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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盈哄妲己的语气温柔极了, 即便这里头夹带着一些他不自知的轻微颤抖,也足以让妲己满意,她微抬起视线, 哭道:“好吓人……”
这时追来的宫人也反应过来出事了, 这地方是宫人如厕之所, 平日里见不着主子。那人彘被送来的时间不长, 没四肢,眼耳口鼻都坏了, 闹不出动静来,但毕竟是个吓人的东西, 除了一日两餐要人送来之外, 他们都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这次是真的猝不及防。
刘盈一眼就认出了戚夫人, 宫里的宫人不可能会遭受这样严重的刑罚, 还让所有人讳莫如深,而且即便鼻子被削去, 眼睛被挖开,脸颊被划烂,他也还是能认出这个被父皇宠了半生的女人, 毕竟他是看着父皇护着戚夫人和母亲吵架长大的。
距离刘盈最后一次见戚夫人, 约有一年多的时间,他其实并非外人想的那样同情戚夫人母子, 只是父皇临终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如意, 他不能做到太多, 但想着护住一个孩子总归是没有问题的,他知道母亲委屈,所以戚夫人的境况再坏也没有过问,只想护住如意,可惜如意还是死了。
抱着怀中温热的小身体,刘盈眸子低垂下来,瞥一眼连连叩头的宫人,轻轻拢了拢妲己的发丝,“嫣儿别怕,舅舅带你回去。”
妲己在刘盈怀里蹭了蹭脑袋,眼睛里还有泪水在打转,语气低不可闻,“要带刚才那只可爱的大狗一起回去……”
刘盈应了一声,于是小姑娘就乖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像一只被吓坏的小狗,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人彘被撞见的事情隔不到一刻钟就传进了吕后的耳朵里,她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等着自家儿子来兴师问罪,然而等了快小半个时辰都不见人,派去打探的人却带回来一个更坏的消息。
嫣儿吓病了。
吕后一时也有些无措起来,她只有刘盈和鲁元公主一双儿女,和戚夫人不同,她几乎是嫁给先帝之后,就没过上过一天好日子,颠沛流离大半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历朝历代没有哪个开国君主的妻子能像她一样,到头来却抵不过一个美人笑一笑,掉几滴眼泪。
儿子逐渐长大,会让她渐渐丧失威信,权柄不稳,对女儿,唯有心疼怜爱,可鲁元着实不是个值得心疼的性子,木讷得不像她生的。
女婿获罪被贬的那段时间,也是她和先帝关系最紧张的时候,那时鲁元带着嫣儿日日来与她作伴,她是真的把嫣儿当成自己的外孙女来疼的。
妲己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滚热,但还是紧紧抓着刘盈的袖子不肯放手,嘴里含含糊糊叫着要大狗,把刘盈叫得既心疼又无奈,空出来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低声叹气。
V384也有些无奈了,它起先以为这又是妲己的套路,然而没想到的是,这真的不关妲己的事情,张嫣的身子虚弱,本来冬日里就容易犯病,再加上这些天一个人待在宫里,心情郁郁,又受了一场惊吓……即便对妲己来说,这压根算不上什么,但身体的本能压过了一切。
吕后来时,就见了躺在床榻上紧紧闭着眼睛的小姑娘,她连忙上前几步,又似想起了什么,看向刘盈,刘盈一顿,低声叫了句母后。
“医官说嫣儿是旧疾发作,她这些天在宫里过得不顺意……”刘盈只说了半句,眸子就垂了下来。
吕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是后悔没让人看得更加严密,让嫣儿看见。
母子多年,刘盈也实在是很懂自己这个母亲的心思,他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母后,我让人送戚夫人离开了。”
吕后一顿,看向刘盈,刘盈抿了抿唇,道:“再折磨她又有什么意思呢?看不见,听不见,叫不出,除了身体还活着之外,她连人都不算了。”
吕后看着刘盈,刘盈也看着吕后,先帝常说刘盈不像他,他生得更像吕后,细眉凤目生在女子身上稍显凌厉,放在男子身上却嫌温和。
“狗狗……”床榻上小姑娘低喃一声,转移开对视着的母子二人注意力,也让殿中凝滞的气氛微微缓和几分。
刘盈安抚地摸了摸妲己的头,吕后的脸色缓了缓,轻声说道:“做都做了,再来问母后又有什么意思。”语气却是平和的。
妲己喝完药,过不多时就退了烧,吕后只留了半个时辰就离开了,只是隔一会儿就让人过来探一次,刘盈倒是寸步不离。说起来妲己先他一步发觉人彘,又惊叫使得他本能提起防备,再又用弱势模样转移他的注意力,虽然仍旧直面了人彘的可怕模样,刘盈这一次却没受到太多的惊吓。
张嫣的身子一贯好好坏坏,病好起来却比常人快得多,刘盈守她两日,第三天她就能坐起身来自己喝药了。
黑狗王最后还是被送了过来,刘盈怕出事,即便关在笼子里,还是特意让人打造了一条黑铁的锁链,另外做了一套类似马的笼套,防止黑狗王咬人,妲己就着笼子摸了摸黑狗王油光水滑的皮毛,笑得灿烂极了。
半人高的黑狗王八风不动地趴在笼子里,由得那只玉白的小手不住抚弄着它的背脊毛,尾巴还在身后微微晃了晃,让边上伺候的宫人看得惊讶不已。
这年头,狗都知道亲近美人了。
张嫣是真美,她小的时候,正是戚夫人最得宠的时候,先帝不止一次称赞过戚夫人的相貌,还为她作诗,说她是美人里的绝色,可等见了张嫣,也忍不住连连称赞,对戚夫人说,她日后定比你还美。
严格说起来,吕后和鲁元公主都是算不上美人的,所谓女生男相,贵不可言,吕后相貌凌厉,鲁元公主随了母亲的长相,却不见凌厉,只余拙笨,张嫣倒有七分像赵王张敖。
张敖是张耳之子,相貌十分俊美,鲁元公主和他成婚多年,都还时常会看着他发呆,自惭形秽。和母亲弟弟不同,她懂事得早,即便后来做了公主,她骨子里还是那个被母亲放在田埂子上玩泥的乡下丫头,能嫁给张敖是她做梦也没有想过的事情,即便张敖不喜欢她,纳的妾室一个比一个漂亮。
鲁元公主是没有儿子的,她亲自为张敖两个庶子请封了侯爵,由得府里的妾室争宠,偶尔张敖过来一次,看她一眼,她都觉得是莫大的幸福。
只是嫣儿进宫之后,张敖就不肯来见她了,她彷徨,害怕,委屈,却又没法子不去想他。
陪她出嫁的嬷嬷见不惯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拧眉道:“殿下是君,侯爷是臣,殿下想见侯爷,直接宣他过来就是,何苦这样?”
鲁元公主的眼泪唰唰地往下掉,她不住地低头用帕子擦拭,就是不说话,老嬷嬷都有些无奈了。
“殿下,您瞧瞧历朝历代哪一位公主,有您过得这么苦?侯爷这么对您,太后要为您做主,您不要,生生冷了太后的心,落到现在这个样子,还不知道后悔吗?”
鲁元公主只是哭,“我这辈子就喜欢了这么一个人,我有什么好后悔的?我就是恨自己不争气,没有赵姬的美貌,不能让他多看我几眼。”
老嬷嬷哪里不知道自家公主软和的性子,心疼地说道:“殿下,你这到底是……”
“嬷嬷,你别说了,”鲁元公主哭道:“我知道夫君是恼母后把嫣儿嫁给了弟弟,可我又没法子,母后决定的事情,是旁人能更改的吗?他不知道要恼我到什么时候,我真的好怕,怕他这辈子都不肯来见我了。”
老嬷嬷也没法子,鲁元公主就一直哭,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期期艾艾道:“嬷嬷,你说……我要是,要是把当年的事情告诉夫君,他会不会就不生气了?”
“殿下!”老嬷嬷唬了一跳,做贼似的看了看外间,见没人,才松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对鲁元公主道:“当年的事情做都做下了,殿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女郎的身世要是让侯爷知道了,至多他心里好受些,对殿下,他肯定是要离心的!”
鲁元公主更伤心了,她这辈子唯一做过的亏心事就是在夫君征战的时候,掩盖了府里一个侍妾有孕的事情,装成自己怀孕,她原本是听了嬷嬷的话,给了那侍妾百金,求她把孩子给自己,那侍妾也是答应了的,不曾想侍妾难产而亡,她抱了嫣儿认做自己亲生,如今就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正哭着,外间一阵通报,说是侯爷来了,鲁元公主连忙擦了擦眼泪,也顾不得脸上晕开的粉黛,快步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