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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已是北朝的正泰三十五年,红尘里的正泰皇帝不视事久矣,由本代文侯姬傲剑和桓侯南宫英轮番代行祭礼,政事则全操持在十老会之手。如今的元婴十老是:
武道家邬元甲(自昆仑入世,十老兼大将军)、
农家于武陵(自昆仑入世,十老兼丞相、吏部卿)、
儒家金麒麟(龙虎宗浮海之后,入北朝讲学,文侯与桓侯推举为十老兼御史大夫)、
货殖家七尾苏(自昆仑入世,十老兼户部卿)、
刑名家来俊村(自姬师姐开幕来紧随昆仑,历阳秋城太守、长安太守、至十老兼刑部卿)、
墨家巫马钜子(自昆仑入世,十老兼工部卿)、
梨园苏芃(夫昆仑琼花观主柳子越,十老兼礼部卿)、
兵家黑面胡(自姬师姐开幕来随原芷,原芷败后依南宫磐石,南宫死后重返北朝,历淮上都督、镇南将军,战功卓著,至十老兼兵部卿)、
纵横家刘季温(本江南散人,先依原芷,原芷败后依北朝,多献阴谋奇策、至十老兼南巡特使)、
空门智丈大师(文侯与桓侯推举为十老兼国师)。
北朝群贤毕至,三十年来励精图治,财税丰饶,军器灿然,国无盗贼,江湖与庙堂之间遍是征伐南朝的呼声。
大将军邬元甲和宰相于武陵却不为所动,与南朝的诚意帝傅精卫在淮水上盟誓修和,由昆仑和剑宗诸位真人作证,两国互不侵犯,永远罢了干戈。
山河榜也到了第二十七届。这一番的东道主轮到了昆仑来做,斗法的场地定在乌云城之东,我挪移至东海的金鳌岛上。
三十年来,昆仑门人专心修炼,又有七重宝塔和十绝阵图之助,道行精进非当年可比。我宗又得到半个中土和两大荒洲的人、妖仙苗,还有从其他地方投奔来的各族修真者,后继之人层出不穷,稳执天下道术牛耳。
剑宗境土稍蹙,却也拔除了南朝国境内的异己,凭另半个中土和南大荒洲的人类仙苗守住了基业。
我宗的药师、知、乐四位真人都入了七重宝塔闭关,除了我和琳儿,留在世界上的真人有姬琉璃、姬小艾、景小芊三位真人,还有常欣、殷元元、司马琴心、檀鸾等厉害元婴。资历最深的大姬真人迁升了首座,小姬真人与其他四代上座主持起了本山常务。
剑宗除了小云和林两位真人,另晋了新真人晓月,以及莫语冰、蔺朝阳、钟大俊、徐绍基等厉害元婴,不让昆仑。只是在更小一辈的金丹门人上,剑宗就不如昆仑深厚多样了。
三十年一届山河榜,惯例是一届小年接一届大年。上一届山河榜各宗无数门人纷纷升入元婴、真人,这第二十七届山河榜就曾经沧海难为水了,又返回了观察天下新生一代杰出道胎弟子的常态了。
六月的一天,我与小姬真人等几个四代上座讨论完毕这届山河榜的事宜,另嘱咐他们二件要紧事情:龙虎宗的上官翩翩真人、梅芜城长老答应携海上门人参加山河榜,龙宫的花龙神也将返回中土居住,我们的礼数不可不隆重。
我又问小姬真人,这几十年可寻访到魏芝的踪迹。
姬师姐叹息,我宗与魏芝无缘。不过她又道,幸好剑宗也没有半点头绪。
姬师姐道:“当年魏峥嵘降临杀死了宇文拔都,却给魏芝的人生带来大转折。宇文拔都的势力不能接受弑父之人,他无法接手宇文的势力;剑宗门人对祖师的处置也满是腹诽,进而对剑宗离心。要是魏芝就此一蹶不振,乃至厌弃了修炼,对我宗不是坏事。毕竟魏峥嵘的有情心再如何了得,也不过是一个炼气士。没有宗门的梯子,他上不了天。”
我道,“百折不挠是证道者的底色,他会走出来的。魏芝的宿慧,是隐藏自己形迹。或许他这几十年一直在各处历练,只是我们没有察觉。我相信,他会来山河榜的。”
我与诸位上座商议定,第二十七届山河榜不效仿上届,不依照各自门墙派出参赛门人,凡是金丹都可自行参赛。
我发纸鹤与剑宗的小云掌门,小云掌门也无异议,遂将新的规则公诸天下。
不久便到了山河榜的时日,之间只有一点小小的风波:清虚派的掌门萨真人认为,海上来的清薇派众人不当称龙虎宗,如果他们强行以龙虎宗名义参加,清虚派绝不出席。
我的地盘我作主,我以龙虎宗之名邀请翩翩真人,岂会看清虚派脸色?我遂撤了清虚派的席位。除了萨真人,南朝并没有别人怪话。连清羽派的宁牧臣掌门也不作声。
立榜之后,琳儿陪伴翩翩真人与花龙神游玩中土风景,欢情极洽。转眼已是杂斗,无数场乌七八糟的寻常金丹互啄后,一位神色湛然的女真人立上了斗法台。
翩翩开口,向天下群修道,“我邀请萨清虚真人作我对手,追究当年他撤走龙虎宗法阵,放宇文拔都入山,致使本山陷落的罪过,决出生死为止。”
绝大多数群修都难以相信,这一位温和婉约、人畜无害的真人竟会要另一个修真者的性命。
他们又对翩翩的话不以为然:萨清虚真人是南朝国师,与千岁寒并称南朝两大柱石。翩翩也是真人,与萨真人境界相若,萨真人据说还是翩翩的师长,岂是她能杀死的?
清羽派的宁牧臣掌门却擦了把冷汗,问翩翩,“上官师妹……真人,萨清虚真人并没有参加山河榜,你找不到对手。”
翩翩冷冷一嗤,袖中取出道书搜神记,捡一页符纸幻成门户,门户一开,无数海葵小足般的影手瞬时将龙虎山中冠容不整的萨真人拽到了金鳌岛上。
龙虎山张设了圈圈严密法阵,除了寥寥几个真人,外人连神念都放进不去。她绑同境界的萨真人却如绑一鸡,大活人一点不差地挪移到了数千里外。
旁观群修震怖已极,一时鸦雀无声。宁牧臣跌坐在地。
小云真人赞叹,“琼祖师的遗书实在不可思议。”
萨真人叫道,“当年的宇文拔都有浑象仪!那法宝记载了龙虎山的道标,也能无视法阵进出。我如果不撤法阵,龙虎山的下场更加难堪。你爹爹也赢不了他,何必独怪我一个!你杀了我,本山也不能还你了。清虚派早是一个空架子,灵脉都分给了红尘中的百姓,周济他们的生计去了!”
翩翩道:“告慰祖师之灵,清理门户,这是杀你的理由,足够了。”
萨真人挣开那门上的影手,反手向翩翩劈出了摄人的铁罐。翩翩念咒,幻作三道流光散开。那铁罐不依不挠,追上一道,拘了进去。然后就像盛满了似的,跌了下来。
另两道流光化成两个翩翩,一个翩翩持搜神记,另一个翩翩持神荼剑。空手的萨真人念咒,阴风滚滚生出,幻出青面獠牙鬼形扑向她去。
持神荼剑的翩翩扫过,群鬼如热刀切上的牛油,化散开了。搜神记里反放出无数咒术化成的乌鸦,如电、如火、如光、如流霜、如影……一共十六种咒术透穿萨真人的护体宝焰,没入他的肉身和元神。
萨真人肢解作十六段各异的躯体,元神不顾一切,急往东南飞遁。翩翩的指尖又多了一枚乾坤宝钱,随她心意一闪,宝钱拦在萨清虚的元神之前,扎了一刀。
萨真人的元神化烟四散,就此死去。
两个翩翩合一,再从搜神记取一枚符纸化成一口小锤,敲碎遗留的铁罐,将里面幻成翩翩的符纸收回,下了斗法台。
我想,天下人从此再不敢轻龙虎宗了。
此后杂斗几无看点,直到最后一场。有一个下层元婴跳上了斗法台,向我邀战。
中年的正泰皇帝傅丹朱有生以来第一次站在了天下群修的众目睽睽之下,他道,“原掌门,这一次我不以大正皇帝的身份,而是一个修真者的身份向你发出生死斗的邀请,我们不死不休。”
满场哗然。区区元下挑战天下第一的真人,下场没有任何悬念。不死不休,死的只能是傅丹朱。
但更让观众们好奇,或者说幸灾乐祸的是,傅丹朱不止是一个修真者,他还是北朝名分上的君主,居然要求他的靠山昆仑当众杀他!
我叹了一口气,这届山河榜不分门墙,一切门人自行参赛,漏了北朝皇帝这出。他老老实实配合了文侯、桓侯、十老会三十年,就是等到今天要发出最后的悲鸣吗?
姬小艾面有难色,“这场要有结果,就是弟子忤逆师尊,也是道门弑杀皇帝,他想史书上永远留下一笔。”
我点头,下了场,向傅丹朱道,“你心意已决?”
傅丹朱道:“我等了三十年。”
我道:“北朝的帝家并不是没有人代替你。桓侯是外戚,流着你妹妹的血,他也可以做这个皇帝。北朝人不在乎皇帝换姓。”
傅丹朱道,“请!”他扬起了当年天落掌门赐的八转天狩剑。当年他害死了自己的师尊,如今又渴望另一个师尊亲手杀他。
剑宗门人神色晏然。这是北朝的丑剧,也是傅丹朱理所应得的下场。
另一个元婴中层从身后缚住傅丹朱,却是天波侯郭子翰。
当年我允许天波侯返回南朝,但他偏要陪伴傅丹朱羁留在昆仑,尽忠臣的责任。
“陛下,你不可以死!”天波侯热泪滚滚。
“我这生,与死何异!就是修到了证道,也和死人没有分别!”傅丹朱咆哮。他手上虽然是口好剑,但对元下的修为却太过沉重了。天波侯轻轻地摘下神剑。
“陛下是入世之人,纵然不能治民行志,也可以用自己的道术和学问泽惠百姓,天下人一样会记挂你。何必为了镜花水月,空耗岁月,蹉跎自己。便是一个卖油翁对众生的利益也大过你这一生!”
天波侯忍耐不住他这一生的话,终究训起了皇帝。
傅丹朱从出生起便受天下最好的宗门和掌门器重,可他这一生如蛆虫一般,只有害人,没有丝毫的利人。
傅丹朱面如死灰,却也没有了死志,天波侯牵了他,如牵一只温顺的羊,下台去也。
小云掌门踏上台,向我施礼,“诚意帝初年也如毒龙难驯,三百年洗心方得通脱,望原掌门宽恕这孩子。”
我道,“让诸位见笑了。君乃从道,道并非为君而设。北朝依道不依君,后来为政者也请以正泰帝为鉴。”
我们各自下台。随后正赛开始。
新一届山河榜的十强,昆仑占了五人:曾经的公孙纹龙,殷元元的弟子小地藏狮子、与我同期入门的绛草、象王之孙卢难敌、常欣的弟子吴四维、我领入昆仑之后从姬琉璃学符咒的杨曦。
剑宗三人:林道鸣的小弟子秦霄、曾在蜀山看管我的毛吉、蔺朝颜的新弟子蔺无盐。
清羽派宁牧臣的弟子一人:前梨园名角、清羽真人之子徐遵礼。他转了性子,老大年纪从新修道,下届元婴有望。
散修一人,是终于出现的魏芝。他无门无派,不知道从哪学的杂七杂八道术,凭着一路机灵百变和风雷王轮,拿到了第二,败在我宗杨曦的手上。
翩翩真人虽然继承了方琼的道术,但近年更重自身修炼。龙虎宗只带了十万种民离开中土,又以开拓异星为第一要务,一时未有合适传人,还待他日。
随着魏芝的出现,武神周佳也来到了金鳌岛。他们之间的捉迷藏进行了二十年,周佳只用相当于魏芝的道行追踪,每次都被他侥幸逃脱。
魏芝出现在斗法台后便无处可遁,他只能在每次赛后直接缩进最和气的花龙神的帐中。武神不用千千万万的斩击,破不开花龙神的海市蜃楼。他也不好在斗法时大动干戈,只能干瞪眼,另外寻思如何在赛后捉拿魏芝。
我将自己亲手铸造的金爵颁发给山河榜上的优胜者,赠给杨曦的铭文是“剪取一幅琉璃烟,结子蟠桃不论岁”,赠给魏芝的铭文是“此身从真心来,当处出生,随处灭尽,但是妄心”。
魏芝把着这杯盏,凝视不语。
按惯例,山河榜十强决出,由真人论道。天下众真人皆推我首席。
我不爱多话,径直在金鳌岛示现出七重宝塔内中修炼群真,无穷珍奇,向群修道,“道门离中土五百年后,我与昆仑众师友再续道统,另立一塔,我为塔基。自我开始,重有出世之道。昆仑如海,愿纳百川。”
群修叹服不已。
然后我推剑宗小云掌门为天下群修论道。小云掌门称不敢,请林真人次之。
林真人牵起魏芝的手,也在金鳌岛上示现出了一处安顿在非显非隐处的塔林,却是当年我见到的魏峥嵘之塔。最近一位入塔的是剑宗扬之水真人。
魏峥嵘的塔与我的塔并峙,如日月争辉。
林真人向天下群修道,“一人不能证道,非众力不可。一塔不能独善,必有众塔相成。道门有塔、之后我宗有塔、昆仑有塔。无数修真者探索五百年,今日道术绝而复续。”
群修头晕脑旋,无所适从。
我向林真人道:“林真人离返虚只差一步,随时可以进入魏峥嵘的塔助他。你家祖师的心不稳,这塔反而多劳你支撑了。”
林真人道:“原真人本可在二十年前返虚,为何迁延至今?”
我道:“我积累不似你家祖师,不得不在红尘探索缘法。如今终有所悟,不久放手。我们各善其善,各美其美吧。”
林真人道,“或许有合塔之日。”
我道,“也或许没有。”
我们两人一笑,双塔各没了踪影。
山河榜就此结束。
我留在悬圃本山,处理自己在这个世界最后的事务。
魏芝随着花龙神暂住在悬圃。他准备瞅一个空子,从悬圃的后门溜走,再耍堵前门的武神周佳一次。
我让他也列席我和上座的会议。各位上座如坐针毡,我担保无事,他们方才安心。
景真人道,最近齐地出现了一个叫游魂会的邪魔教团。真人们纷纷入塔,恐怕红尘弹压邪魔的力量不够。
我道:魔随道长,道逢魔更深。真人完毕尘缘入塔,昆仑的元婴无人依赖,更不能懈怠。
小姬真人问我入塔之后,谁任掌门。
我道:“师姐是四代门人之首,如今道行和威望具足,下任掌门舍你外无人,我的银葫芦也给你。”
她又问:“我功行满足,也入塔之后,谁任掌门?”
我道,“一代有一代人物,这是后来弟子们的功课。”
余下琐事交割完毕,众人一一施礼散去。
我问魏芝,“你还要向昆仑开战吗?”
魏峥嵘降到了魏芝的身上,不过这一次的魏峥嵘与以前的魏峥嵘不同。
他有了情。
魏峥嵘道,“林道鸣接替我塔基,不会和你们昆仑为难。而我,还有更麻烦的事情。我需要摆平两个女人。”
“哦?”我疑问。
“原先,玫师姐支撑着我的无情心。如今我的无情心渐和有情心相融,她终于可以脱身而去,我会重新度她修道,引回塔林,续我们的前缘。这是我的第一桩事。”
魏峥嵘道。
融合的魏峥嵘与无情的他所思所想并不相同。
“那另一个女人是谁呢?”我问。
“是我这一世惹下的新缘。如果玫师姐和她碰上,必定无法安生。”魏峥嵘道。
我道,“这可真不妙。”
琳儿道,“渣。”
“原本的我就是这样的人。”魏峥嵘走出了悬圃后门。
他又成了魏芝,重新开始和周佳玩捉迷藏。
我无奈地摇头,然后携起琳儿的手,“这时节哪里好玩?我们一道去逛逛风景吧。”
“这可数不过来呐。”
琳儿笑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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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了近七年,我的第一本书就此完结。收获和教训都很多。感谢读者们,还有编辑的支持。近七年和这本书的相处,都老夫老妻了,到了完本太过熟悉,情到浓处,反没有多少话说。那么,大家就等我下一本书吧。也欢迎新读者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