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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的车辇朝着熹妃的宫中驶。
有意无意,全后宫的人都听到了太监报信声音。
梁琼诗从未像今夜这般,觉得古代的墙隔音效果如此之差,差到让她夜难安寝。
不过,又许是她的心乱了。
乱得有些疼。
她的脑子回响着君王那句‘长痛不如短痛’,心中的秤也慢慢在失衡。
她恍惚间有些嫉妒今夜伴着君王身侧的女子,刻意忽视着君王已是陪了四月余的事实。
她忽地想去寻一瑶琴抱着,依着那殿门,循着那古调,哼一哼那长门赋,聊慰己心。
可一想到那瑶琴声许会传得极远,梁琼诗又不想去折腾。
索性念着君王临行前说得信寡人唐迷糊了一夜。
一夜能改变什么,梁琼诗并不知晓。
只是,当清晨的光照入眼底之时,梁琼诗惊诧的发现她能看见了。
能看见雕龙的金榻,能瞧见镶玉的地板。
梁琼诗不敢置信的赤着足,在玉上踩了踩,发觉竟还是暖玉。
撇开那玉,梁琼诗端详了绣着云锦的地毯片刻,一阵恍惚,这殿着实不像一个宫妇住的地方。
她的左手边是一排排的书简,右手边是一张描绘得格外精细的地图。
这是君王的住处么?
梁琼诗伸手撩开书架旁的珠帘,踏到里面,打算瞧了瞧。
可脚步一踏入珠帘内,她便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了。
珠帘里没什么特别的物件,有的只是一幅幅的画。
画的内容也很单一。
但梁琼诗却忍不住把视线留在那一张张画卷上,一时竟是有些痴了。
那一张张画卷看上去离画的时间不远,梁琼诗低着头仔细辨别了片刻画卷的落款,皆是君王的名字。
君王的名字?莫不是寻常时君王常常偷瞧着她,为她作画?
幻想着君王隔着烛光,瞧着自己的脸,在纸上落笔的模样,梁琼诗的脸上不禁浮过一丝红晕。
许昭平,许昭平,真是个可人的名字!
梁琼诗笑盈盈的看着君王的名字,心中暗道,这许是世上最好看的三个字了。
可看着看着,她又感觉‘许昭平’那三字似是散开了。
散得她一个字都不认识了。
不过,不认识也没什么打紧的。
梁琼诗含笑绕到一旁的书桌上,挑了一支笔,提笔便在宣纸上落下了一个‘许昭平’。
墨渍一晕开,梁琼诗的手便悬在半空中提不住笔了。
她的手不是废了,为何又能写了?
等等,若是她的手腕废了,她入宫这么长时间如何端得了茶,捏得了筷子?
梁琼诗眉头挤成一团,不信邪的又在纸上落下了‘梁琼诗’三字。
六字,三三成行,簪花小楷,不过如是。
梁琼诗忽地想起君王第一次与她相见之因,便是他下旨命她写字,而她却手不能书。
手不能书,手不能书……
梁琼诗看着纸上的六个字,莫名觉得讽刺,何谓手不能书,若是手不能书,那纸上的六字又是何人所写?
可告诉她太医诊治结果的不是她的亲姐姐梁茗执么?
双腕尽损,手不能书,喉舌已损,眼疾无解。
这可是她这六年来刻在心底的痛。
如今却是一个一个破了。
梁琼诗抬高双臂,趁着日光看了看自己的双腕,所谓‘皓腕如霜雪’也不过如是。
六年的时间,似乎隐去了一些,隐去了曾经的刻骨铭心。
她的脑中一遍又一遍的回响着君王所言的‘先帝布得前局,茗执布得后局’,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姐姐莫不是以她做了棋子?
棋子。
棋子。
姐姐以她做棋子,又能谋划到谁呢?
靖太子,君王,她……
这似乎是一张由死人织就的无形的网,把她们都罩在其中。
梁琼诗沉了口气,随手写着字的纸揉成一团,握在手中。
她梁琼诗从不受人摆布,纵使是先帝,姐姐也不成。
想着姐姐的坟茔就在坤殿,梁琼诗连忙跑到榻侧,冲着殿门唤了声,“来人啊!本宫要去坤殿。”
“是!娘娘!”梁琼诗一开口,宫门外随即又宫人应声推门而入。
梁琼诗第一次清楚的看着几十个人在自己的面前忙碌着,伺候她更衣洗漱,为她打理发髻,上妆容饰品。
梁琼诗低头瞧着自己的指腹捻过脖上挂着的念珠,又抬眸看了看妆镜中的自己,忍不住笑了笑。
她已是许久没见过这些了。
“娘娘,已是妥了。”
梁琼诗瞧着在她眼底连头都不敢抬的宫人,低低笑了声,“那便行吧!”
“是。”
梁琼诗任着宫人将她扶出殿门。
当着两只脚都踏出了殿门,梁琼诗低语道,“扶我面向着殿门。”
“是。”宫人顺从的声音让梁琼诗甚是满意。
待转过身,梁琼诗抬头看了眼殿门的匾额。硕大的‘乾殿’让梁琼诗有些站不稳。
“本宫平日住在哪间宫殿?”
“回娘娘,娘娘平日就住在此。”宫人搀着梁琼诗的身子,带着她朝着车辇的方向走。
“那此处是?”梁琼诗从未想此时这般不安,踏在脚下的地毯如同针一般扎到了她的心底。
“回娘娘,是君王赐的琼阁。”宫人慢慢的走,慢慢的回话。
“琼阁?那此处是?”梁琼诗记得她是从‘乾殿’出来的。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和君王应是在乾殿中呆了三月余,而那三月之前,她记得她亦是住在此处。
若是她自进宫以来便在此处下榻,那君王在那些没有陪她的夜里又是在何处安寝了?
梁琼诗听着宫人道“此处便是琼阁”,便知这宫人许是受了君王的命,欺着自己眼疾。
“那乾殿在何处?”梁琼诗忍住心中的笑意,一本正经的问。
“这……乾殿可不是寻常人能进的,奴婢只是听过却没见过。”宫人被梁琼诗问的低下了头。
“是吗?”梁琼诗踩着另一个宫人的背,上了车辇,“那乾殿是不是有书架?”
“许是有吧。奴婢不清楚。”宫人抬高梁琼诗的手,让她上得更便宜。
“那琼阁有吗?”梁琼诗的脚落在车辇的帘外。
“琼阁自是无的。”宫人跪到地上,声音已是有了微微的颤抖。
“辛苦你了。本宫会记得回来打赏于你的。”梁琼诗伸手撩开珠帘,自行踏了进去。
宫人从梁琼诗的话中听出她希望自己在原地候着,连忙叩头道,“娘娘,圣上旨意,无论娘娘去哪,奴婢必须跟着。”
“你想要监视本宫么?”梁琼诗坐在车辇内,看着不远处朱红色的宫墙,眼色黯了黯。
“奴婢不敢。”跪在车辇旁的宫人听着车辇内传出的声音,随即慢慢起身往后退了退,又跪下,“娘娘三思!”
“不敢便退下,何须本宫三思!”梁琼诗闭上眼,不做退让。
“是……恭送娘娘……”宫人见梁琼诗坚持独行,随即冲着驾车的公公使了使眼色,“行车!”
“是!”
梁琼诗看着驾车的公公扬起的马鞭,高扬的辫尾让她的心随着马的一声嘶鸣奔向远方。
车轮转动的声音伴着车辇两侧的风景带着梁琼诗的心一同起伏。
梁琼诗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的瞧着宫城。
她听过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也听过酒池肉林,金玉十里。可她从未真正瞧过那些传说中的雕梁画栋,亭台轩榭。
着着宫装的宫人,小步快走的太监,大朵大朵满池的睡莲。
一切都如梦境一般,真实到反而像幻觉。
直至驾车的公公的急停,震得梁琼诗差点从车辇中翻滚下去,才恍恍惚惚从自己的世界中醒了过来。
“娘娘,您还好吗?”听着驾车的公公急切的声音,梁琼诗勉强稳住了身形,“发生了何事?”
“娘娘,熹妃娘娘求见。”公公的声音有些不安。
“那便见吧!”梁琼诗待着公公进车内扶着自己出了车辇才瞧清楚车前竟是立了一个玉人。
“见帝后为何不跪?”公公扶着梁琼诗下了车辇,忧心娘娘因瞧不见吃亏,便抢先指责了熹妃一句。
“公公说笑了,臣妾不正跪着么?”熹妃稳稳的站在原地,挑衅般得望着被太监扶着弱柳扶风的帝后,轻轻的笑了笑,“姐姐,臣妾跪得这般辛苦,您是不是该让臣妾起身了?”
“嗯。”梁琼诗看着熹妃脸上的笑,睫毛抖了抖,“妹妹当真是倾城国色。”
“是吗?姐姐原来今日才知晓妹妹是倾城国色,妹妹还以为姐姐在选妹妹时便已知道了呢!”熹妃朝着梁琼诗靠近了几步,伸手欲取梁琼诗发髻上的钗,“姐姐这头上的钗甚是好看!不知赠与妹妹……”
“这可使不得。娘娘头上之钗是圣上亲手所赠……”一侧的公公见熹妃的手伸到了梁琼诗头上,连忙小心翼翼的挡开熹妃的手。
“姐姐,你这奴才好大的胆子!”熹妃见夺簪不成,随即迁怒驾车的公公身上,顺带着贬损梁琼诗管教不善。
“妹妹何必这般大的火气……”梁琼诗浅笑着朝着车辇的方向挪了挪,“公公说得正在理,圣上所赐之物,皆是不可转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