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盆地岩壁并不是浑然天成的整体,只是甚是紧密,看不出来,如今在不明原因下错位现出了而已,眼前这处尤为明显。
姬歌与那些人身位错开,走了过去,微微俯首往下一瞅,就发现确如自己所想。
地下的窟窿里不缺他们要寻的矿料,而在狭缝旁摆放的多个箩筐更是印证了这一点,虽然上面盖了层漆布,但姬歌还是能从筐底下泄露蹭落的黑煤灰看得出,其中有好几个都是装满的。
无人阻拦他,察尔许诺的不只是血菱,还有绝大部分他本人所享受的“权利”。
他就这样一声招呼不打,便翻身跃下间隙里,手和后背支撑着,缓缓滑落进几人深的底部,腰一挺,从一个正好可以容纳下他的窟窿眼里匍匐着钻进去。
等到姬歌彻底消失在面前,这群人才从纹丝不动,仿佛凝固只是冷眼看着的微妙氛围中恢复过来,七嘴八舌,大多是放肆地笑谑贬低和满是不屑的词汇,而那副相同面容下的隐藏神情却是更恨不得化身姬歌,从而拥有他有的这一切,就算连他人的恶意照搬继承过来,在他们思虑中想来也无碍。
毕竟那个分量和察尔甚至答应和他与自己“一视同仁”般的更多东西,遍观众新晋黑衣人,也是独一份的沉甸甸。
与这相比,什么都不必做,那些附加的轻微代价又算的了什么。他们仇视姬歌,却不如说是妒忌他无端端享有的这一切。
而那人开口则是结束了这场沉浸在无羁中的幻想,眼色平淡,似乎不怎么艳羡,“目中无人自然会有人来收拾,察尔凭白赐赠他这让人眼红的种种,何尝不知道他会招人嫉恨,如果连暗中的中伤都承受不住,死了也是活该。”
“不过不是此时,也更不是你我。”
原来他不是无动于衷,只是头脑更聪明,能在巨大诱惑面前保持着一丝清醒的理智,冷静判定着事实。
在说这句话时,他的目光看过每一个人,将一双双有些发热的眼眸尽收入目中,在他们头顶上泼下一盆冷水。
和当初那为首的凶人一样,好歹在明面上察尔的命令需要足够尊重的奉行,还没有人有那个胆子敢做第一个跳出来违背的,他们的头首从来就不是个好说话的易与之人,这点已经在过去的两年内无数次验证了。
而更多如他们这样,还兀自在辛劳于挖掘藏矿,以换得支撑“势力〞这股力量最基本运行的一块块血菱,宝物经手,却不能自己受用,他们甚至连跳出来指指点点的那个资格都没有。
这是酷烈的事实,是现世的命,不过意会到这一点,却不会再让他们大受打击,而是听到就好像入耳忘记了,尔后就这样一成不变地活着。
……
姬歌入了窟窿,出奇的是,里面不黑,他甚至也不是第一个进入这个洞眼的人,留有进入者放下的火种,洞道里的晦暗尽数被驱散。
火把放在一畔,列成很长的直线,在此地显得格外刺目的光亮也照到很深的地方,姬歌想了下,弯身拾起一个火把,手持在和眼平行的前方,破开了他前路的化不开的漆黑。
他的脚步没有刻意,却也很快掠过了有火光照明的前端,这时手里唯一的余亮就显得尤为珍贵。
虽然他在修炼到某一个时刻后,早已可以在黑暗中视物,有没有火把对他而言好像意义并不大,但有火光总比没有好,可以看清更多的细微处。
他细目察看,发现这个洞道有很多不是很凌乱的脚印重叠,看得出并不是出自一人,除此之外,就是沿路的荒芜,空无一物的单调岩壁,和地面之上的也没有太大区别,值得一提的地方,便是更为蜿蜒曲折。
弯弯扭扭,像是一条饱经折磨的巨大蟒躯,痛苦翻折,时有很多黑洞洞的岔道横断在前路,渗着无人的气机,而行到深处,更有怪诞的事情,脚下并不平整,而是呈现很大落差,尽头是一处突兀坠下去的陡坡。
姬歌一个不慎,险些跌了个跟头,在落稳身形后,火把探在眼前一看,是分开了更多的密密麻麻的岔口,寂然无声,任由叫他抉择。
上方仅仅是一个入口而已,到地底下是如发丝般繁复的隧洞,越到深处,越是宛如一团乱麻,甚至记不住来路的话,面前好似都一个模样刻出,更有可能会让人迷失。
姬歌在思考了这个情况后,发现不是毫无可能,可以后顾无忧,他每隔一段距离,就蹲身沿途用火把熏黑岩壁露出土外的部分,蹲下留作了个记号,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消失。
而后来姬歌遇见的,就更印证了这地底隧洞的叵测,一条一条或是接连或是纠结在一起,他看到了不止一伙人匆匆路过,身后背负的筐里大多都有着料。
他们手里也抬着三两个火把,面容映照得漠然,一身身的黑衣行过,脚步声像是大山内存世的某类生物的怦怦心跳,形色匆匆离开后将留在身影后的黑暗染得更加无光。
前几个过去的自始至终没有发现姬歌的偷窥,而后面的却有人发觉到了,却只是皱了皱眉,暗暗瞥了眼而已,就此掠过,不太想惹事。
毕竟上方只是一个有人看守的入口,但真正到了其下,繁复莫测的隧洞交接缠绕,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说不准一个转角就会碰到敌视势力的人,姬歌看到的也不只是察尔手下的那一帮人。
各个势力之间极为紊乱,尤其是小股的,在那些由序列上有数的人物一手创建的、强有力且更有话语权的势力分食了大部分的资源下苟延残喘,为不被吞吃得骨头都不剩下而更多选择忍气吞声,奔走藏躲,不敢直视。
利益驱使下,那些小势力并没有很显目的界限之分,大多有所勾连,甚至挂着相同的名号,鱼龙混杂。
但在这种地方叫天不应,谁管你背后是序列上的哪位,一旦动手,两败俱伤被后面闻血味而来的饿狼们盯上拣了便宜,分刮后自然会灭口,只得不为人知的死去,成全了第三方。
时间久了,自然会遗忘。
况且在多是狭小的空间里,也施展不开,而弄出的动静则会远远传出去落到附近有心人耳里。
故而谁都不敢冒昧动手,轻易引起争斗,除非有着万全的把握。姬歌不露真容,让他们看不出深浅,让疑心很重的年轻黑衣们有着顾忌,打消了这个念头。
姬歌行进了一日,没在任何人前现身,却也用小锄子敲碎了石壳,掘出了好几块矿料,但在装到一半后,愈发沉重,他就放弃了再寻矿的念头,原本他就不是抱着这个想法来的。
他在觅得一处没有人声的岔洞里,刚准备稍作休息,脚下却传来不像踢在硬物,而是软和肉身上的感觉,让其一惊,随即退后两步,用火把凑近照亮。
苍白而不甘瞑目的面孔很骇人,张大着嘴,放眼望去,足有几具,却是早已失却了体温,也不是活人,身体其实都已经发僵了。
他们的穿着模样和姬歌一般无二,尸体旁却没有一个该有的箩筐散落,让姬歌眼瞳微微一缩,瞬间明白了他们的遭遇。
不过是被暗下了黑手,目的也无它,可能无关仇怨,杀人抢矿罢了,只是看样子脸上残留着的凝固神色,恐怕是分明连一丝抵抗的余地都无有,还没待还手,就已经倒下。
不曾存有束缚的炼狱,弱者在哪里都有性命之忧,他们由血菱燃起的妄想和野心还没烧热,就已化作了冰冷尸体。
他们死去并不是很长时间,尸体还没有散发出恶臭,反而肌骨透着寒凉阴郁的气息,竟是让人心一宁。
姬歌没有转身另寻它处,而是面无表情,视若无物般跨过了这几具尸体,坐到洞角的一处,熄掉火把,火光只会引来麻烦,默默将背上箩筐放在一旁,饮水吃食。
干巴巴的,嘴里索然而无味,他却狼吞虎咽到腹中。
他没有这个嫌弃有死亡气机盘绕、还远未散去的深洞,而是决定就在此地歇下,他的神色极冷极静,眉眼疏开。
既然将死人丢弃在这里,必然有或多或少有着一点忌讳的心理,年轻的黑衣人中很少有人现在就能做到熟视无睹的地步,没有人前来打扰,这里反而成了最为安逸的落足地。
若是细心看姬歌,可以不难发现,他此时的样子,好像又回到了拖尸往返在后崖上扔下的岁月,微抿嘴唇,就像被拖着走的是他,而魂灵则是跳出体外,升在上空用巨大的眼窥视着下方的小人。
不是麻木不仁,而是不去想,不去看,不是别个叫做姬歌儿的自己,而是没有故事和来历的花奴。
仇恨经诡恶的阴邪山头孕育,终是发芽,长出了稚嫩的果实形状。
在姬歌默算里,此时俨然已是入夜时分,想来外面的岩石穹顶上如星的夜明之石早就黯淡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