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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锦齐带了一份芙蓉栗子糕回家,心里还在琢磨余大人给他指点的文章错漏,余大人任职翰林院侍读,可以说对科举之道颇有了解。打个比方,这就像是现代经验丰富的老师帮忙画了考题重点,比自己闷头研究肯定要有用得多。
回到家中,林锦齐先过去了黛玉的院子,命人将糕点摆盘。黛玉笑着拈起一块,小咬了一口:“好吃。”
“你喜欢就好。”林锦齐摸了摸她的头发,“今儿一起用晚膳罢,就摆在你的院子里。”
黛玉自然点头应是,兄妹二人用完了午膳,如今乃是初春,天儿暗得早,院子里月色皎然,林锦齐忽起了兴致,命人搬了梯子过来,又取来了几件冬日的大氅给黛玉裹上,黛玉尚有些疑惑,不明白他这些举动的意思。
林锦齐朝她眨了眨眼,牵着她的手,两人一道顺着梯子爬上了屋顶,乡间的别庄屋顶都是平坦而宽阔的,林锦齐只简陋的在地上铺了一层软毯,与黛玉一同坐了下来。
黛玉的小脸被夜风吹得有些泛红,她是头次坐在屋顶上,不禁觉得有些新奇,看了看四周的景致。
林锦齐环抱了手含笑望着月色,目光看得有些遥远。
黛玉握了握他的手,这些日子以来,林锦齐用功读书的光景她都看在眼里,其中有多辛苦自不必说。他如今是林家唯一的继承人,身上自然也担负着很大的责任和压力。若不是他在外为了林家的事情奔波应酬,她如何能安安心心地待在家里,过着这般闲适的日子?
黛玉想了想,忽然开口道:“其实哥哥见识过人,身上有没有功名又有什么要紧?”
林锦齐笑了笑道:“虚物总是抵不过现实的筹码来得重要。什么情分,忠义,不过是人心中的一念之差,若是将希望全部寄托于此,到最后结果如何,谁也不能知晓。我们如今能得别人客气相待,不过是受了父母祖荫之庇佑,而且别人瞧着我以后可能有所作为罢了。若是我十年八年的毫无成就,林家自此没落了,到时候我们可能就要受别人白眼了。反之,以后我正正经经地科举入仕,谁敢欺侮我们?”
黛玉闻言,也想起了自己昔日做的那个梦,心中忽有所悟。
为何木石盟约抵不过金玉良缘?只不过是她父母皆亡,林家自此无后,已算是没落了。而薛家当时的财力却能帮助贾家渡过难关,宝钗的性子也对宝玉读书上进更为有利。自古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是两个家族之间的盟约,而她林家当时成了那样,又何谈助力?
虽说贾母待她极好,可这其中的真心又有几分,最终还不是抵不过金玉良缘的筹码?在梦里她一心将希望寄托于贾母与宝玉的“真心”上,殊不知最后仍是落了个那样的结局。
黛玉心中意动,可看着林锦齐消瘦的脸颊,仍是觉着有些心疼:“哥哥用功念书,可也要担心自己的身子,我听下人说哥哥念起书来饭都不吃了的,这样如何能行?往后不管是为着什么,每日的膳食总是不能缺的。”
“好,我都听你的。”林锦齐眯了眼笑。
春夜偶有微风吹过,却也不是很凉,反倒是带着一股湿湿润润的气息,四周静然无声,月色皎然,兄妹二人就这样安静的坐着,说不出的闲适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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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西北。
“王今,王今,你坚持住啊!”几个兵将抬起了一个浑身血肉模糊的人,一个将军打扮的人着急地大喊,“你们小心点儿,把他抬到后方去!”
将军心中焦急,这个王今入伍后,拜入了他的麾下,因为作战骁勇而颇得他的赏识。今日作战时,他被敌军的将领从背后砍了一刀,失血过多,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了。
不远处,两方阵营还在激烈地厮杀着,战鼓响彻天际,不断地有人倒下,鲜血染红了大地,许多将士杀红了眼,哪怕身上已经中了几只羽箭,仍在挥刀砍杀着敌军。
这个名叫“王今”的少年被抬到后方军帐中,他身上的盔甲已经染满了鲜血,脸上更是满脸的血污,可若是细看,不是周晟又是谁。原是他隐姓埋名地来了西北参军,化名为王今。
“快叫医师过来!”将军朝着帐外大喝。
此时天色已暗,帐中燃着昏黄的烛火,周晟奄奄一息地倒在床上,背后的伤口仍在往外渗血,一身血肉模糊的样子令人看了便心惊肉跳。
“报告,医师人手不够了!”
将军听了这句,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大喝道:“无论是谁,快找个会包扎的人过来!”
不多时,一个医女背了个药箱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了,身后有人还在催促她:“念水,快点快点,将军等急了。”
那医女年纪轻轻的,她掀了帘子进来,脸上有些涨红,手足无措的站着:“我,我……”
“都什么时候了,人命关天,还管什么避忌不避忌的!”将军一把拉过了医女,“快给他包扎上药,先把血给止住了!”
念水点了点头,她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地打开药箱,帮周晟脱掉了血迹斑斑的盔甲,他背上的那道大伤口非常狰狞,看得她有些头晕目眩。除此之外,他全身上下还遍布着不少伤痕。
他流了很多血,若是正常人流失了这么多血量,早就支撑不住了,可他是怎么支撑到现在的?
念水心中闪过了这个念头,又连忙按下自己的心思,命人打了一盆温水过来,娴熟地帮他清理伤口,取了止血的药粉过来,再替他包扎起来。兴许是药粉撒上伤口时过于疼痛,周晟竟是醒了过来,虚弱地说了一句:“水,水……”
将军大跨步倒了一碗水过来,端给他喝下。周晟喝了水,气力终于恢复了些,趴在床榻上喘着气。
三年的军营生活,少年的身量已经长足,他原本娇生惯养的白皙皮肤已变成了古铜色,从前不沾染任何粗活的手如今常年握着刀,已经磨砺出了厚厚的茧子,他从原先一个高门贵公子,变成了如今战场上厮杀的头领。
将军见他醒过来,松了一口气,半是惋惜半是遗憾地道:“义州……怕是守不住了……”
“义州绝不能失!”周晟强自支撑着身子坐起来,脸色凝重,“义州的地理条件得天独厚,若叫他们打下了义州,以后只会更加容易,西北将连连失守,那我今日挨的这一刀岂不是白挨了!”
他的动作有些大,牵扯了背部的伤口,好不容易包扎止血了,白布上又隐隐渗出了血迹,念水惊呼了一声道:“你别动,伤口又裂了。”
“我知道义州不能失守,可如今有什么办法?如今有什么办法!上头的援军迟迟不拨,后方粮草已尽,若再这么耗下去,我们全军都会灭在这儿!”将军的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说话间,一个小兵掀了帘子进来:“报——将军,席副尉……战死!”
将军的脸色一变,他冷静下来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又看了周晟一眼,匆匆忙忙地打了帘子出去。
周晟眼眶一红,却又很快恢复了过来,黝黑沉静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变化。身后的念水还在给他包扎伤口,他小心翼翼地摊开紧握着的手掌——里头躺着一块泛黄的手帕,绣了个小小的“琴”字,纵使他全身都已经被血污染得不成样子,那块帕子仍是干干净净的。
看到那块手帕时,他险些掉下泪来。
今日……又是九死一生的境况,幸好他还没有死,否则远在扬州的父母知道了,恐怕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说起来……他已经三年没有回过家了。
原先他来西北参军时,只是一心想凭自己的本事出人头地,如今他做到了,虽然落下了一身的伤痕,可年纪轻轻的已经调任成了校尉。若是他父亲知道了,再也不可能骂他没有出息了。
但是他如今仍然留在西北,却是实实在在的男儿意气,希望凭自己的一份力量保家卫国。上头不肯调兵过来,将军几乎是孤身在此拼杀,全军的将士不过五千多人,守住了义州这块地方,硬是逼得敌军一年没有攻下,可原本的五千多人如今连两千也不到了。
他如果走了,义州就真的保不住了,曾经那些并肩作战的兄弟们,他们的血也白流了。
“王大人……”身后的念水怯怯地呼唤着,“你受伤非常严重,伤口又被感染了,晚上很有可能会发热。”
周晟转过头,发现是一个面生的医女在照顾着自己,不禁皱眉:“你是?”
“我、我叫念水。”
“你不用管我了,我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今日受伤的将士很多,军营里医师人手不够,你去帮着他们治伤。”
周晟在军营里很少说话,因为常年的战场生涯,他全身都带了股冷冰冰的杀戮之气。念水原本是有些怕他的,此刻却是硬着头皮道:“不,我不能走,大人的伤口随时会恶化。我必须留下来照顾大人,这是我的职责。”
周晟笑了一声,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我十四了。”听到周晟的笑声,念水心中的紧张害怕终于缓解了些,鼓起勇气也笑了笑,眼睛弯成了一个月牙儿。
周晟摇头道:“还这么小,怎么来了前方阵营里当医女?这里很危险。”
“我、我是个孤儿,师傅收养了我,教我医术,带着我在阵营里替你们包扎疗伤。”念水心中有些难过,忍不住低下了头去,却又有些不服气地道,“我十四已经不小啦,再说了,大人也不是才十七岁么……”
念水时常听人说,军中的王今校尉年纪不过十七,可是武艺特别高强,作战时又十分骁勇,年纪轻轻的就被将军提拔到了这个地位,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念水不是很听得懂这些,她只明白了一点,原来王大人今年才十七啊,就比她大三岁,可是已经这么厉害了。
周晟闻言一愣,似乎没想到她竟然是个孤儿,声音放柔和了些:“抱歉。”
听到这些抱歉,念水很是惊讶,王大人竟然给自己一个小小的医女道歉?她有些手足无措的坐着,睁着一双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周晟。
周晟今日受了重伤,原本就已经十分虚弱了,念水给他上的金疮药又有安神作用,他趴在床榻上,只觉得疲倦已极,沉沉地睡了过去。
到了夜晚的时候,周晟果然发起了高烧。
念水早有准备,拿了软布沾水给他擦拭身体降温,擦拭到他的手时,却发现他的左手已经紧握成拳,无论怎么用力也打不开,念水徒劳地试了几次,只好放弃了。
这个人的睡姿很警戒,即使念水故意用了药物令他沉睡,他在睡觉时也没有放松身体,大概是多年军中生活的缘故吧,他们这些在前线的人,哪能总是睡个好觉呢?念水想起近日来夜晚频繁的警报声,师傅告诉她,敌军知道他们粮草已经不足了,故意夜晚偷袭,好分耗将士们的体力。
念水给他擦完了身体,坐在床边,拿手托着腮。以免他病情恶化。她今夜也只能一晚不睡了。
半夜时分,念水困得有些迷迷糊糊的,床上的人却忽然乱动起来,好似是被梦魇住了,口里一直不停地呼唤着什么。
“王大人,王大人……”念水一个激灵,连忙清醒了过来,摇了摇他。
周晟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仍是在梦魇中,声音有些哽咽:“二姑娘,我对不住你……二姑娘,我对不住……”
念水有些脸红,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可是被他这么紧紧握着却是无论如何也抽不出来,只好放弃了。
她心中有些疑惑,这个素日里沉默坚毅的人,哪怕失了大半的血也顽强地坚持下来了,好像世上没有什么事是能够打垮他的。可为何被梦魇住时,连声音都变得如此哽咽?他口中的“二姑娘”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