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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眼便是六月初二,紫鹃已在小花枝巷子的家里住了好几日,初二这天一早,周父和周母齐齐打扮一新,宴请了几家街坊和亲友,在堂上的都是女眷。
陆家来人,亦必是女客。
听着窗外的喜鹊叽叽喳喳地叫着,天气又十分晴好,竟使得周家里里外外透着喜气,偏屋里摆着林黛玉早早送来的玫瑰花香冰,摆在荷叶式的白瓷冰盘里,红白分明,透着沁人心脾的凉意,案上亦摆着各色新鲜瓜果,凡进来的都觉得暑热之气尽去,浑身舒泰。
不少和周母交好的贾家管事媳妇们不住打趣紫鹃,道:“没想到这些一块儿挑上来做活的女孩子们,竟是紫鹃第一个出去,又说了这样一个好人家。”
周母道:“哪有你们说得这样好,不过是有点房子地,不饿着罢了。”
玻璃姓白,虽和金钏儿、玉钏儿同姓,其实不是一家,她老娘以为周母是口是心非,便道:“有房子有地还不够?你还想什么呢?单那个秀才的功名比多少房子地要紧。穷地方出来的秀才也还罢了,因穷,缺书,那里的先生教不好,中了秀才的才华也低。咱们这里可是长安城,多少达官显贵都在这里,又有多少人蜂拥而至,这么些有权有势又有钱财富贵的学子们,得到的教导有多好咱们个个都明白,出了的才子也就比江南差一点儿,穷人家的孩子能长安城里考中秀才的,那真真是凤毛麟角,比穷地方的举人还来得呢!”
众人听完,都笑道:“正是这么个理儿。虽然紫鹃的女婿尚未桂榜高中,但他年纪还小呢,也不过二十岁,好生用功几年,哪有不中的?今年的三甲咱们有听说的,也有亲见状元榜眼探花跨马游街的,二三十岁的才有几个?倒是三四十岁往上的进士老爷占了一大半,更有白发苍苍的几个,也不知道这样大年纪了能做得几年官儿。”
听她们这么一说,周母心里倒安慰了些,这么说,陆恒这个秀才的功名也不算差,忽然想起府里的二老爷,自小儿就延请名师教导,差不多三十岁了也没考中秀才,无奈之下,先国公爷临终前方上遗本,给他求了一个主事之职。
一念至此,周母越发觉得陆恒有才华了。
因有人问白家的道:“紫鹃年纪比玻璃还小几个月呢,紫鹃都有了人家,你们家玻璃有什么打算?一样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的,玻璃又是一等的,也是聪明清秀,底下多少小厮都盯着,偏因姑娘们年纪都小,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三五年后。”
白家的看到周家这样风光,再看紫鹃比小姐们不遑多让,也想让玻璃出来,但玻璃是贾母之婢,终身大事不是她这做娘的说了算,只好道:“我能有什么打算?听老太太的恩典。”
紫鹃心中一动,随即垂眸看地,确实,自己是因黛玉宽厚才有机会提前出来,玻璃在荣国府里头,除非中间发生了变故,否则很难得到恩典提前出来外聘。而且,红楼梦到小厮求配之际,也只提到鸳鸯到年纪不出去,琥珀病了亦不能出去等,余者都说年纪未足。
不对!
她们这些丫头们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多是一年人,鸳鸯到了年纪,琥珀到了年纪,玻璃也该到了的,自己也是,这么看,倒不是女孩子二十岁出去,而是十八岁?如此看来,玻璃赶在贾家抄家之前出去也不是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发生在尤二姐死的那一年。
正胡思乱想,忽听人通报道:“林姑娘来了,林姑娘来了,快到门口了,老奶奶快吩咐两声该避的避一避,请林姑娘进来。”
周家是有小厮和看门的,都需回避。
堂中正说笑的一干人等听了这话,齐齐地站了起来,个个都不敢坐着,等小厮守门的都回避了,和紫鹃一起亲迎黛玉进来。
关乎紫鹃的终身大事,黛玉如何肯缺席?虽因未出阁不好怎样,但也一早乘车过来,喜得周父和周母都不知如何是好,恭迎进来,周母忙请黛玉上座,不料黛玉摆了摆手,道:“紫鹃婆婆家来人相看,上座是周妈妈的,我哪能坐?我去紫鹃屋里。”又问诸位妈妈好。
她若是在这里坐着,原先说笑的这些管事媳妇们哪敢再坐?反倒难让她们尽兴了,黛玉向来知道下人们之间的事情,故此才说这话。
周母不敢不听,同时也明白黛玉的体贴好细致,等各人都见过黛玉了,方引黛玉到了紫鹃房里,又是沏好茶,又是上好果,又叫沫儿和柳儿好生服侍黛玉,又叫紫鹃过来陪着黛玉说话,才在外面的催促下出去,怕耽误了陆家来的吉时。
黛玉摇头一笑,仔细打量紫鹃,点头道:“你今儿打扮得倒好。”
紫鹃今儿这一身衣裳鞋袜都是周母的针线,上面穿着银红镶红边的对襟纱衫,襟前不用扣子而是一根红飘带,下面系着石榴红绫裙,底下一双松花软缎绣花鞋,整整齐齐地戴着贾母所赐之头面,翠色夺目,另外紫鹃又薄施脂粉,更显鲜艳妩媚。
吴恭人与媒人亲至,初见紫鹃,两人不由自主地惊住了,尤其是吴恭人。
这样的模样,这样的气度,这样的言谈打扮,换一个不知道的,都当是千金小姐了,自己家的几个女儿连她一根指头都比不上。她完全忘记了自己家原是贫贱之家,发迹也是这么些年的事情,自不如紫鹃在荣国府里从小至今的耳濡目染。
吴恭人掩住眸子里的惊叹之色,连声道:“天底下竟有这样标致的姑娘,我今儿才算见了,真真是府上调理得好,也是我们家孩子有福,才得此良配。”
跟着过来的媒人也是言语如珠,好话不断地吐出来。
吴恭人一面听着媒人夸赞紫鹃,一面命跟来的丫头打开锦盒,亲自取出两枚金戒指给紫鹃戴在手指上,另外又有一个金项圈、一对金手镯和一对金耳环,因紫鹃佩戴着碧玉头面,皆是罕见之物,吴恭人遂亲手将锦盒连同剩下没戴的首饰交到紫鹃的手里。
紫鹃拜谢,周母已命人送上回礼,就是紫鹃耗费好些工夫才做得的针线。
吴恭人粗粗一看,便觉精致得不行,不禁道:“好鲜亮的活计!可见姑娘不但模样言谈出挑,而且心灵手巧,堪比天上织天衣的仙女儿。”
周母谦逊地道:“夫人谬赞了,不过能见人罢了。”
两家都有意,又是结良缘,周母和吴恭人相互恭维,自是相谈甚欢。
陆家和周家就间隔几家,结亲之事很快就为附近所知,颇有几个和陆家交好的妇人齐聚陆家,追问陆怡怎么就和周家结了亲,陆怡正不知如何回答,吴恭人已经从周家回来了,众人遂问吴恭人去了,陆怡方得喘息。
吴恭人听她们询问,含笑道:“结亲是因天缘凑巧,他们家女孩子到了年纪,我们家阿恒正缺一贤妻,自然是一拍即合。”
周家是新来的,紫鹃来探亲时虽偶有露面,但次数甚少,很有一些人不曾见过,便有一妇人想着自己欲将侄女许配陆恒而不得,心中嫉妒,言语中就带出几分尖利,道:“听说是丫头出身,料想最会卑躬屈膝奴颜婢膝了,夫人可被奉承得舒坦?”
吴恭人昔年贫贱时,也都和这些人熟识,夫贵妻荣后亦不曾嫌弃了他们,故这些人言谈之间不像别人那般对吴恭人十分忌惮。
吴恭人神色一淡,继而一笑,道:“那是你不曾见过何谓大家气派。人家国公府里出来的女孩子们,比许多寒微出身的官宦家小姐还来得展样大方。远不说,只拿我们家的女孩子来讲,论及模样言谈举止,给周姑娘提鞋都不配。周姑娘以往在公主王妃跟前都是落落大方的,不见一丝胆怯,更不曾阿谀奉承,难道我能比得过公主王妃,值得她这样?”
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公主王妃是何等的遥不可及,和陆恒定亲的周家姑娘竟认识公主和王妃,原先说话的顿时不敢言语了,打算开口的人也都吓得把话扔到了爪洼国,再不敢小觑周姑娘是大家奴婢出身,事实上,她们都知道大家婢比自己强,只因羡慕而生嫉妒罢了。
等人陆陆续续地散了,忙活一天的陆恒方携幼弟陆怀进来,向吴恭人行了大礼道谢,说道:“因恒无母操持婚事,今日辛苦师母了。”
吴恭人笑道:“咱们娘儿俩何必这样生分?倒是你媳妇我见了,果然出挑,难怪你心里中意,也难怪怡儿总说再无人能比得了。放完定,你们的婚事就算定下来了,以后该怎么孝敬你岳父岳母,你心里须得有个主意,不可因未曾成亲便怠慢了。”
陆恒躬身应是,其实不必吴恭人提醒,他心里也有主意。
今日初二,初六就是紫鹃的生日,陆恒送走吴恭人后,叮嘱陆怡在家带幼弟,自己揣着才赚的十几两银子,径自到附近最负盛名的珍宝轩,去取自己上个月订做的一件精雅之物以备紫鹃芳辰之贺,今日正是完工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