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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 你的剑,怎么变得这么慢?”执庭来到云生间的云生台,恰见连兮微正在练剑, 动作极为缓慢,便略有些诧异的问道。
连兮微停下手中的剑, 看着脚边升腾的云雾,回答道:“因为你的剑很慢,我要是越来越快, 下次又会伤到你。”
执庭一听之下就明白了,“师父还在意昨日的比剑?”
连兮微将剑插入云生台的坚硬云石中,面对漫天云海就地坐下, 衣摆铺了一地。执庭来到她身边,将袖子撩开, 给她看手臂上的一道红痕。
“师父, 只是一点小伤而已, 你看,昨晚便已愈合, 只剩下这一道红痕了。”
连兮微垂眼看了看, 仍旧是一脸严肃不为所动的样子,心中却暗暗为徒弟身上的许多从前旧痕心疼。
执庭单膝跪坐在她身侧,道:“其实与师父无关, 都是执庭太过无用,跟不上师父的剑,下次再与师父比剑, 我一定加强己身,绝不让师父再伤到我。”
“我这个师父是有多没用,这种时候还要你这个当徒弟的来安慰我?”连兮微哼道:“你进步的太快了,就连我都忍不住动了真格,一时收不住手让你受伤。这本身就表示我对于自己手中剑的掌握还不够,若是收发自如,能不被心中战斗之欲所控制,我怎么可能会伤到你。”
执庭练剑几年,已经小有所成,连兮微与徒弟比剑,原本多是提点教导,最近执庭进步越发神速,偶有几招让连兮微都忍不住喝彩赞叹,特别是昨日两人比剑,执庭那一招精妙的变化,令连兮微见猎心喜,稍稍认真,接着便控制不住剑势,伤了执庭。
伤是小伤,但对于爱徒如命又爱剑成痴的连兮微来说,却是个双重打击。故而,她此刻才在云生台练剑。
“师父。”
“……”
见喊她不答,执庭改而说道:“师父,执庭有一事要问。”
连兮微:“何事?”
执庭没有再提昨日比剑之事,而是指着云生台旁边的一株桂树,问:“师父,这株桂树似乎是银轮桂树?”
连兮微不知晓徒儿为何突然注意起这株桂树,但还是回答:“确实是一株银轮桂树,当年我初来此云生台练剑的时候它就在了,也算见证了我一路剑法,但不知是被我剑气所伤,还是被此地变化的云气所影响,这几年越发凋零,今年更是掉了所有叶子,应当活不成了。可惜。”
执庭听闻,便道:“我前日在灵道一书中见到了对银轮月桂的描述,有些兴趣,师父能不能让我将这株桂树带回青竹里试着栽种?或许能让它重新成活。”
连兮微对徒弟一向大方,只可惜徒儿极少对她提出什么请求,如今这个微不足道的要求,自然是很快应允了。
“你想要就挖回去吧。”连兮微说:“若是种不活也没什么,师父下回下山,给你找几株更好的回来。”
执庭却摇摇头,“我看这株就很好。”
他将那株落光了叶子的桂树带回了青竹里,又对连兮微说:“师父,不如陪我一同去看看这株桂树种在何处比较合适?”
连兮微还想练剑,但徒弟都这么请求了,她当师父的肯定不能拒绝,于是就随他一同去了青竹里,然后亲自选定了一个合适这株枯树的地方,看着执庭小心将树种下。
执庭种完树,又拉着师父喝茶,“这是我新制的茶,味道尚可,请师父品尝。”
“唔,很不错。”连兮微喝了那杯略带苦味的茶,嗅着周围青竹清香,感觉心中郁气渐渐消散。
执庭又呈上一盒散发着甜香的酥饼,“执庭早上前去拜访木丹师,他赠给了这熏花饼,配这茶正好,虽然师父不爱这种吃食,但这味道着实不错,执庭想与师父分享,还望师父能……”
他还没说完,连兮微就打断他道:“给师父吃就直说,师父不给别人面子,难道还会不给你面子,吃个饼而已。”她捻起盘子里的饼就着茶吃了,觉得滋味果然不俗,还隐隐有些灵气流转,将她体内前段时间与人比剑时积下的暗伤都冲散了。
“嗯?”连兮微看向为自己倒茶的徒弟,直问道:“这恐怕不是木丹师送的,而是你特地为师父做的吧?”
执庭笑道:“果然瞒不过师父。前几日就觉得师父身体似乎有恙,昨日比剑师父因伤收势不及,更是让我肯定了这一猜测,所以去请木丹师做了这饼。”
连兮微吃完手中的饼,“你知道为何为师不喜欢去丹峰,也不愿意吃那些丹药之类的吗?”
执庭摇头:“不知,但是既然师父不愿吃,那便不吃好了,能治伤的也并非只有丹药之类,像这样做成食物,或者制成茶酒,师父应当就不会排斥了。”
连兮微心中感动,又觉得自己不肯吃丹药疗伤这种事被徒弟察觉有些丢脸,“为师幼时身体不好,每日都只能吃药,也许是吃得多了,所以现在异常排斥那些丹药,反正这点小伤放着不管很快也会好了。”
“原来如此。”执庭点头,认真道:“那徒儿日后多研制一些能治愈伤痛的灵酒灵茶,师父喝这个就好了,师父放心,绝不会留下药味。”
连兮微:我的徒儿,果真是孝顺师父!
带着满心感动和自豪回到云生间,连兮微陡然发觉自己好像,被徒弟顺毛了。
又一次下山游历回来后,连兮微来到青竹里,见到徒儿正在费心灌养那株银轮桂树。
“这树枯成这样,已经是死了,你怎么还不愿放弃它?”连兮微问。
执庭先与她问了好,才抚摸着树干回答道:“徒儿只是觉得,它说不定还能活,若是被放弃就太可惜了,试着救救它也无妨,对我来说不过是随手施为而已。”
“对了,师父此回下山顺利吗?”
连兮微放下剑,坐在那株枯萎桂树下,叹息道:“遇上了一些没有想明白的事情。”
“哦?”执庭奉上茶点,“师父不妨与我说说?”
连兮微似是想到什么,眉头紧锁,“我被一名山巅望月的老者打败了,他连剑都未出,只用了一根树枝。”
“恭喜师父。”执庭道。
连兮微抬眼觑他:“师父被人打得那么惨,你怎么还出言恭喜师父?”
执庭笑道:“我知晓,师父追寻的并不是输赢,而是更高的剑之巅峰,人若是一直往上走没有障碍,并不是一件好事,师父如今见到了前路上的磨剑之石,应当十分高兴才是,不可能为这一场输而生气,所以执庭猜,师父眉间愁绪并不是因为被人打败,而是另有原因。”
连兮微笑了,“被你猜到,你这么聪明,看来师父这辈子都骗不到你了。”
她笑罢,又叹气,“那位不知姓名的老者,询问了我一些问题。因为他见我帮助弱者打击了压迫弱者的强者,便问我,我的剑是为何而动。”
“为善恶与正义,我一直这么觉得,就如同我父亲一般。”连兮微说到这,突然有些生气,“可是那人说我的剑只是随便舞动,根本没有方向,善恶之谈只是个笑话,还说我的剑一文不名,随手便可折断!还说我不该拿剑,否则走到最后,剑断人亡。”
执庭沉吟片刻,问道:“那老者身在何处?面貌如何,师父可否与我详细一说?”
连兮微奇道:“你要知晓这个做什么?难道你认识他?”
执庭:“不,我记住此人,日后待我剑道有成,便去打败他,让他为今日对师父的评价道歉。”
连兮微还未见过徒弟这样生气的样子,颇为稀奇,又见他不似说笑,便转而道:“……执庭,虽然我听到这话心中也有些生气,但我不能否认,他说的也有些道理,我确实还缺少很多东西,而我的剑也并不完美。更何况他人的评价,即便不接受,也不能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我应当审视自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日后才能做到更好。”
执庭很受教的点头:“我明白了。那么师父,那老者长相如何?”
连兮微:“……执庭,当师父的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却要徒弟去帮忙找回面子,很丢人的。”
执庭:“我会牢记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师父放心。”
连兮微:“问题根本不在这里。”
她说完,见徒儿突然忍不住似得笑开了,骤然明白过来,提起剑柄在徒儿手上轻轻敲了一下,佯怒道:“你在拿你师父寻开心?”
“并不是,执庭是真心想知晓那老者模样,日后若是有幸得见,我也想与他请教一些问题。或许那时,师父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我会告诉老者,他看错了师父,我的师父绝不会迷失自己的方向。”
“我的师父会一直坚持追寻自己的善恶与剑道,不负初心。”
连兮微正色道:“执庭,你再夸下去,师父的茶快喝不下去了。你说说自己在茶中放了多少蜜,为何喝到口中如此甜腻?”
执庭煞有介事道:“看来这‘甜言蜜语’佐茶不合适,让师父失了胃口是执庭的不是,下回师父喝茶,执庭闭嘴。”
连兮微:“我发觉你近来越发会说话了,完全找不到当初那像块石头似得样子。你瞧瞧当初我放在这里的石像,已经和你完全不像了。”
她说着,指了指竹林边一座石像。那石像就在两人身旁不远处,石像上的娃娃木然表情和当初那个不言不语的执庭十分神似,是当年连兮微出去与人比试时偶然在路边看见的。她一见就觉得这石像与自己的徒儿实在相似,玩心一起,就将人家这石像买下,然后千里迢迢带回来,安置在执庭这个青竹里。
那时候,她将尚未恢复的徒儿放在石像身侧,这两个同样的面无表情,看着就令人感到好笑。可如今,执庭改变许多,再与这面无表情的石像坐在一处,令人惊觉他的改变甚大。
连兮微一身轻松的从青竹里回到云生间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又被徒弟顺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教连兮微做人的老者,大概会在后传出场。顺便,接下来师弟们要陆续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