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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得越来越近。许是他面容太过干净,我没有抗拒之心,却也没有迎合之意,更没有像沈夜靠近时那种心跳如擂鼓的感觉,只是瞧着这个人离我越来越近,呼吸缠绕到了一起。
我们两个近得只剩一张纸的距离,当他几乎就要触碰到我的唇时,我猛地听到一声巨响,然后一块木头“哐”地砸到我的头上。我眼前一黑,就听见沈夜愤怒的声音:“把舒城给我提出来!”
话音刚落,我感觉有人把我胳膊一拉,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被沈夜提在手里了。他看着我,神色莫测,猛地一记眼刀射过去,便瞧见安静从容地跪在地上的明晨。他看看我,又看看对方,而我看看他,又看看那扇被踹得粉碎的门。我鼓足勇气,颤抖着声音道:“是……是我……逼他……的……”
沈夜没理我,他冷冷地扫视了一眼众人,猛地大吼出声:“看什么看!还不给我滚!”
沈夜毕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手上也不知道沾过多少血,一句话吼出来杀气十足。在场的都是些文臣,又看了他踢门的那架势,当场毫不犹豫就走了,甚至没有顾及世家颜面。而剩下一些明事理的人立刻看出这是我的家务事,就跟着上官流岚、秦阳她们走了。秦阳走到一半,想了想,又回去默不作声地将跪在地上的明晨拉了出去。
等所有人都走出去后,沈夜终于将目光移回到我身上,冷冷地。
“舒城,”他话语里自带一股阴风,“你胆子够大的啊!”
我不敢说话了,我突然很恨上官婉清。
什么不要留情面,什么不要考虑对方……上官婉清,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照顾沈夜的情绪了。
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的小命啊!!
我努力让自己同他对视,但其实我怕极了。他就这么冷冷地盯着我,许久之后,他闭上眼睛,叹息出声:“舒城,你怎么总是这样让我不放心?”
说着,他将我拉到身前,用手指摩挲着我的嘴唇,温柔道:“以后,你就算是不顾念自己,也要顾念一下其他人。为你杀个把人,其实我是不介意的。”
“你……”我猛地明白他在说什么。我霍然抬头,他立刻将手指压到我的唇上,继续道:“我不想同你说这些,可是我觉得,再继续下去,你大概就会越来越放肆了。”
“你什么意思?”
“以后多来静心水榭,如果不来,那就在自己房间好好待着。我不在意你们舒家什么管事,”说着,他笑了笑,执起我的手,温柔地低吻下去,而后继续说,“我只在意你。别总是试探我的底线,我这个人,向来没什么底线。”
我没说话,冷冷地看着他。他粲然笑开,又道:“别对我这么戒备,除了这件事以外,你都是我的妻主,以妻之身,为我之主。”
“不敢。”听到这话,我冷笑道,“我若是你的主子,那将陛下置于何地?”
他笑而不语,眼中晦暗不明,转身拉着我的手,道:“回家吧。”
他的手干燥而温暖,和方才明晨的手不同。我心里有着盘算,没有拒绝,便同他走出去。出门之前,我恰巧遇到了秦阳。她面色惨白,看见沈夜的时候,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那神色让我有些不悦,我下意识便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挡住沈夜。沈夜并未察觉这些,回过头来瞧我,而后瞧见了秦阳,停下了脚步。
他这样做,我心里更窝火了,但寻不出理由,只能看他愣在原地,对着秦阳欲言又止。片刻后,他对着她摇了摇头,便拉着我上了马车。
一上马车我就想发火,然而在话语出口之前,我意识到,其实我并没有理由发火。我已经清清楚楚地说过放弃他,便不该又拘着他。于是,我本来满脸怒容想要说的话,又被我咽了下去,我闭上眼往车厢上重重地一靠,便不再多言。
沈夜坐在我身边,摩挲着我的手背,低声道:“舒城,世界上一切都会变,爱一个人会变,恨一个人会变,重要的从来不是开始,而是结局。我等……”
话没说完,戛然而止,我闭着眼不回他话。等了好久,他声音变得有些哑,却还是道:“其实我等不起,可我还是得等下去。”
我很想探究他这句话的深意,但又不想开口。我觉得婉清其实说得对,下定了决心,就该做绝一些,不能总是如此优柔寡断。我一直没理他,等到家之后,我从马车上跳下去,直接就去了凝兰阁。他一直跟在我身后,等到院门口时,我转身拦住他,说道:“你回去吧,我不用你送了。”
他抬头看了看凝兰阁的门,竟没发火,满眼宠溺地瞧着我,微笑道:“调皮!”
说完,他竟就转身离开。他转身得如此轻松,让我害怕起来。
我往凝兰阁走了进去,白少棠正在练枪法,银枪如龙,在我开门的瞬间直指向我,吓得我后退一步,他却哈哈大笑起来。
“来啦?”他把枪往边上下人那里一扔,献宝一般道,“我知道你今天肯定会来,就让人准备了好多你喜欢的糕点。走走走,我带你去吃。”
说着,他便上前拉着我往里面拖。我身上全是胭脂味和酒气,我知道他闻得到,然而他没有任何作为。我不由得偏了偏头,道:“少棠,你不生气吗?”
他把我拉到桌边,让下人为我一一端上糕点,满不在意道:“舒城,你知道在边塞时我为什么总是赢吗?”
他拈起一块桂花糕递到我嘴边,我机械性地咬了一口,听他说道:“因为我最有耐心,等得起。”
他等得起,可沈夜等不起。
一天之内,两个男人都跟我说了“等”,我明了了许多:“所以,你现在是在等着沈夜滚吗?”
“我在等着你身边只剩我。”他眯眼微笑,明明在说一件是个人就会感觉羞耻的事,他却说得得意扬扬,“苏容卿……哦不,沈夜长得是比我美,武功比我好,也比我有能耐,品级、权势都比我高,可那又怎么样呢?反正他现在杀不了我,而只要我活着,活得比他长,这就足够了。”
“舒城,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阿爸的故事?其实,他不是我母亲的原配。我母亲的原配,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一个人,他们有着十几年出生入死的情谊。后来,这个男人在战场上为了救母亲而死。这样的感情,如果放在你身上,你会忘吗?你还能接受其他人吗?”
“不会!”我断然开口道。
他一脸“看吧,你就是天真”的表情说道:“对,所有人都这么想。阿爸当年也是贵族嫡子,前途无可限量,他吵着要嫁给我母亲时,谁都不看好这门亲事。可阿爸鼓起勇气嫁了,嫁了之后便一直守在母亲身边。那个人能做的,阿爸都能做;而那个人不能做的,阿爸也做了。几十年过去了,母亲还记得那个人,可是已经不爱那个人了。舒城,别把爱一个人看得太重。”他笑了笑,“这世上,没什么感情经得住时间的消磨。”
“那你呢?”我忍不住开口问道。他年少时遇见我,后来离开我,算来也已经有十几年了。他有云州二十万骑兵作为陪嫁,容貌、武艺俱佳,却偏偏嫁给了被陛下盯上的我,还同另一个男人共为平夫。如果愿意,他本可以有一门更好的婚事,哪怕对方没有舒家这样的权势,可若是一户还不错的贵族,与他白家合并,未必会比舒家差太多。
比如上官婉清。
我脑中不知为何闪过了这个看似放荡不羁,其实手段、心思都是一等一的好友。
白少棠愣了一下,随后挑眉道:“那至少得等你死了,我才能放弃吧?你现在活得好好的,我又不是争不了,为什么不等着你?”
“万一沈夜一直活着……”
他没说话,将绿豆糕放在普洱茶中蘸了蘸,然后咬了一口,脸上露出了享受的表情。他躲开我的问题,说道:“舒城,我们睡吧!”
他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便直觉有问题。看他往床边走过去,我赶忙追上询问:“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舒城,”他背对着我,声音里有些涩意,“你是喜欢沈夜的吧?”
我没敢回话,而他也没逼着我回答,只继续道:“其实,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你是喜欢他的。我不说,是不想你难过。”
“若我一定要让你说呢?”我冷声开口道。
他没说话,许久后,他终于道:“建朝以来,大楚隐帝,向来没有活过三十岁的。”
他这话如惊雷般劈在我的脑海里,我忍不住上前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我还想继续问下去,却迎上了他带着痛苦的神色。我愣了愣,他脸色苍白,艰难地笑了笑,道:“舒城,睡觉好不好?”
“好……”说着,我便愣愣地放了手。
白少棠自己脱了外衣,我看见他颤抖着,心里忍不住有些难受,便道:“对不起。”
他没回答我,躺到了床上。我想了想,让侍从们灭灯下去,也脱了外衣,同他一起卧到床上。我们俩就这么平躺着,他在夜色里注视着我的眉目,我就任由他看着。
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温柔地出声:“少棠,除却家人,你是我这一生里,对我最好的人。”
说着,我伸手抚摸上他的眉眼,发现他也是长得很好看的。如果没有沈夜,大约这样的容貌也会让我惊艳。
可是,有他,已有他。
于是,我描绘着这样的眉目,内心却没有一丝波澜。对于面前这个人,他年少时守护我,长大后于我艰难时又来陪伴我,我心里满是愧疚和感激。我给不了他爱情,可这一分钟,我忍不住相信了他的话。
“我会陪着你,守着你,珍惜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少棠,我会慢慢爱上你。”
他没说话,我感觉他眼里带了一些水汽,像个孩子一样。我忍不住微笑,像个姐姐一样用头抵到他的额头上,温和地道:“你再等等,等到那一天,好不好?”
“好。”他沙哑地开口,拼命点头。
我们俩就这样睡了一夜,第二天上朝时,我爹派来的丫鬟很是惊喜,眼里充满了“马上就要有小小少主了”的喜悦,我忍不住嘴角抽搐。
后来几天我都歇在白少棠的宅院里,一次静心水榭都没去过,沈夜也没说什么,安静得让我觉得有些心慌。我忍不住让人去打探沈夜在做些什么,小厮回来禀告道:“苏少君每天就吃饭、喝茶、写字,偶尔让人去外面采买。”
“采买不必了,”我怕沈夜又“作妖”,便吩咐道,“少了什么从府里拨给。太奢华的不要给,其他基础用品都可以。如果府里面没有,一律按照府里面的采购流程去做,不能破例。”
下人们应声下去。但我后来想想,又觉得其实沈夜若不打算遵守我的规矩,我也不能拿他怎样。
过了两个月,白少棠几乎已经完全掌管了舒府的内务。这段时间沈夜一直很安静,没有沈夜的干扰,白少棠已经将府里内账清洗了一遍,上上下下整顿了一番。母亲对他很是满意,父亲也觉得少棠有才,不由得与他更亲近了。
而沈夜性子向来清高,我母亲不喜,又听闻初嫁进来那天,我父亲训话时他突然站起来走了,我父亲很是恼怒,因而他和家里人没什么交集,每天就在自己的水榭里,谁也不理。
于是,上上下下都看清了局势,白少棠才是舒府真正的主人,而沈夜,不过是仗着圣旨入门的。
这话没什么错,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听着总觉得有些奇怪。可我也没多想,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
我总觉得沈夜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一直等待着。直到大楚当年第一场大雪下的时候,沈夜终于出手了。
那天除了下雪,本也没什么,我如往日一般上了早朝。上朝的时候,兵部尚书陈鹤面色惨白得可怕,摇摇欲坠的样子,看得人心里发慌。我不由得和上官流岚对视了一眼,她眼里亦是担忧的神情。我们本以为圣上会有什么举动,结果整个早朝,今上都没有动静。可奇怪的是,圣上越是如此平静,陈鹤的面色就越发难看了。
下朝后,上官流岚便踱步走了过来,对我说道:“同回?”
“同回吧。”
我压抑着情绪,故作镇定,余光却瞟见陈鹤直接追着圣上去了御书房。
我们俩走出大殿没多久,上官流岚就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今儿个早上看见陈鹤的面色,才觉得有异。”
“陈鹤坐在尚书位置上快十年了吧,”我回忆着,又问,“她是白家的人吧?”
“她家主君是白少棠的舅舅。”
“这么近的亲戚?”我倒不知道这一环,不免惊讶出声。
上官流岚面色淡然地解释道:“是白家的私生子,但颇得白少棠外婆的疼爱,临终给白家家主留遗言的时候都不忘嘱其特意照看。陈鹤当年不过一介商贾出身,如果不是攀上了白家的高枝,哪能有今天?”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我不免对她刮目相看。
上官流岚倒没觉得我这称赞有多值钱,只是说道:“各家有各家的耳目,等你日后当了家主,你母亲会将这些东西一并授给你。”说着,她似笑非笑,“你们家的耳目,可比我们家多得多。前两天我刚从府里拔了两个,要不要送过来给你处置?”
一听这话,我不免心头一颤,赶忙道:“这和我没什么关系!你别找我麻烦。”
“我省得的。”她转过头去,瞧着御书房的方向,淡声道,“我在你家也放了,没什么。”
这朋友还做得成吗?
我们俩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将要走到宫门前,突然一个宫人疾步从我面前冲了过去,猛地撞了上官流岚一下。他慌忙跪下道歉,上官流岚没为难他,让他离开了。
等我们俩走出宫门,上官流岚忽然从手里拿出了一张字条。片刻后,她皱起眉头道:“陈鹤死了,在御书房门口一头撞死了。”
我被这个消息惊得说不出话。片刻后,我突然想起来,又确认了一遍:“陈鹤的正君是白少棠的亲舅舅?”
“对。”上官流岚有些不理解我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我顾不得解释太多,忙对她说道:“我先回去,改日再说。”
说罢,我便慌忙奔向了我的马车,然后吩咐下人,让他们赶紧去兵部尚书府下张拜帖。吩咐完,我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