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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叫人打了不少这样的金锞子,不独十二生肖,也有花生、葫芦、狐狸、野鸭、天鹅并狸猫等,讨个新奇别致有趣,散与别人的都是花卉并笔锭如意状元及第式样,今儿到金家送给自家人的却都是前者,小小的一个锦盒里装了约共百来个,沉甸甸的坠手。
金筠意欲选时,上面金小碗责备道:“你是做哥哥的,如何能问妹妹要东西?你也不是小孩儿了,偏和小孩儿一般习气。”
金筠不悦嘟嘴,心里惦记着小锞子,眼睛盯着锦盒不放。
黛玉忙道:“父亲大人容禀:既是哥哥,也便能问妹妹要东西,哥哥这样张口,我心里反倒高兴呢,哥哥没把我当作外人。”
金小碗和金夫人一笑,紫鹃赶紧含笑捧到他跟前,笑道:“六爷,生肖锞子是单独打出来的,只得十二对,已给小哥儿了,倒是别的式样下剩许多,六爷瞧瞧喜欢那样,倘或都不喜欢,回去叫人打了金牛耕地给六爷送来。”
金筠素知紫鹃在黛玉身边的地位,不禁道:“你这丫头倒会说话。”说罢,便往盒内拣了一对酣睡中犹透着狡黠的小狐狸和一对作捕鼠之状的狸猫。
黛玉见几个侄儿都喜欢,又叫紫鹃拿过去与他们挑选,因上有父母,都忙婉拒。
出来进厅,拜见各方亲友,黛玉以金家女儿的身份先拜金家亲友,再拜李家亲友,次后方是大家,包括永昌公主、北静王妃等并金夫人闺阁密友等。
众人齐齐道贺。
江老夫人当即便道:“五月初五是我们老太爷的米寿之喜,别人都说老太爷出生的日子毒,我们家却不在意,今年说要大办,我心里已先想着收你们家的礼了,到那日千万得跟你妈一起来。平常也叫你妈带你出门走动走动,这么些亲友世交,不走动如何亲密呢?”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江家虽然无人出仕,但教导出多少官宦,哪一年三节两寿收的礼没有上千份,怎会贪图金家之礼?反而是重视黛玉的意思。
想到这里,一些人对黛玉的态度不免更慎重了些。
大家也不是草木之人,不管是初会还是再见,哪个不觉得黛玉模样言谈出挑?又因她无母,便觉怜爱,嫉恨者几乎不见,有些家里尚有子孙未曾订婚的已经在心里盘算开了。
黛玉没有母亲教导,原是各家所忌讳,然如今知晓她深受李夫人陶冶教育几年,又认了金夫人做义母,这忌讳几乎等于没有了,而她出身仕宦之家,品貌出众,又有一位虚实一二品的父亲,作为唯一的女儿,整个林家都是她的,简直就是一座金山银山。
凡是王公贵族之家,家家都相差无几,出的多,进的少,不管怎么开源节流都难平衡,哪个当家当家主母心里没有数儿?瞧着是枝繁叶茂,同样家产渐次分薄,不然怎会有许多空架子公侯府邸?若是子孙上进有能为也还罢了,偏偏能力比不得祖上的更多些,皆依赖祖荫。反观林家一脉单传,几代下来只有进的,没有出去的,细细一算,竟是巨资,谁不羡慕?
不过今日是黛玉认亲的大日子,倒不好开口,为免唐突,各人心里各自盘算,打算等些日子再来问金夫人,横竖都知道黛玉待字闺中。
别人想到了黛玉的婚事,贾母也想到了,暗暗忧心。
贾母其实不爱出门应酬,今日是事关黛玉才带邢夫人和王夫人出来,又是忧心忡忡,又替黛玉感到欢喜,不过等永昌公主、北静王妃等宴毕告辞,她也便随着诸国公夫人等出来了,没有久留,黛玉随金夫人亲送到二门方始回去,因厅中尚有未去的客人。
贾赦和贾政亦在外面厅上,闻得贾母回去,忙都告辞,奉母归家。
贾母回到家中便长吁短叹,贾赦和贾政弟兄两个见到她这般,贾政不解其意,不免开口询问老母是否不适,倒是贾赦心中明白贾母所忧,无非是觉得黛玉有了这样的义父义母,日后出门应酬,见识渐多,别人也都知道她的好处,相继求聘,宝玉愈加难以匹配。
贾赦心中冷笑一声,倘或黛玉没爹没娘一无所有也还罢了,如今有父亲有家业,又有义父义母一大家子,宝玉一个五品官儿的嫡次子如何配得上?
他心里想着,嘴里说出来却是另外一番话,乃道:“今儿是外甥女大喜,母亲怎么似有抑郁不乐之意?莫非是恐外甥女有了义父义母,便与我们不亲近了?母亲放心,咱家是外甥女嫡嫡亲的外祖家,嫡亲的外祖母和舅舅都在,哪能远了咱们?母亲只管想着今儿起外甥女多了一大家子的父母兄嫂疼爱,心里便会欢喜了。”
贾母道:“谁说我不欢喜了?我也是替你外甥女欢喜。只是想着往后玉儿不止咱们这一家亲戚可走动,与别人家更亲近,心里便觉得有些伤感。倘或你妹妹活着,何至于让她认别人做父母去?”说着,不免滴下泪来,旁边鸳鸯等人忙递了手帕子。
贾赦却笑道:“母亲过虑了,金家再亲,能亲过咱们天生的骨血亲情?我也没见外甥女和咱们生疏了,三节两寿之礼并日常瓜果糕点东西哪一回不是拣好的送来?妹妹已逝,提起来徒增伤感,倒不必再提。母亲不妨往好处想一想,妹夫的身子到底伤了元气,是一时好,一时不好的,也是因着这个,总想着致仕回家静养,也常与我感慨说不知是哪一日的事儿,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外甥女,如今有了外甥女有了义父义母并兄嫂们可依靠,竟是喜事,也省得母亲到时候以年迈之身再替外甥女忧心。”
贾母点头称是,便道乏了,贾赦贾政退下时,她又留下贾政,只说有事交代他,不许为难了宝玉等等,贾赦心里有数,暗暗冷笑着离去。
他已知道林如海的心意,一点都不担心贾母会心想事成。
贾政以为贾母果然是为宝玉留下自己,道:“儿子也不曾为难了宝玉,只是想着,宝玉年纪也大了,很该正经读几年书,娘娘叫他住进园子里,也是叫他读书,不是淘气。既然家学里风气不好,安安稳稳地随家里延请的先生读书岂不好?他不用心,儿子心里如何不气。”
贾母立刻道:“这都是小事,等宝玉再大些就懂事了,不必你说,他也知道上进,何苦这时候成日家地吓唬他,吓破了胆子。倒是宝玉的终身大事,你心里可有了数?”
闻听此言,贾政不觉一怔,道:“母亲不是已有了打算?”
贾母拐棍敲了敲地,道:“我是有了主意,可是你太太未必赞同我的,当我不知道这几个月她进宫给娘娘请安,总说别人的好,不然娘娘怎么叫外人住进咱家的园子?反倒是你嫡亲的外甥女因着谕上无她,不肯住进来。你也该拿出些魄力来,找你妹夫谈谈话,说说两家结亲的好处,只要你妹夫应了,你也愿意,什么事情不成?”
贾政听了这话,不禁大为踌躇,半日方道:“母亲的话中之意妹夫都不肯接,能应了我的?”今年林如海携黛玉来给贾母拜年,一家人坐在上房闲话,贾母话里话外隐约透露出一点儿意思,奈何林如海并未接口,贾政虽不通世故,但心里却是十分明白。
贾母也想起了这件事,脸上微微一热,道:“定是你妹夫觉得突然,才没应承,你多多与你妹夫交流,叫他知道林丫头到咱们家的好处,嫡亲的舅父舅母哪个不比外人疼她?”
贾政亦觉有理,遂答应下来,打定主意过几日去找林如海探探口风。
贾母瞧着儿子离去的背影,长声叹息,她都是为两个玉儿好,偏偏都不了解她的苦心,她也是从重孙子媳妇里过来的,如何不知做人媳妇的艰难?
与其给黛玉寻一个有厉害婆婆又居心叵测的人家,倒不如在自己跟前有自己看着好放心,有自己看着,谁也不会让黛玉受委屈。况且,世家子弟那么些,哪有宝玉这样好的?模样儿好,脾性儿好,又是衔玉而诞,将来有大造化。
想到林如海一味盯着身外之物,贾母便觉不悦,何苦来着?黛玉这样伶俐聪慧的人,若在自己家,哪里需要找个犯官之妇教导?又何须为了虚名儿让她拜不相干的人做父母?
林如海对于贾母腹诽一无所知,他晚间从金家告辞回去,黛玉却留在金家了。
金夫人早已给黛玉收拾出一所房舍,位于金夫人的正房后面,是大跨院,约莫有七八间的房舍,前厅后舍俱全,又有岁寒三友掩映,小小巧巧,十分幽静。
之所以说是大跨院,乃因金家宅邸比不得公侯之家,几个儿子住的院落也只五六间。
黛玉忙了这一日,精疲力尽,紫鹃忙给她按摩一番,又取出携带的洗澡等物,选出解乏的澡豆,就着金家下人送来的热水将之浸泡在浴桶中,叫黛玉入内。
沐浴中的黛玉吁了一口气,经过紫鹃的按摩,只觉得浑身筋骨打开,经过热水浸泡,里里外外都透着舒泰,隔着屏风,就着灯光,她见紫鹃忙忙碌碌的,问道:“你赶紧收拾收拾一会子也洗个澡,却在忙什么?”
紫鹃没有回头,道:“趁着记性好,我先把姑娘今儿收到的礼物登记造册,收到箱子里头,免得明儿白天姑娘到太太跟前,我忘了,又跟着忙碌,也没有时间料理。”
除了江老夫人给黛玉的表礼极重,其他人给的都差不多,金玉戒指锞子尺头香珠等。
紫鹃登记完,忽然看到其中有两串红麝香珠,圆润光滑,红艳可爱,是麝香配着其他香料并朱砂等物制成的,她又想起今年端午唯独宝玉和宝钗得到的节礼中有这两样,黛玉并三春等只有扇子同数珠,实在可恨,忍不住开口向黛玉讨要。
黛玉已经沐浴完毕,正在雪雁执笔等人的服侍下穿衣裳,闻声便隔着屏风道:“你看中了什么,拿去便是,还用跟我说?”
紫鹃笑道:“那也该说一声。”
在册子上划去红麝香珠,她顺手戴在自己腕上,一手一串,各绕两圈,因她手腕纤细,倒有些松松的,在灯光下,衬得肌肤愈加白腻,肌骨莹润。
黛玉赞叹,次日给金小碗和金夫人请安时,腕上便各戴一个绿翡翠镯子并一串红玛瑙珠。
因端午将至,须得往各处送节礼,黛玉并没有在金家久住,两三日后便回去了,金夫人认了她作女儿,便十分用心,已在这几日内将各家各户的忌讳并喜好等一一告诉了她,又恐她一时记不住,将自己家历年来送礼的礼单让她拿回去细看。
所谓送节礼,除了自己家预备送出的几份节礼,其余都不过是这家送来,挑挑拣拣,选不会露出痕迹的再增添些东西送往那家,那家收到后也这么着送往别处。
这么一来,既节省了开销,又不致家里这些东西堆积如山。
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心照不宣,横竖送的东西都是一样没有痕迹的,哪怕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转一圈回到自己家里,自己都认不出来。
今年林家最出奇的节礼便是冰,趁着未至伏天,先把冰送过去,省得伏天再送路上就化了倒不好。各式各样的香冰送往各家,得到的无不觉得新奇别致,忙忙地命人收进冰窖,等用时再拿出来,又有年轻姊妹们都打发人来问是如何制法。
贾政亦觉黛玉慧心巧思,果然跟前的女孩子们无人能及,这日休沐,便借询问制冰之法而寻到林如海,酒过三巡后,问起林如海对黛玉终身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