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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阳光再度照到刘启超的脸上,已经是第二天快午时了。刘启超从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浑身是汗。这和当年师父救自己的情形多么像啊。
难道这只是一场梦?
“你没做梦!”一个慵懒的声音从房间另一侧响起,刘启超转头望去,只见陈昼锦正满脸不耐地用手撑着半边脸颊,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
刘启超刚想起身,却发现四肢一阵酸痛,凝神望去,裸露在外的双臂各有一道青黑色的淤痕。他自然知道,这是怨气入体的后果。
“本来以为你年纪轻轻就当上掌门,想必有些能耐。没想到你能耐是有,可惜真刀真枪地干起来居然这么没用,你真的是碧溪一脉出来的?”陈昼锦扬着头,歪着脖子看向刘启超。
“你!”刘启超涨红了脸,他本是个脾气温和的人,可一旦事关师门就会显得尤为敏感。陈昼锦的这番质疑已经触动他的神经。
陈昼锦先是一愣,旋即变得嬉皮笑脸起来,“好吧好吧,我收回刚才说的话。不过你的江湖经验是真心缺乏,昨晚被鬼遮眼了居然还不知道。只是你有青煞镇顶的奇相居然还是着道了,看来这恶鬼本事不小啊。”
刘启超惊愕于他脸色变化如此之快,自己本以为和他唇枪舌剑地辩论一番,没想到他自己认错了。
再次看向眼前这个胖乎乎,满脸是油的同辈术士,刘启超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看透他。
“你肯定没有自己单独动手治过邪祟,即使有也不曾遇到过这种道行的是不是?”陈昼锦嬉笑道。
尽管他的笑容让自己有种想揍他一顿的冲动,可刘启超还是承认地点点头。
“嗯,这就对了。其实昨晚墙上的血手印出现时,那个恶鬼就施展了鬼遮眼。像我们这种正宗的玄门中人,上有祖师爷保佑,下有道法护身。即使这恶鬼道行不浅,想杀了我们仍十分困难。”陈昼锦脸色一肃,沉声道:“于是它只能用鬼遮眼这招,让我们陷入鬼境之中,如果在鬼境之中死去,我们就算真的死了。只不过当血手印出现的瞬间,我就猜到它会玩这招,所以我运用祖传的瞳术,破解了鬼遮眼。可惜你小子空有一副奇相,按理说你比我更不容易着道,结果恰恰相反。”
刘启超脸又红了,不过这次不是愤怒,而是羞愧,同样的年纪,可陈昼锦对付邪祟的经验显然比自己不知高了多少。
“这次算你走运,我正好解了你身上的鬼遮眼,才侥幸救了你,不然,嘿嘿嘿……”陈昼锦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一口干了,还发出“啊”的声音,就好像他喝的不是茶,而是上好的烈酒。
“即使这样,你还是被怨气侵体,是不是感到四肢无力?放心,我让季府的下人去药房抓药了,我们陈家有种专门治怨气侵体的独门药方,保证一锅药下去你又生龙活虎的。唉,你这是干什么?”
刘启超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向陈昼锦行了一次大礼。
“大恩不言谢,这番救命之恩,启超没齿难忘。”
陈昼锦揉了揉眉心,无奈地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
“得了得了,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我指望你以身相许?”陈昼锦嘿嘿一笑,随意地摆摆手。
一时间双方都没有什么可聊的话题,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种尴尬的气氛。
“额,对了,陈老弟我看你年纪不大,怎么治邪祟的经验比我还足?”刘启超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话题,只能先扯扯这个。
陈昼锦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陷入了往日的回忆。刘启超也不催他,只是默默地看着。
“唉,怎么说法呢?我们淮南陈氏家族一共有六脉嫡系子孙,其中排行第四的那脉早已绝嗣,目前只有五脉。”陈昼锦抬头看着屋顶,眼神却飘忽不定。“我属于第三脉的子孙,我们这一脉不知是什么缘故,一直都是单传。从没有例外,即使生下第二胎也很快就会夭折,就好像是诅咒。”
“我从小是在外婆家里长大的,现在想来那段时光简直就是天堂。无忧无虑,不用每天早起练功,背口诀、背心法,晚上被赶到坟地里过夜,即使三伏天、四九冬都不许休息,不用整天面对杀人无影无踪的恶鬼,也不用和浑身腥臭,面目狰狞的僵尸肉搏。”陈昼锦眼中净是留恋,仿佛他真的置身在童年的时光。
刘启超沉默了,他没想打世家子弟背后会有这么辛酸的过去。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我是独子,所以家族、家庭振兴的担子都压在我的肩上,我爹在我六岁时把我接回陈氏家族,然后就开始教我武功和术法。每天都要早起练功,先是打坐半个时辰,吸收天地灵气,再习练武功,陪练的是我爹亲手训练的死士,从来都不会留情,一开始我总是被揍得鼻青脸肿。下午我爹亲自教我术法,稍有差错轻则训斥,重则家法伺候。”
刘启超忍不住插嘴:“你娘都不管么?”
“娘?”陈昼锦一脸迷茫,他沉默许久才轻声道:“我从没见过我娘,听我外婆说,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结果只保住了我……”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刘启超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但转念想到自己从小被遗弃,比起陈昼锦更惨上一分,心中一种凄凉感油然而生。
陈昼锦勉强一笑,说道:“没事,刚才我说道哪儿了,对了。我爹对我异常的严厉,他把自己所学之物全都一股脑地全教给我。五天一小考,一月一大考。不合格就面壁思过,没饭吃。我这一身本事都他娘是给逼出来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比你更有经验么?”陈昼锦忽然诡异一笑。
刘启超老实地摇摇头。
“那是因为我从十岁开始就和族人一起去接生意,斗邪祟了。”
一些规模比较的小的道观寺庙,光凭信徒的香火钱是远远不足以维持日常开销的,于是他们也接揽一些降妖除魔的生意,以换取一些钱财。
最典型的莫过于茅山,当年茅山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三流道门,时任茅山掌教的楚悲生道长就让门下弟子去民间四处接揽这种生意,遇到贫苦百姓甚至不收一文钱,这样一来锻炼弟子的道行,二来打开茅山在民间的名气。
即使茅山现在成为佛道五巨头,仍然没有改变当年的做法。而陈氏家族显然也发现了这么做的好处,因此规定年满十四的族人必须离开家族,四处游历,积攒了足够的功勋才能回归。
“记得最惊险的一次,是和我五叔在淮州万尸洞,遇到了一尊成精的红毛将军。当时的我还没见过几次真正的邪祟,惊慌之下窜出了五叔给我布下的法阵,结果被红毛将军一爪撕开了肚子,据说肠子都差点流出来。要不是五叔连夜背我赶回族中,让岐黄堂的人救活我,不说那剧毒的尸气,光是肚子上的伤就得要了我的命!”陈昼锦说到这里,还撩起自己的衣衫,露出腹部那道巨型蜈蚣般的狰狞伤疤,“所以说百炼成钢,只有真刀真枪地干,在实战中磨砺自己,才能成为真正的高手。”
“受教了,不过那具红毛将军最后怎么解决的?”刘启超有些好奇地问道。
听到这句话,陈昼锦忽然面色一滞,许久才嘴角抽动地说道:“我并没有亲眼看到,但据我五叔说,我爹听说我遇险之后,亲自到万尸洞,把那具红毛将军用天雷轰成了焦炭……”
好护短的主儿,看来陈昼锦他爹除了对自己儿子过于严厉,其实还是很关心他的嘛。刘启超默默想道。
“陈大师,您让小的买的药材,还有您吩咐准备的小米,小的都给您带来了。”一个恭敬地声音自门外传入。
“看来是药材到了,我马上给你拔毒。”陈昼锦从椅子上蹦起来,朝着房门大声说道:“知道了,进来吧!”
一个青衣仆人弯着腰,拎着一袋小米和一个纸包走了进来。
“就放桌上吧,对了,杵臼给我准备好了吧?”陈昼锦指了指桌面。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青衣仆人将一包包药材和那袋小米放在桌上,转身从门外又取出一副杵臼,放在药材旁边。
“如果没什么事,那小的就先告退了。”
“嗯。”陈昼锦也工夫理他,随手挥了挥,就去打开纸包。
“嘿,季兴瑞倒还上心,这些药材都是上品,保存的非常完好。”陈昼锦把药材一一扔到药臼中,用药杵慢慢捣成泥状。又取出一柄小刀,轻轻割开米袋,白花花的小米倾泻而出,被陈昼锦用碗接住。
“来,把袖子撸起来,我还给你放点血。”陈昼锦笑眯眯地说道。
刘启超无奈地卷起衣袖,露出古铜色的右臂。
“我要开始了。”
锋利的小刀割破了刘启超右臂的淤斑,腥臭的黑血瞬间喷涌而出,陈昼锦连忙用木桶接住,同时抓起一把小米敷在伤口周围,等到米全部变黑再换下一把。直到伤口的血变为正常的红色。
“这样怨气就被拔出来了,幸亏你中得不深,小米还能奏效。要是再深点,我就去找其他的药材了。”陈昼锦拿起涂满药泥的白布,在刘启超手臂伤口上轻轻包扎。
等到将刘启超体内的怨气全部拔出,已经花去大半天的时间,陈昼锦本人也是累得够呛,回到房内倒头就睡,不就便鼾声大作。
而四肢绑着药巾的刘启超默默看着床上的帷帐,心想:这邪祟什么时候还会再度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