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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朝廷发兵镇压,天子兵力耗损,直至与四方叛贼斗得两败俱伤之时,有心人便可乘隙而入,夺权篡位!
“你……”
霍地转身,看到蓥娘眼底竟深深隐藏着极度危险的欲念,羿天颇感吃惊:她与李炽,竟然不谋而合,都是那一个想法!
李炽想折损天子兵力,篡夺皇权,不惜煽风点火拨乱天下,而蓥娘居然也想借机让太子图谋皇位!
“你我毕竟是母子,本应联手共进!”
当上太子,却不一定能顺利登基,其中变数莫测,甚至有可能——最终继承大统的反倒是别人!故而,太子在位期间,若能尽快谋得皇位,自是再好不过了!
蓥娘煞费苦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即便你今日做了出格的事,母妃也不会与你计较!骨肉连心,母妃这都是为你着想,你就听我一回吧!”
旁人眼里,太子是受如意宫庇护的,贵妃娘娘毕竟是太子的母妃,而最要命的就是,太子一旦出事,如意宫也会遭受牵连,母子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孩儿明白了。”唇边逸出一缕轻叹,羿天缓缓伸手,轻轻搭在了她的手背上。
“太子……”
不知为何,又听到太子淡渺如烟地一叹,蓥娘顿觉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
在她紧拽着太子的手腕,不想松开时,羿天伸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而后,一点点地掰开了她的手。
“当日,我曾在万籁村中,受废太子李炽循循善诱……”羿天轻叹着,贵妃的所作所为,竟让他莫名想到李炽,思绪瞬间回到李炽在万籁村中宴请他的那日,他与他所说的一席话:
“本公子志在天下,你可愿辅佐于我?”
“志在天下?无名村里的善良百姓惨遭杀戮,你用这般卑劣的手段图谋天下?普天之下莫非民土,你眼中没有百姓,为一己私欲草菅人命,与你口中的暴君又有何区别?”
“自是不同!暴君苛政,嗜血好战,民不聊生!本公子是要救民于水火,叫日月换新天!区区一个无名村,只当是为大业牺牲!谋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没有这小小的牺牲,何来更大的胜算?无名村的百姓虽无辜,但他们的死能成全本公子的大业,死又何妨?”
“以杀戮无辜百姓为代价,来救民于水火?你不过是踩着他人的尸体往高处攀,登上皇位只为满足你的一己私欲!”
……
当日一谈,余音绕耳。
此时此刻,同样的话,他也想对贵妃娘娘再说一次——
“娘娘怎就不明白,这天下,乃是天下人之天下!欲掌江山,须得天下民心归一!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天下,如何能稳坐不倒、社稷长安?”
即便是她真个为他着想,他也难以接受她的这番“好意”!
“我曾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们,死在这争权夺利的险恶人心下,即便如今我是太子,也断不能与娘娘为伍,请娘娘断了这个念想,往后,莫要再插手东宫之事!”
划清界限,东宫与如意宫,从今往后,井水不犯河水!如此一来,即便东宫出了事,蓥娘也可独善其身!
“你、你……”蓥娘的目光,穿入面前少年的眸窗之中,仿佛能透过那扇“窗”,窥探到灵魂深处,那一瞬,她竟为这少年眉目间风华绝代的神采而由衷心折!那一瞬,她终于想起了当年石中徕的那幅画像上,为何没有画出这少年的眼眸——
“此子之眸,天下最好的丹青妙手,也绝难传神于笔尖。既画不好,倒不如不画!”
“此子的眼睛,有何独特之处?”那年,得到画像的李炽,也十分惊奇,曾问过石中徕,而他的回复只有一句:“天地间的智慧,似在他一人眼中!”
那双眼眸,实乃夺天地之灵气!
如此人物,令蓥娘既想得之,又怕得之!
四年之前,蓥娘也曾派如意宫密探潜入天机观竹林禁地,去窥探鞫容为她驯养的那个傀儡太子,事后密探回禀:年仅十三岁的少年,天赋异禀,得天独厚地获得了无数名士赞誉,还曾与公孙伯羊说了两句话,让一代帝师在短短一日内,亲口承认他已出师!
“公孙伯羊与他论及‘帝王术’与‘天下论’,此子答——帝王术,既御人术,成帝业者,须懂得如何用人,将军、谋士,人才、怪才,忠臣、奸臣,在其位而谋其职,各尽所能,懂得御人之术,并有容人之量,乃君主也;天下论,简而概之,乃天下人之天下,欲得天下,须得天下人心归一!”
当年除了她,还有李炽也在窥探被鞫容藏起的、却也是最受鞫容宠爱的那个弟子,他从石中徕口中探听到这番话时,眼底几分骇然,砰然一掌击落棋盘,闷闷吐出四个字:“此子……惊人!”
……
而今想起这些事,分明有着种种预兆,却逐一被她忽视了,蓥娘心底后悔不已——后悔当初就不该让鞫容来帮她驯养傀儡,后悔当年没有阻止鞫容选择了“天谕”中那个孩子来当她的傀儡太子!
“……明日,子时。青龙之气盘于离帝都长安不远的东北面,诸暨、万籁!紫微命格中破军星动,届时诞生的幼婴,乃煞星下凡,破军降临!旦成大器,必毁你基业,将你推下帝位,直至——万劫不复!”
这就是十七年前,那个癫狂道人鞫容,示与匡宗的那则“天谕”。
当初,她与鞫容,都想让当年那则“天谕”显出其威!
事到如今,蓥娘才后知后觉:自己居然与一个狂人疯子一道玩火,十多年前的一点小小火苗,而今已茁壮,——羿天眼底那一簇吞天噬地般的燎原焰芒,在尚未烧到暴君身上时,却已将她烧成内伤。
简直是玩火自焚!
蓥娘悔不当初!
“珩儿,你就看在我是你母妃的份上,看在是我让你得到如今的地位和所拥有的一切的功劳苦劳上,你就听母妃一句劝——以官兵镇压流民之乱!不要让母妃的一片苦心付诸东流!”
蓥娘就似那即将溺水的人,拼命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做最后一丝挣扎。
“此事关乎无数条人命,不论是我朝将士,还是饥民流民,战事起,血流成河!恕孩儿不能依您。”
羿天毅然决然地甩开她的手,转身背对她时,蓥娘眼底仅剩的一丝幻想,终究是破灭了。——他口中的“亲人们”,只是一些卑微的村人,独独不包括她这个执掌凤印、统领六宫的母妃!
由始至终,他都没有接纳过她,也从未在心底里认同她是他的母妃。
当初那一杯鸩酒,为着她的女儿宁然,却将太子的孺慕天性,扼杀得一干二净!
鞫容啊鞫容,看看你当年为本宫豢养的傀儡太子,他竟然悖逆了本宫!这么多年苦心筹谋,到头来终究是白费功夫?!
可恶!可恶之至!
“踏出这个殿门,你可莫要后悔!”蓥娘目透怨毒,艳唇边幽冷的笑,笑得叵测惊心!
一个不再受人操纵的傀儡太子,反噬的第一个人,竟是他的主人!她留着他又有何用?
“噬心蛊”毒,这是她唯一仅剩的、也是最最致命的杀招了——不再为她所用的傀儡,不如毁去!
“我若后悔,今日就不会持刀来见您!”
羿天背对着她,毫不犹豫地迈出脚步,走到凤伶身边,俯身去抱她时,他突然蹙眉闷咳几声,眼底隐忍痛楚,不欲被人觉察般的,又飞快将她抱起,稳住身形后,大步往外走。
凤伶口不能言,眼中却透出焦急与关切,发觉他似乎是哪里不舒服,却在强自支撑,她揪心地惴惴难安:终究是自己的错,没能帮上半点忙,反倒连累了他!
被他抱在怀里,紧贴胸膛,她听到他心跳频率似有异常,闻到他身上愈发浓烈的奇香,一瞬间,她的脑海里便回想起——他胸口受了剑伤之后,她日夜守在床边,曾亲眼见过他胸口一个妖艳图腾般的胎记。
听说那是贵妃娘娘的家族中、祖祖辈辈都有遗传的“九幽灵女”血脉印记,而她在贴身伺候贵妃时,见娘娘肩胛的一块胎记,与太子胸口的胎记,极像,然而,形似而神不似!
贵妃肩胛上的胎记,她瞧着倒像是一道护身符,如同服下某种药物后,身上出现的避毒特征,护佑贵妃百毒不侵!
而太子胸口的胎记,她怎生瞧来,都只觉凶戾无比,犹如毒物扎心,触目惊心!
既是母子血亲,各自身上的胎记怎会给人截然相反的感觉,一吉一凶,更令凤伶忧恐难安!
“怎么了?”觉察到凤伶异样的眼神,羿天低声道:“若是身上难受,你先忍一忍,我这就带你回东宫!”
加快脚步,他刚走到幔帐前,低垂的两幅帷幔,猝然往两侧掀开,一道身影疾步冲进来,迎面就撞见抱着凤伶、正要离开的他。
“……宁然?”
一见冲进来的竟是宁然,羿天莫名的一阵心慌,险些抱不住凤伶。
“你一大早闯进如意宫,就是为了她?”闻风而来的宁然,满心焦急,挂念着他的安危,不顾一切冲进养神殿时,恰好撞见他抱着凤伶急于离开。她的目光从他怀抱的太子妃身上,渐移至他的脸上。
与她的目光稍稍碰触到,羿天竟莫名心虚地避开了,不敢看她此时的眼神,两个人在幔帐前僵立着,没有谁再开口说话。
凤伶能感觉到他抱她的那双手,隐隐发颤,几乎抱不住她!再转眸看向宁然时,她隐隐觉得这两个人之间,似乎曾发生过什么,是她不知道的事!
女人最敏感的直觉,让凤伶心里头也不好受了,感觉自己处在僵持的这两个人之间,浑身都不自在,好想开口唤小郎:离开这里,远远离开这对母女!
“阿宁——!”蓥娘那一声唤,如同当日在城楼之上,声声切切地催着女儿——杀了他!
宁然心头一震,拢在袖口的手,猛力紧握,指甲嵌入掌肉,痛,很痛!当他避开她的眼神时,她拼命忍住不流露半点情绪,面无表情的,重又迈开脚步。
与他擦身而过,她轻微地一声叹:“你给我的承诺,当真记在心上了?”
他给过她数次承诺,终究只是一场空!
昨日承诺的,今日就违背了诺言。
在他心里,她到底算什么?
哪怕有一点点在乎,他都不该在她所居住的如意宫内,抱着太子妃!何不如唤了门外的典尚宫来伺候太子妃?他就这么紧张凤伶,这么在乎凤伶?
最可悲的,不过是她连一点自尊都留不住的、输给了一个永远也赢不过的女人!金枝戏凤?当日城楼弹琴一曲,反倒是为他人做了嫁衣,情何以堪!
“宁然!”
她如风一般,从他身边擦过,耳畔落下伊人怅然轻叹,羿天面色一紧,心口揪痛,两片唇瓣又泛绛紫,在凤伶惊骇的眼神中,一缕血丝自他嘴角缓缓溢出。
“母妃?!”
绕过他,她一眼看清室内场景——地板上插着明晃晃的刀刃,茶几翻到,一片狼藉!此间竟发生过惊心的变故!宁然一声惊呼,离得近了,发觉母妃竟受了伤!
在她万分担忧地扑过去,紧张照看着颈侧及衣领濡染斑斑血渍的贵妃时,羿天闭了闭眼,眼底一份隐痛,抱着口不能言、却目透惊慌的凤伶,他闷声离开。
“阿宁,自今日起,他不再是你的皇长兄!如意宫与东宫势不两立!”
蓥娘抓着女儿的双手,心中怒火喷薄而出,凄厉地一声赌咒,如尖刀般的贯入宁然耳内。
霎时间,宁然感觉整颗心仿佛要撕裂成两半,一半紧攥在母妃手里,一半则失落在羿天身上。
她痛苦地闭眼,眼角泪滴滑落,再睁眼时,泪眼凄迷之中,看到他抱着凤伶逐渐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