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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山隐观,离京城较远,坐落在南霁山的女观,因前朝的妃子在此皈依修行,方有人知晓,据称此观是斗姆老祖降世之地,许愿灵验,但因其归于皇家之地,隐于山中,上山之路,陡峭狭窄,故罕有人至。
时已金秋,小路铺满厚厚的落叶,两侧枫叶鲜红似火,山间一路人马,浩浩荡荡。
在步行的众人潮里,唯有一抬九华宝顶凤辇,格外瞩目。
凤辇装饰华丽,由四名精壮大汉抬着上山,四人皆是大汗淋漓,两人扶辇,其后又有四人备着替换,可见这上山的路陡峭异常。
“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若太后娘娘有个闪失,你们这些奴才可担当不起”,宫女在旁骂道,
凤辇里坐着昔日的苏皇后苏欣,如今已荣升太后,她扶了扶头顶的凤冠,神色不耐地朝外说道,
“秋实,还有多久到观里?”,
秋实上前,道,“禀太后,约莫还有半柱香的时间,可要先歇息?”,苏太后皱眉,心里暗道,自仁儿登基后,她贵为太后,本想如盛名一时的端后,辅佐勤政,落的千秋后代传颂美名,
可以石中玉为首的那帮老臣子,将她的权势架空,就连从小听从她的新帝,也出乎意料,坚决反对她摄政之事,闹的她如今只能掌管后宫,连今年的祭天都无法参与。
她落不下脸,这才寻了替皇帝祈福的由头,出宫去山隐观,只这女观在荒郊野岭的,早知便去香火鼎盛,离京城很近的三清观了。
“太后娘娘?”,秋实见她怔然出神,开口道,“罢了,祈福要紧,别误了吉时”,苏太后摆手,坐回凤辇。
待到山隐观的大门时,人迹稀少,只有两个小童用笤帚扫落叶,“这山隐观未免也太不懂规矩,太后娘娘驾到,竟无人迎接”,秋实率先发作,指着小童骂道,
那两个小童穿着道姑服,小脸白净,一人年纪颇小,只得五岁,惶恐地站在原地,一人年有十一、二岁,听了也不惊不怕,只是恭敬行礼道,“见过太后娘娘,祈福所需的一应物事已在观中备齐全,请贵人入观”,
抬轿的大汉眼神有些发痴地盯着小道姑,她却道,“山隐女观,男子禁入,还望诸位在山下等候”,说罢,目不斜视地朝着苏太后请道,“请太后娘娘入观”,
苏太后并不上前,两手拢袖,看了秋实一眼,秋实会意,说道,“你们观主呢?为何不出来相迎?好大的胆子”,
“凤琴”,那年岁较小的道姑吓的拖着稍长的衣袖,那唤作凤琴的女道姑,不慌不忙,只说道,“观主与故人有约,早吩咐过,不可打扰”,
“放肆,你们小小观主,还摆上架子了,当真是..”,秋实气急,上前就要赏凤琴耳光,凤琴不躲不避,抬着头,眸光闪动,直直看着秋实。
苏太后淡笑道,“好了,秋实,何必跟小道姑过不去,既如此,先进去罢”,说罢,苏太后往里走去,秋实狠狠瞪凤琴一眼,收回手来,凤琴淡然看着她。
往里走的苏太后脸色微沉,新帝登基,本就是立威之时,就算那观主是前朝皈依的妃子,今日驳了她的脸面,少不得寻个理由,治她个大不敬的罪。
凤琴在前领路,纤瘦身形,脚步轻慢,她穿着灰色道袍,眉宇淡然,处事不惊,小小年纪已有一番仙风道骨,叫人不可小觑这山隐观。
进了清静之地,凤琴备好祈福一应事宜,做事规矩,苏太后仔细端详着她,见她容貌香培玉琢,肌肤冰清玉润,静若松生空谷,神若月射寒江,偶然一笑时,艳若霞映澄塘,真真是一个美人坯子。
此等美人隐于山谷,岂非可惜,只是其家世出身入不得眼,不如放在身边做个宫女,若是仁儿喜欢,封个淑仪也行,更何况,她带走这个小道姑,更是给山隐观的下马威,让那观主长个教训。
苏太后越想越满意,便开口道,“小道姑,你家中都有何人?可识字?”,
“家中无人,幸得观主收养,教导识字”,凤琴不卑不吭地应道,苏太后伸手,脸色和蔼地望向她,“本宫看你天资聪颖,行事妥帖,你可愿随本宫去京城?”,
凤琴一惊,顿觉有人扯自己的衣摆,侧脸看去,小道童嘟嘴泪眼地看向自己,她转身拱手行礼道,“多谢太后娘娘,只是贫道受观主养育之恩,更是一意修行,并无踏足红尘之心”,
“小小道姑,竟不识抬举”,秋实抬手要打,苏太后制止,笑道,“你可知,本宫是太后,观主不过是个小小观主,本宫要得人,她可拦不得,再说了,在本宫身边,保你荣华富贵”,
凤琴憋红了脸,清澈的眼里,没有丝毫的贪念,拒绝的话语在嘴边转了又转,只是立在原地,“我,我,不要凤琴,离开,呜呜”,五岁的小道童年纪还小,自幼跟在凤琴身边,一听她要走,哭的眼泪鼻涕混在一起。
“原来是太后娘娘,不知为何竟相中本观的道姑,传出去可不大妥啊”,身后有人说道,苏太后转身看去,
一道姑立在树下,年约三十余岁,容貌清丽,戴道冠,着道袍,手拿拂尘,
“想来,这便是观主玉散真人了”,苏太后轻笑一声,抬头,对上玉散真人的视线,威压尽施。
“太后娘娘”,玉散真人手握拂尘,只朝她躬身示意,“大胆,尔等几人见到太后,竟不叩拜行礼!”,秋实见到玉散真人及身后几人,皆是站立不动,立刻怒骂道,
“行礼?!她受得起么?!”,玉散真人身后传来慵懒的声音,叫秋实气的立马发作,苏太后同样又惊又怒,看来今日不好生整治这些人,她威名何在。
从玉散真人身后走出来一人,身着白衫,面容稚嫩,只眼眸锋芒锐利,她看着苏太后,浅浅一笑,“苏皇后,可好啊?”,
“皇..皇上..”,秋实惊的连连后退,双腿一软地跪倒在地,“你这宫女,蛮横歹毒”,周池羽冷哼了声,脸色一沉,吓的秋实浑身发抖。
“昭..昭宁..”,苏太后看到周池羽走来,满脸的惊色,她仓皇退后一步,想起害的她生不如死的囚禁日子,心中便是不寒而栗,她勉强握紧手,挺起腰背,冷哼道,“周池羽,没想到你躲在这里”,
“我不躲在这里,难道同你儿子再将那皇位要回来?”,周池羽笑道,她缓缓上前,打量着苏太后,仰起下巴,视线从上而下地看着她,
“朕当日退位给皇弟,只得一个条件,就是不许你摄政,如今看来,那帮老臣子跟皇弟倒是践诺了”,
“只是你啊”,周池羽无奈地摇头,“手中只剩后宫掌权,还是如此的嚣张跋扈,叫人讨厌”,
苏太后脸色苍白,“来,来,人,给本宫,拿,拿下..”,跟随进女观的都是宫女和婆子,此刻慑于周池羽的微厉,皆两股战栗,不敢妄动。
周池羽大笑两声,伸手拉住苏沐雪,懒得看苏太后一眼,擦过她的肩,往前走去,带过的一阵风拂在苏太后脸上,叫她心中微凛,两手绞紧,
直到周池羽走过,苏太后方松了口气,顿觉方才颜面尽失,声威全消,脸色难看的紧,原想立威,反倒落了面子,一口气憋在胸中,抑郁难消。
苏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开口,就猛地瞪大了眼,脑海里突然想起来那一句慵懒的声音,那着锦绣红袍的女子,倾城绝世的容颜,眉眼骄傲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为什么,她会,她怎么会,跟周池羽,苏太后脑中乱成一锅粥,只是脸色青白反复,嘴唇褪尽血色。
“本宫是否告诉过你,不许进宫的”,那低低的话语,带着当日那般的不可一世和骄纵,曾经居
高临下的仰视着还是民女的自己。
若是周池羽只是提醒着她一时的失意,而眼前的人,却勾起她曾经卑微如尘的过往。
毕竟,她可是那个艳绝大周,身后有先皇无上宠爱和宁家军倚靠的贵妃啊。
苏太后的背有些弓,指甲已嵌入掌心,拼命地试图,抬眼正视她,她,她还是那般,带着受尽宠爱的骄纵,美的肆意妄为。
苏太后嗫嚅着唇,想要说话,艰难的张不开口,她思绪混乱,想起刚才,摆着太后架子,故作和蔼,却强势讨要凤琴的样子,真叫此刻的自己生不如死。
“真没意思,从前和现在,都是一个模样”,宁子沐冷嘲了声,说道,“阿青,走了”,苏太后缓慢的看去,就看到从前的青笙,她们相携而行,不屑一顾。
“站住”,苏太后张口,嗓音沙哑,秋实茫然抬头,不知为何适才皇上面前,太后尚算镇定自若,此刻为何如此失态。
想要挑衅,想要告诉眼前的人,她不过是个落魄在外的前朝妃子,而她,才是当朝最位高权贵的太后,只要她勾勾手指,就能把她们都抓起来砍头。
苏太后胸前剧烈起伏着,她僵硬地想要转头叫住她们,狠狠羞辱她们,
“喏,我没话同你讲,你要讲,便同她讲罢,毕竟你们都封过同样的...”,宁子沐话没说完,只朝着玉散真人身后剩下的最后一个人,眨了眨眼。
苏太后心想,这辈子,能比她曾经从皇后沦为阶下囚更惨的时候,那就是此时此地,仿佛从至高无上的尊贵跌落到泥泞的土里。
一袭白衫映入眼底,她身形颀长,气质内敛而清冷,眼神睿智而感怀天下,是她,是她,是那个盛名一世的端后,苏太后几乎要跪倒在地,而她也本应这么做。
“不必多礼了”,端若华淡淡说道,叫其他人听的满脸惊讶,“身为太后,理应为皇上分忧,治理后宫,若才疏学浅,便不可干涉朝政,更不得仗势欺人”,
宫女婆子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对当朝太后出言教诲,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只怕是在梦中。
苏太后说不出话来,她耳朵嗡嗡作响,脑中一片空白,只得僵硬地点头,静待端若华离去。
在苏太后余生的日子里,没有一天不在后悔,为何她要到山隐观来祈福?
“苏欣这回该是要收敛了”,周池羽勾了勾嘴角,拉着苏沐雪往观外走去,一想到后面还有前朝的贵妃和太后,分别给她下马威,周池羽就笑的不可自抑。
“陛下,香烛都备好了”,夏菱说道,“说了以后不许再叫陛下,夏菱你可不长记性啊”,周池羽笑着敲了敲她的头,却见到夏菱突然望着不远处,目光震惊,眼眶迅速蓄积着泪水,一手捂住了嘴,
那里站着一个道姑,脸色蜡黄,背着柴火,神情有些呆滞,直直望着夏菱,嘴唇嗫嚅,再转头看向周池羽,手里的东西掉落一地。
周池羽渐渐敛了笑意,负着手,许久没有说话,那道姑满面泪水,跪倒在地,朝着周池羽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的皮也磕破了,乌青红肿。
“走罢”,周池羽转身朝观外走去,夏菱含着泪水,笑着朝道姑点头,擦了擦眼泪,跟着周池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