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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小路附近的拾荒者已经被一一找到并逐个排查,除了当天发现尸体的那一位老者之外其他人都声称自己对这起凶杀案毫不知情。他们大多都在夜里十一点之前收工,再晚了去翻垃圾桶也不会有什么新收获,因此各人的口供并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而且经常到这附近拾荒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大家都反应近来没有发现什么新的拾荒者加入,他们这个行业也有潜规则,彼此都有自己拾荒的地盘,想加入新的地盘拾荒会遭到片区里其他同行的排挤甚至殴打。
郑小梨凭现在的技能,可以很轻易地混入警局获得自己想了解的资料,她的主要怀疑对象就是附近的拾荒者,因此对这份拾荒者调查清单格外感兴趣。反复看了好多遍,目光最终停留在一个地址上。
那个地址就位于别墅附近的回迁房小区,这个地址乍一看是没什么特别,因为到附近拾荒的几个人住得都不远,住得远的也没必要跑到这里费脚程。郑小梨暗暗记下这个地址,她决定到这家去看一看。
登记这个地址的拾荒者叫刘魁山,四十九岁,下岗工人,平时和妻子一块儿在附近的信息学院门口摆摊儿摊煎饼,收摊之后就从事自己的副业——捡垃圾。
对于事发当天他的口供是,前一晚九点到十点之间在附近的几处垃圾桶转了转,因为妻子那天心脏不太舒服,他只出来一个小时就匆匆赶回去照顾妻子吃药休息,第二天早上六点多两口子又一块儿照常出摊。
对了,就是那句‘照常出摊’!郑小梨突然想到自己的怀疑所在,一般人描述自己的行踪,如果是惯常的行为通常会直接表述,不太会加入‘照常’二字。使用这两个字往往代表当时发生了什么情况可能阻碍这一惯常行为,然而行为人还是克服了那个阻碍如常进行。
难道刘魁山的意思是,头一晚妻子不舒服了,第二天本该休息,但还是照常出摊儿了?与其在这里猜想,不如亲自去他家看一看。
郑小梨按着地址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处房子,这会儿家里没人,她随意地在屋里转了一圈。
这房子给郑小梨的第一印象是不像一个拾荒者居住的地方,屋子收拾得非常整洁,家具电器都是一些常见的知名品牌,虽然不是高端货,但也起码是小康家庭才能承受得起的消费水平。总之从陈设来看,他们两口子的生活应该还算富足,不至于穷困到兼职拾荒的程度。
整间房子布局显得有些局促,细看才发现这是一个一居改两居的小户型,本就不大的客厅里生生被间壁出一间五六平方没有窗户的小屋子,里面还放了一架半旧的钢琴。这钢琴同家里的布置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郑小梨仔细地查看却没有发现这家里有除了他们两夫妻之外第三个人的居住痕迹。
卫生间里只有夫妻俩的洗漱用具,鞋架上也只有夫妻俩的鞋子和拖鞋,衣柜里的衣服不多,没有年轻人的款式,书架上堆满的都是生活用品等杂物,没有专业书或小说之类的书籍……
五十岁左右的夫妻,家里居然没有任何子女活动过的痕迹,这一点的确值得引起关注。
郑小梨站在卧室的窗边想缕清一下思路,她随意朝楼下一瞥,电光火石般的一个念头窜入脑海。从这里看下去,事发当晚尤特走过的那条小路在视线里一览无遗。
如何提前获知尤特的行踪?如何不被察觉地蹲守对方?其实只需要这样一间不大的居所就可以办到!
郑小梨在心里预估了一下尤特走过小路所需的时间,以及从这里沿着步梯下楼再翻越围墙到达案发地点的时间,如果前者醉态蹒跚地慢慢溜达,后者发足狂奔,显然后者的胜算更大。
可还是有个疑问郑小梨没弄明白,如果刘魁山预谋在这里蹲守尤特,那也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特是个有着三窟的狡兔,就算刘魁山守株待兔,那几率也要比别人低许多,他真要采用这么需要毅力的杀人方式吗?作案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大门传来开锁的声音,郑小梨转身,见回来的正是刘魁山夫妻俩。
这个时间应该是俩人午间摆完摊回来休息的空档,刘魁山看起来心情不错,率先换了拖鞋接过妻子手里的食盒开始朝桌上摆放饭菜,一看便知是两人从外面的小店打包回来的。
他妻子从厨房里端出碗筷,郑小梨看着有些吃惊,明明只有夫妻二人,桌上却摆出了三副碗筷,并且夫妻二人还朝着放在俩人中间的空碗里每人夹了一筷子饭菜。
一顿饭安静吃罢,妻子起身去洗碗并丢掉一次性餐具。刘魁山起身走到那间间壁出来的小屋里,坐在琴凳上掀开琴盖,他粗粝弯曲的手指抚上黑白琴键,居然流畅地弹出了一曲十分著名的乐章——伴随着你。
郑小梨掌握的音乐知识相当有限,这首曲子她听得出来是因为它是宫崎骏最经典的作品之一《天空之城》的主题曲。眼前的画面有些诡异,一个靠摆小摊捡垃圾为生的半老男人,为生活磋磨得弯腰驼背、低眉顺眼,却能熟练地弹出一首钢琴曲来,这背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一段故事。
女人听到丈夫的琴声也垂手在餐桌边坐了下来,她的表情木然,不悲不喜,鬓角早生的一缕白发却格外显眼。餐桌上残留的油渍已经不再重要,她就那样捏着抹布坐着,老僧入定一般。
这样的一弹一听持续了小半个钟头,还是刘魁山先起身,盖好琴盖,走到客厅对妻子说,“躺下歇歇腰吧,晚上还得再出一趟呢。”
“你也歇歇吧,别出去了,反正事情已经做完了。”妻子抬眼看向丈夫,眼里布满血丝,“要不咱就不做了吧,隔壁秦婶儿说咱这房子满三年了,可以卖掉了——”
刘魁山已经换了身衣裳,走到门厅打开柜门,抓出一个拾荒用的塑料编织袋,“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三年多都过来了,不差这一时的。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了。”
事情已经做饭,
不做了,房子可以卖掉了,
三年多都过来了,不差这一时……
郑小梨跟着刘魁山下了楼,他拖着编织袋走了步梯,大概是捡破烂这工作既不体面又不整洁,他不想搭电梯碰上邻居。他走出单元门,不经意地朝围墙外那处案发现场一瞥,这一瞥十分短暂,可还是被郑小梨捕捉到了。
他自然没有去翻墙,而是规规矩矩地走了小区侧门,绕了一段路才出现在案发的小路上。经过几个垃圾箱,他捡了一些饮料瓶踩瘪之后丢在编织袋里。他的编织袋,是新的……
难道——
*
郑小梨那天没有继续跟踪刘魁山,而是转头找到了吕鹏程,打算调查了一下这夫妻家的家事。
原来这夫妻二人曾经有一个女儿,叫刘夏。可惜刘夏在五年前投湖自杀了,当时刘夏十九岁,刚刚考上大学,小姑娘为人乖巧本分,她的死给了刘魁山夫妇一个致命打击,俩人几乎是足不出户以泪洗面地过了一年多。
女孩自杀的原因外界猜测颇多,有人说她是被流氓给玷污了想不开,也有人说她得了抑郁症。刘夏生前的确会弹钢琴,那是父母为了满足她的音乐爱好省吃俭用给她买琴,送她去学琴的,这么一个掌上明珠似的宝贝女儿,说没就没了,很多人都替他们惋惜。
后来刘魁山所在的房屋拆迁,就得了现在的这处回迁房,本来他可以选一间更大些的,可他还是坚持选了这间一居室,有人猜他手头紧选小房子可以多得些现金,也有人说他没了女儿怕房子大了更显空落寂寞。
一定是刘夏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这对夫妻之后异常的举止。
不过比这更糟的是,警察似乎也已经留意到了刘魁山,他们在步梯间拐角处的墙壁上采集到了一片刮擦样血迹,已经由技侦的警员采集了样本带回去进行分析了,以局里对这个案子的重视程度来看,结果很快就会揭晓。
郑小梨不知该做些什么,是偷偷去警局换掉检测样本?还是提前给刘魁山通风报信让他逃跑?直到现在,她仍然不希望尤特案的真凶落网,那背后也许就是一个血淋淋令人心碎的故事,单凭表象也能让人猜出十之八九。
如果那片血迹证明是尤特的,那么疑犯的行动轨迹就会曝光,凶手来过这条走廊,为什么他会来这里,因为他根本就住在这里,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警方点灯熬油地排查附近的监控结果却一无所获。
破案只是迟早的事情,迟早——
*
刘魁山这一晚仍旧出门捡废品,也一如既往地从步梯上楼,当他走到自家拐角的缓步台时,一抬头就看见墙上贴着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两个大字——自首。
他颤抖着手撕下那张用透明胶贴粘在墙壁上的字条,每个字都有拳头那么大,他想忽视都做不到。当他的视线重新投上刚刚撕掉字条的墙壁上的时候,一抹暗咖色的痕迹惊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就是百密一疏?这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就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就是他刘魁山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