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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继业直颜犯上被汉王刘继元以死罪打入了城西的囚牢,这件事给他的老亲家太原刺使王怀造成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下朝回家的路上,他一直想象着国舅赵遂那张阴鹫鹫的蜡黄脸,这贼子生性歹毒,从来都杀一儆百,这一回他对自己难道只会是“儆”吗?这个阴狠狡诈的恶小人除去杨继业之后,下一步定准无疑会朝着自己下刀子!怎么办呢?思来想去,他甚至埋怨起自己没有儿子来了!
王怀不是没有儿子,他儿子王兰俊聪明乖巧,十分讨人喜爱,可惜在身边长到八岁,七年前在一次元宵节观灯的时候给走丢了!王怀发疯一般找了他两年,没有找到一丝半毫音信,反倒连气带病地丧去了老妻,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十二岁的王兰英相依为命……
提起他的女儿王兰英,王怀更是添了一块心病。假如杨继业真的满门抄斩了,他王怀就是被株连的犯属;退一万步讲,至少女儿兰英是个死囚犯的儿媳妇,绝对保不住性命的。虽然赵遂曾说过“新亲可以不论”,但那条赖皮狗必定会以自己的臣服来进行交换。若是臣服?拜在那个无能小人的手下,自己必然没有好日子过;若是不臣服?那他还会瞅缝下蛆,先逼死女儿后,再来逼死自己,仍然没有好日子过……该怎么办呢?他盘算来盘算去,似乎觉得臣服要比不臣服日子过得好一点……
王怀的官轿晃晃悠悠地来到了自己的府门外。忽听耳边传来一阵悠扬悦耳的唢呐声,那是晋西北老百姓娶亲时常用的曲子《西口嫁娘》。他感到非常地疑惑不解:这是什么人?办喜事竟办到我刺史府门前了?
他吩咐家人落轿,又迈开四方步踱出轿外。抬头望去,见那捧笙竹吹唢呐挑送大礼盒的竟是一群辽兵?领头的竟是辽营副将兀里奚?他们原本围在府门外,见到王怀的官轿又向官轿迎了过来。
兀里奚向王怀拱手一礼道:“恭喜王大人!贺喜王大人!”
王怀不知所措,只好也回了一礼:“兀里奚将军大驾光临鄙府,未曾远迎,得罪莫怪。却不知本刺史是何喜之有哇?”
兀里奚从怀中掏出一张礼单:“我们都统领耶律沙大将军看中了贵府的千金兰英小姐,特命末将前来下聘求婚。这是礼单,请收下!”
王怀听到“求婚”二字,虽感吃惊,但他还是有峙无恐地笑了笑:“犬女兰英能受到耶律统领大将军的垂青和抬爱,真是某家之万幸!可惜呀可惜,可惜小女早已许配了夫家……”他指了指那些大礼盒:“耶律将军还来鄙府下聘求婚,这样做……未免有点太唐突了吧?”
“哈哈哈哈……”兀里奚一阵狂笑,笑的那一把骚胡子在胸前颤微微乱抖:“唐突?你王刺史把女儿许给那个谋反抗上的杨家就不唐突吗?听说你那老亲家已被打入死囚牢,引颈待斩;他的七个狗崽子,包括你那千挑万选的女婿杨延昭都将难逃活命;甚至还会祸连九族,让你王家父女同罪被诛……我们向你求婚,可以说是救你来了!何况,我们耶律大统领乃是辽国重臣,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兰英小姐真若是跟了他,不但刘继元不敢治罪,我还保你今生今世有享不完的富贵荣华!”
这一番话又打动了王怀,他完全相信这一套因果关系,假如真的和耶律沙结了亲,汉王刘继元他也不敢把王怀一家同罪株连。于是他僵硬着笑脸回道:“这个吗,容下官再与小女商量商量……”
“不用商量!”王兰英披着一件豆绿色的披风,从府门内款款走出:“回去告诉你们耶律大统领,我王兰英生是杨家的人,死是杨家的鬼,纵使他杨家满门抄斩了,我也会自杀殉节!哼哼!还别说是什么辽国大统领,就是大元帅,大皇帝,也休想打我‘大刀王怀女’的主意!”
王怀被自己女儿的一番话惊呆了,他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说实话,女儿比自己这个当爹的有骨气!他为女儿又是骄傲,又是担心;既懊悔自己冒出的臣服念头,又为自己家如此的窘遇忐忑不安,愁肠百转。
兀里奚垂涎王兰英的美貌,却不敢与上司耶律沙争竞,还得巴巴结结地来此帮着上司求婚下聘,心里极不舒服。这会儿他只好一边贪娈地盯紧王兰英的秀色,一边若无其事地笑道:“吃黑饭保黑主,末将也只是奉命行事。请兰英小姐看某的薄面,先把这些聘礼收下……”
王兰英讥讽道:“什么狗屁聘礼?无非是搜刮来的民脂民膏罢了!烦劳将军怎么挑来的还怎么挑回去,我等正直之人承受不起!”
兀里奚连续两次面子被挫,有点恼羞成怒:“呵!你个刁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哇?弟兄们!给我动手抢人,抢回去,大统领有重赏!”
十几位辽兵应了一声,抽出腰刀,呈扇子面儿围上。
“大胆!”王兰英卸去披风,露出一身蛋青色紧身练功服,又“仓啷啷”地抽出了未婚夫杨延昭赠给她的太阿宝剑,剑锋一摆道:“是哪个小贼活的不耐烦了?姑奶奶今天就成全了他!”
众辽兵吓的呆若木鸡,兀里奚也惊的灵魂出壳。
数日前,他在太白楼酒店门外是见识过王兰英武功的,矮冬瓜敌烈根本不是王兰英的对手,自己呢?比起那矮冬瓜也强不到哪儿去,如果来硬的铁定会吃亏;况且耶律沙派他来提亲时并没有交待自己可以动动粗,耍耍蛮,抖抖威风;把事情办砸了,回头也没有他的好果子吃。
想到这里,他装腔做势地叫喊了一声:“好!好!好!咱们骑驴看《四书》——走着瞧!”带着他的兵丁们溜走了。有诗为证:
太原王女才气高,幼时即会耍大刀,
只因北兵羡美色,枉使情缘化碧涛。
再说杨继业被汉王打进死囚牢,造成思想上沉重负担的除了王怀之外,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河东汉王朝一品左丞相丁贵。
出身大同府丁家寨的丁贵自幼便是个聪明好学,做事谨慎的人。在大同城里上私塾时,他和幼年同窗、现任宋军参军议事的杨光美最受先生的赏识,十四岁时他二人即在乡里童考一举成名,十八岁时二人又一同考中大同府进士。数十年来,丁贵怀着为国为民的抱负行事,从不懈怠,兢兢业业。他忘不了中原十六州被辽国割据和辽兵铁骑在中原耀武扬威烧杀抢掠时的残暴罪行,他决心和黄柯环、杜国显、杨继业、王怀、王辉联成一气,为统一和抗辽做点贡献……可是,黄柯环被逼反了,杜国显被逼走了,王怀、王辉被逼缩头了,而今杨继业又被逼暴露意图下进了死牢,满朝文武中只剩下了孤零零的自己一个人……
散朝以后,他急匆匆地安排了管家到城西监狱去买通狱官,争取见到杨继业并告诉他自己正在想方设法实施营救;又分别派出两个心腹的家丁去王怀府和王辉府联络商议营救杨继业的事宜。
然而,不到晚饭时分,两个心腹家丁便赶回来报告:王怀和王辉不约而同地打了退堂鼓,表示爱莫能助……
丁贵心里凉了半截,他来到书房,焦急地等待着管家的消息。
厨工送来了晚餐,将饭菜摆在桌上,躬身退出。
但丁贵却看都未看一眼,他毫无一丝食欲。
管家终于来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扎书信向主人禀报情况:“相爷!杨继业老将军被囚在天牢六号,狱官没有难为他。我告诉老将军,说相爷您和王怀大人、王辉大人都在设法营救他,但他死活不同意大家营救,他害怕株连的人太多,害怕赵遂抓住口实,反而达到了赵遂排除异己的目的……他知道所谓营救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与其相救自己,不如牺牲自己,保全联宋抗辽的力量……他给他的七个儿子写了一封家信让我带出去,还嘱咐让相爷您先看一看!”
丁贵从管家手里接过信扎匆匆一览,立时眼圈儿都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滚滚欲出……片刻后,他又把信笺交还给管家,嘱咐道:“你赶快出城去,务必把信笺交到杨家的几个儿郎手里!”
管家应了一声,忙把书信揣进怀里,急步走出。
丁贵用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交替着抹去了眼窝里的泪水。他强自静下心来,抄起筷子欲待喂饱那早已饿空了的肚腹,可愣了大半天硬是一粒米也未曾沾牙——这个一品丞相真的有点儿黔驴技穷,六神无主了。
“哈哈!”就在这时,突然闯进来一位不速之客,嘴里叫嚷着:“勾结叛贼,密谋造反,这一回可让我逮着证据了!”
丁贵大吃一惊,一双筷子“啪嗒”掉落在地上。
等那客人走进书房,他才认出原来是老同窗杨光美,丁贵的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哎呀!我的老同学!你怎么这个时候到这儿来了?”
“为谁犯愁哪?为你那个老朋友杨继业吧?”
杨光美先是与老同学紧紧拥抱了一阵,松开手时又自问自答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哪!反间杨继业是我给赵遂出的主意,目的是为了让杨继业归顺我朝,而今他身陷囹圄,还须得我来挺身相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