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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遭人劫狱的消息,眼下应当还未传到左相的耳朵里,十七定了定神,默然站在一旁,等太子点头应允后,便看到崇德殿殿门一敞,一身高官派头的宰相大人,端着沉稳的气度,步入正殿。
“臣,左淳良,参见太子殿下!”
老成持重的语声中,左相上前拜见太子,在殿下允他平身后,站起身来,抬头时,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不苟言笑,似揣了极深的城府。
十七猛然发觉:这老贼眼角余光瞄到他后,就心怀戒备装起了闷葫芦。
“十七,你先退下。”羿天自是看出来了:有旁人在场,左大人来了也不开口,只用略含焦急又似是恳切的眼神看着他。
十七应诺,立马识趣地躬身退下,直退到殿门外,顺手将门带上,守在了门外。
“殿下,”左淳良徐步上前,仅隔着一张书案,与太子面对面地单独交谈,“老臣有几句心里话,一直想对您讲,只苦于平日人多眼杂,许久都寻不到良机,日日如鲠在喉!”
羿天“哦”了一声,“宰相大人但说无妨!”
难得寻到这样的良机,能与太子独处,还能畅所欲言,左淳良心跳加速,神色间却没有太多起伏变化,仍是一派持重沉稳,略作沉吟,他缓缓开口道:“许是老臣的错觉,殿下近几日似乎对老臣有所不满,包括与老臣走得近的臣公,您都不大搭理他们,反倒与晏公他们走得近……”
“左相!”羿天猝然开口打断他,笑道:“您这是对我有些误会了。”
左淳良看着书案后端坐的少年,心中却想着当年的左氏,努力回想这个亲妹子生前的长相轮廓,对照面前这少年,总觉得应当是有几分相像的,哪怕是心理作用,他也觉得太子的眉目神韵,惟有“风华绝代”可比拟,想当然,这就是曾为六宫之主的皇后左氏,才能孕育的如此麟儿!
只可惜,麟儿年幼走失,便没有养在宫里,而今可算回来了,却还不懂诸多宫里的规矩,入主东宫仍平易近人的自称,也只有这位太子了。
看得微微出神之际,左淳良耳内突然闻得太子轻叹:“并非是我疏远尔等臣公,而是你们并不用心辅佐于我。”
“殿下何出此言?”左淳良一惊,又大惑不解,“老臣何曾怠慢了殿下?”站在他阵营里的“亲左派”,在当初拥立太子的这件事上,可都是出了一份力的,他们自个儿选中了皇长子,而今哪一个敢不用心辅佐?
难道……
左淳良猛然想起一事,“嘶”地吸一口凉气,忙问:“殿下是否还因之前钦天监一案,臣公当中有几人忌惮‘雉鸣太庙’一事,妄下议论,言语有所冒犯,您这才……”
“宰相大人又误会了。”羿天摇一摇头,将书案上那几本折子推到左淳良面前,“哪里是我疏远左大人这边的臣公,而是他们不搭理我所提的治水防涝一事,既然他们避而不谈,那我只有去找能与我谈这件事的晏公他们!”
“殿下!”左淳良忙拱手躬身,沉声道:“老臣与诸位臣公,也曾就此事议定良策呈与殿下,只是未经殿下批阅采纳,反倒去提拔一批不起眼的小吏,与这等枝梢末流亲近,冷落肱骨之臣,殿下岂非本末倒置!”
“良策?”不就是提议祭河神么,如果这也算“良策”,老百姓就不用辛苦种田忙农活了,跪在地上拜拜老天,不就有粮食从天而降了?
羿天眸子里睿芒一闪,笑着反问:“倘若尔等所献良策,并不能令我满意,而我有更好的想法,左大人倒是说说,是该你们来听我的,还是我来听你们的?”
左淳良心头猛一惊,忽觉面前少年分明似笑得漫不经心,隐隐然却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迫来,令人呼吸不畅,胸口如压千斤重石,他暗自惴惴着,斟酌再三,才小心回道:“殿下尊为太子,臣等尽心辅佐,不敢有丝毫悖逆之心,惟有兢兢业业、殚精竭虑!更盼着殿下您能从谏如流!”
好个老奸巨猾的宰相大人!左氏门阀当真是精通为官之道,在朝堂游刃有余,结党营私,犹如老树盘根,交错盘绕的根系,深扎在朝堂之中,吸取养分茁壮自身,却让国运气数即将枯竭耗尽!
“左大人,我入主东宫不久,自是需要座上宾个个都是良师益友!”话锋一转,羿天扣指轻敲书案,沉吟道:“若是有臣公觉得晏公大人他们与我亲近,受我器重,而他们心有不甘,那么,左大人不妨转告臣公们,我有更要紧的事,要宰相您与诸位臣公鼎力相助,只是不知,列位臣公肯不肯帮?”
虽不知殿下要让他帮什么忙,但只要殿下肯开口,肯与他推心置腹,乃至托付紧要之事,不将他当做外人看待,左淳良心里就觉舒坦,赶紧端起值得人信赖的沉稳之态,道:“殿下吩咐便是!”
“好。”羿天口中称“好”,目光却垂至书案未阅的折子上,伸手随意翻看,不慌不忙的,像是突然不想开口了。
耳边听得折子翻动的声响,拱手躬身等在那里的左淳良,心中一愕,忍不住撩起眼皮子,偷瞄一眼,暗自揣度不定,总觉得太子这等态度,分明是对他不大放心,或许还在心中斟酌:他值不值得太子信赖,应不应当与他说些紧要之事?
“殿下!”左淳良心里也是急了,再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子被蒙在鼓里,与他越显生疏,储君乃是未来的一国之君哪,他得趁早为自己的族人与同僚铺好一条阳关大道,往后的仕途应当更加顺风顺水,甚至再高升一步,拿回本应属于他的一切,包括皇亲国戚的显赫地位!
“老臣明白,贵妃娘娘与老臣素有成见,太子殿下亲近晏公而疏远老臣,恐是对老臣有所误解!今日难得有机会,让老臣与殿下面对面推心置腹,将一些事说开了,免得将来殿下您后悔莫急!”
缓缓放下双手,左淳良挺直了腰板,两眼直视太子,脸上神色骤转凝重,似乎下定了决心,沉声道:“今夜,老臣就让殿下您,亲眼看一样东西!”
已埋头书案的羿天,闻声抬起头来,见宰相大人如此凝重的神态表情,他心中便隐隐猜到:此人果然是按捺不住了!
从左淳良只身前来觐见,到他刻意避开闲杂耳目,与自己两两相对、殿内密谈,羿天就预感到了:今夜所谈,怕是连史官都不敢提笔记载!
“左大人想让我看什么?”羿天刚一开口,左淳良神色一变,竟擅自绕过书案,猛然跪在太子身侧,伸手往怀里一掏,小心取出一物,微微颤抖着双手,他竟难以压制激动的情绪,将此物高高捧举着,呈递到太子眼前。
羿天定睛一看,竟是一封血书!左淳良颤手捧着,语不惊人死不休:“这是先皇后临死前泣血而书的一份遗书,它足以揭开殿下您的真实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