撑到了。”
纪南方坐在她旁边,随手拿了遥控器开电视,听到这话瞥了她一眼,才说:“一睡就睡半天,又能吃,跟猪一样。”
“你才跟猪一样。”她跟他抢遥控器,“看我们频道!今天火箭对小牛。”
“一群傻大个抢一个球往框里扔有啥好看的?”
“我喜欢看!”
“哼,什么喜欢看,你就是迷恋流川枫。”
没想到连这他都知道。她上小学那会儿正是《灌篮高手》如火如荼的时候,她把动画片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每次流川枫一出场她就恨不得学漫画人物,冒着心心眼,拿着彩带挥舞:“流川枫!我爱你!流川枫!我爱你!”所以这么多年来始终如一地喜欢篮球,连进电视台实习,也毫不犹豫选了体育栏目。
还是很有手足之情,哪怕这三年来的婚姻生活再不堪,但作为一位手足,他还是非常合格的。
所谓不幸中的万幸。
他们很少回家,更少在这间偏厅里看电视,结果她找了一圈没找到频道,于是很沮丧地把遥控器扔开,说:“纪南方,要不我们去后面游泳吧。”
纪家有一个非常好的恒温游泳池,十几年前恒温泳池还是比较少的,所以小时候一群孩子常常在这里游泳。很热闹也很好玩,对于守守来说,这里有着很多快乐的童年记忆。但他却说:“要游你一个人游,我不去。”
她小时候被水淹过,所以从来不敢一个人游泳,非要有人陪才敢下水。于是摇着他的手臂:“一起去嘛,难得爸妈不在家,他们在家我都不好意思用游泳池。”
他脸色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难看:“我不去,我要去洗澡。”
确实,他下了飞机还没换衣服。她说:“要不我在这儿等你,你洗完澡我们再去。”
“叶慎守!”他突然发了脾气,“你既不让我碰你,又处处招惹我,你到底什么意思?”
她呆了一呆,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他与她之间的问题由来已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且他又不缺女人。
她一想起来就觉得背心里直渗冷汗,从蜜月开始她才知道,她可以强迫自己忍受很多事,却唯独没有办法忍受这个,不论是生理还是心理,几乎都无法接受。虽然之前有过一次,但那次她醉得几乎不省人事,什么也不记得,只记得疼。而两个人真正的新婚之夜简直是糟透了,纪南方一碰她她就紧张得全身发抖,起初她还想忍,但最后却恶心得不得不冲到洗手间去呕吐,他只好放过她。
好在第二天两人就动身去度蜜月,目的地是最梦幻的蜜月胜地大溪地--玻利尼西亚群岛,仿佛一把翡翠珠子镶嵌在南太平洋上,碧海银沙,椰风树影有如仙境。
白天过得非常逍遥,纪南方教她潜水、钓鱼,玩帆船。两个人赤足并肩坐在茅草屋的玻璃地板上大啖热带水果,玻璃地板下就是湛蓝透明见底的海,无数小鱼游来游去。他们甚至骑着自行车去喝椰汁,真有点蜜月的样子,在这个美如天堂般的岛屿上。
到了晚上却简直是地狱,他很努力地想让她喜欢,她也很努力地尝试接受,但结果永远是两个人都狼狈不堪。
蜜月很失败,新婚依然失败。她从起初的隐忍到最后几乎是本能地抗拒这件事情,他耐心地试了差不多一年,从最开始的努力到后来的沮丧、发脾气、冷战……两个人的耐性都消磨殆尽,到最后他终于不再每天回家,偶尔回来,她也总想法子跟他吵架,把他气走。
也许是灰了心,他果然很少再烦她,渐渐很放肆地在外面玩,比婚前更明目张胆。她偶尔撞见过几次,圈子太小,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俱乐部或者餐厅。第一次撞见有点尴尬,后来渐渐习惯了,两个人非常有默契地应付双方父母。叶慎宽终于发觉后,先是勃然大怒,将纪南方狠狠收拾了一顿,然后又语重心长教训守守,但他们两个一转头照样演戏给全家人看,最后连叶慎宽都懒得再管,其他人更不会多事了。
纪南方还是挺给她面子,从来没教她为难,唯独让她收拾了一次残局。其实是意外,八点档桥段,有个叫朱凤紫的女人竟然找她喝咖啡。
她比对方镇定许多,耐心地听完,然后面带微笑地告诉那容貌秀丽的女子:“朱小姐,你说的这些我相信都是真的,我也认为你并没有骗我,你确实怀孕了。不过,世上解决这种麻烦的方式有很多,我相信你能够做到。你来找我谈,我除了钱也没有别的给你,手术费跟营养费的话,二十万够不够?或者三十万?不好意思,纪南方以前挺注意的,从来没让我有机会碰到这种事,所以我不太知道行情。”
朱凤紫反倒泪流满面:“我爱他,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她端起咖啡来漫不经心地呷了一口:“如果你真的爱他,我就劝你不要那么做。因为你这样做,只会令他愤怒。”
其实那朱小姐长得真漂亮,哭起来楚楚动人,举止也很优雅,仿佛出身并不差,而且有办法能来见她,也算有本事了。只见那朱小姐含泪说:“我并不是想要别的,我只是想把孩子生下来,哪怕没有名分。”
几乎是椎心之痛,守守连呼吸都微微急促,她的手在微微发抖,自己也知道即将失控,放下咖啡,说:“朱小姐,如果你真不想要别的,你就会独自悄悄把孩子生下来,绝不会约我见面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已经结婚,却依然心存侥幸,你早应该清楚地知道跟他在一起的后果。你口口声声爱他,但真的爱一个人,是不会计较利益得失,不会计较他会回报你多少爱,更不会用一个生命去胁迫他。恕我坦言,朱小姐,你其实没有你自己想像的那样爱他,你不过是自欺欺人,所以你才会觉得不满意,所以你才会来找我。你口口声声是为了爱情,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至于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我真是可怜他!可怜他不过一个胚胎,却被你当成谈判的砝码。你愿意把这孩子生下来就生下来,如果你有胆量、有勇气面对纪南方的怒火,如果你有胆量、有勇气挑衅纪家与叶家,你就尽管把这孩子生下来!”
她拂袖而去。
出了咖啡厅就给纪南方打电话:“你怎么回事?那种不知进退的女人你还去招惹,你就不能找个识趣点的?”
他一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什么女人?”
“姓朱的那个。”
他很意外:“她去找你?你别生气,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你别理她。”
“你不用过来了,我已经叫司机来接我了。纪南方,第一次我原谅你,如果下次再让我面对这种麻烦,别怪我不客气!”
那天晚上他很早就回了家,倒没有一点惭愧的样子,只是很坦率地告诉她:“我被她算计了,对不起,守守,我保证没下次。这件事我会好好解决,你放心。”
她只觉得恶心,那种反胃的感觉又涌上心口,唯有厌恶:“别留下后患。”
他不过笑了笑。
当然没有后患,她再没有听说过有关朱小姐的任何事情,纪南方真正发怒时很可怕,她见识过他的手段,当然是对别人。他说到做到,从那以后再没有让类似的意外来打扰她。他照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两个人就这样不愠不火在旁人面前演着戏,仿佛真可以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