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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老太太皱着眉头坐在上首,她旁边的小杌子上,萧静嫒的脸也皱成了个包子,看上去竟然有种如出一辙的感觉,让人不得不感慨血亲的力量之大。
“你说王氏去找姝姐儿了?”
来报信的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她点了点头证实了这个消息。
老太太皱了皱眉,转头看向萧静嫒:“你娘她的性子也太急了。”
她本来就更疼这个小孙女儿,这些日子萧静嫒归她教养,被她养在身边,两个人的感情自然日深,若说最开始的疼爱不过是由于对二房本身的偏爱的话,到现在通过相处时日的增多,却已经真真切切的因为感情远近而分出了亲疏,开始设身处地的为这个小孙女儿考虑了起来。
也就是因为这样,她心里对王氏越发添了几分不喜:有那点心思不花在自己男人身上,连个小妾也斗不过,却居然在家里和小辈过不去,这难道不是舍本逐末?便是姝姐儿有什么的不是的,自有他们这些长辈做主,她只要打理好了自己的后院,再来求她这个婆婆,难道她还会向着那大孙女儿由着她攫取家里的权力不成?
自己上场去斗,一是失了身份,二来也太着急了。
萧静嫒自然也看懂了老太太的烦躁。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心里对王氏的不满越积越多,片刻之后霍的站了起来,声音下意识的扬起:“我去把我娘拉回来。”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手里的拐杖“笃”的在地上一点,喝道:“坐下。”
萧静嫒不解的看了一眼老太太,却还是按着她的意思坐了回来,只是一双清纯的大眼睛里却写满了疑惑。
看她乖巧听话,老太太心里满意,语气便也柔和了:“你娘既然去了,那就由得她,虽说大的事情做不了,要她试探一二还是可以的。要说姝姐儿这回做事也是太嚣张,她虽说是咱们家的嫡长女,但也没有我还没死,她就来当家作主的理儿。你娘虽说性子急,但归根究底也是为了你们二房,为了你的嫁妆,你可以觉得她手段粗陋,可是也该理解她的这一份心。”
萧静嫒脸上的愠怒渐渐的散开,她想了一想,乖乖的点了点头:“奶奶,孙女儿知道了。”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语音平缓的说道:“何况你以为内院的事情有这么简单?现在一半的权力在我手上,一半的权力在你母亲手上,她一个小辈,先别说她手里到底有没有那么多得用的人,就算那些人真的受过如何办事的调.教,她想要从我们手里把这些权力夺去,那也没这么简单。便是我们不为难她,底下那些具体做事的奴仆看她一个年轻小姑娘还要为难她呢,你且瞧着吧,她现在动的越多越频繁越着急,之后她要吃的苦头,也就更多。”
萧静嫒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撇开春晖院的这一番交谈不提,萧静姝却也能感觉到她要安插自己人手下去的重重阻力。
先是账房那边表示,新来的这些人,现在还没有正式的“编制”,所以这两个月其他仆役们发月例的时候,这些新人是没有的。
至于月例,对牌虽然是在王氏手里,但真正掌管银钱的却是老太太---箱子和钥匙都是在她手中。
萧静姝这一回带回来将近百人,若是要按照平常雇佣的银钱来算的话,光是这些人的月例就已经是一笔很大的开支了。
萧静姝当然清楚,账房那边并不是真的拿不出这一笔钱来,而是有人想要为难她,故意要看她的笑话,所以才扣下了这数月的月钱不肯发下来。
大约,也是想要挑起她和这些“新雇员”之间的仇恨,巴不得他们收不到钱就背主或者生出异心吧?
因为不肯发下月钱的事情,她带来的仆役们其实也在暗中嘀咕,不过这些人的嘀咕,跟那幕后主使以为他们会有的嘀咕完全是两码事。
“不肯给我们发月钱?是要为难萧大娘子么?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克扣大娘子的银子?不如我们……”比如说这番话的是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秋实,她把手一横,在脖子间做了一个“咯”的割喉动作,这个匪气十足的动作倒是把站在她面前的萧静姝给吓了一跳。
萧静姝反应过来,想起她小时候是在土匪窝长大的就忍不住的摇了摇头,笑了起来:“那倒也不必这么夸张,两三个月的银子我还是发的起的。还是说,你们有什么急着用钱的地方,怕我给的太薄?”
后头的一句话带上了几分隐隐的调笑的也是,秋实听出来了,她也瞧出了萧静姝的心情不再那么恶劣,便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唇,赶紧把自己刚才无意之中露出来了的凶恶给缩了回去:“娘子可别取笑咱们了,其实咱们根本也没什么急用钱的地方,我们这些人都是,何况,在来伺候娘子之前,我们都是黑户,连走在阳光之下的权利也没有,幸亏娘子肯收留我们,我们的性命都是娘子你的,又怎么能让娘子你自己掏腰包还来给我们钱呢。”
看她表情一片真诚,萧静姝忍不住的微微一笑,倒也没辩解,只轻轻摇了摇头。
旁边春华和她感情很好,打趣她道:“我知道妹妹你是不愁钱的,前几天二夫人才刚送了你一个珊瑚镯子呢不是,说是给你收起来日后做嫁妆的,你改天拿去当了,别说是一两个月的月钱啦,就是十年八年的怕也抵得过了吧。”
秋实脸一红,把袖子往上一摞,就露出了腕上带着的红彤彤的珊瑚手串,她对萧静姝解释道:“我是想着二夫人既然要送我,那我不收她反而要起疑心,不过嘛……倒也算是一笔意外之财了。”
萧静姝眼珠子一转就大致猜到了王氏的主意,她也觉得好笑---若是这两位春华秋实真是她雇来的,那不比有卖身契的家生子,她们的忠诚或许还真的会被人挑拨,可是这两位是离火会派出来的高手,人家武功高手若是要去外头富贵人家“干一票”怎么赚点花销花销不可以,哪里会图王氏这么点小东西?
啧,这只能说,王氏跑错了片场了。
虽说她们是在这儿笑谈,但实际上,萧静姝却已经在笑语里下了决断:要马上把家里的财政权力抓到自己的手里。
要抓财政权力,最快的方式当然就是把钱弄到自己手里---不过这条基本上可以否定了。
哪怕是她爹完全向着她,想要直接越过老太太,说“把家里的钱跟钥匙给我女儿”,这样的话传出去也要被天下人骂他不孝。这对于一个亡国皇室子孙来说,简直可以说是致命的名声伤害,而名声就是他以后争天下的资本之一,当然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浪费,所以这种方式并不可取。
萧静姝想着就吩咐了下去:“去查一查张账房先生的家里。”
这位张账房是老太太的人,老太太可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娇养出来的贵女---一般若是那样的女子出嫁,的确是会有些调教好的人给她带入婆家的。所以,张账房要不就是老太太从外头雇的,要不就是……外行充内行。
很快的,萧静姝就知道了调查的结果,这位张账房果然如她所想的,在二十几年之间从穷乍富,这些年可以说是年年衣锦还乡。
萧静姝想着,站起了身,对身边的两位侍女说道:“走吧,去我爹那儿。”
见了萧峻,萧静姝就把她得到的消息给说了。
萧峻只静静的听着她的叙述,脸上丝毫也没有惊讶的表情。萧静姝知道,萧家发生的大小事情,大概都在自己爹爹的意料之中,而她会跟家里目前掌家的人发生争执,怕也是也在自家爹爹的预料当中吧?
萧峻听完只问她:“我们家是每年年末盘账的,这一点你知道吧?”
“我知道。”萧静姝点了点头:要捋账房先生,要找他的错处,她自然要很清楚家里账目的周期才行。
萧家一般是一年一盘账,偶尔有时候会进行抽查。
而虽然张账房有着很多显然是不属于他每个月的薪俸能够支撑的花销,那么也就说明,账目当中一定有问题。
“那么这几年的账目,你看过了?”萧峻挑了挑眉头:他很好奇,他这个女儿对于账目到底了解多少。
他自己了解账目到底哪里可以做手脚,是因为他作为一郡之主,有很多需要用到账目的地方,当然会知道哪里有猫腻哪里可以做别人未必能轻易发现的文章。
可是姝姐儿……她这样小的年纪就没了娘亲教导,他也没教过她有关于这个方面的常识,她若能知道这一些,那不是生而知之聪明过人,又还能是什么呢?
他可不希望听到自己的女儿回答的是一个莽莽撞撞,实际上什么计划也没有就要跑去出手的答案:如果是那样的话,也太让他这个做爹爹的失望了。
萧静姝笑了笑:“女儿叫人查过了。”
实际上还是跳窗进去查看的账目---由此可见,萧家的防卫有多松散,最少对于这些武林人士来说,几乎可以算是不设防的。
她又一次的感觉到了,所谓宅斗和武林剧本的不公平之处。
萧峻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萧静姝老老实实的说:“账目来说,最少近几年之内都没有可疑的地方。每一笔账都平了,所以我可以肯定,张账房的收益并不是从克扣不该克扣的地方赚下来的,由这点来说,倒也还不算是罪大恶极。”
账目没有问题,那么问题,就只能出在钱目入柜的时间了。
比如说原本应该在每个月月初发的月例若是拖上个三天,哪怕只有短短三天,都可以有一笔收益,如果把原本放在他这里的银子拿去别的地方放贷,等到盘账或者需要用的时间再拿回来,天长日久,光是吃利息就足够他吃的肚满肠肥了。
萧静姝估计,张账房就是用了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手法,把他们家的银子挪去做了它用。
萧峻听了她的一番分析,心里已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来还好,最少是有的放矢。但她对这一些,到底又知道的有多深呢?
“姝姐儿你要知道一件事,现在还不到过年,哪怕是为父也不好在这个时间打你奶奶的脸,说要查账。我们一回家就急着查账,便是你奶奶不生气,这传出去也不像个样子,你自己的名声,也会有妨碍。”萧峻故意要为难她,便提了一个难题。
若说最快的把张账房给揪出来的方法,自然是突击查一次账目。
他如果真的是把钱挪作了它用,那么虽然表面上的账本可能是没有问题的,但库中的银钱却未必能跟账本上的严丝合缝。
只要突击检查,这些问题自然就是无所遁形了。
可是萧峻一句话就把这条最简单的路子给堵死了。
萧静姝心里当然清楚这是她爹故意在给她加难度,但她却弯起了唇角微笑道:“阿爹你误会了,我本来就没打算做突击查账。便是没有名声的问题,我也怕我们最近刚刚回家,这张账房觉得有风吹草动,就把脑袋重新缩回到了乌龟壳里,把放在外头的钱暂时给收了回来,想等到一切平息了风平浪静了再继续来这招,若是这样的话,最后查了一无所得,我们就失了最好的借口也失去了先机,他日后,最少在很短的时间之内,都是不会再用放贷这一条路了,要是这样,那我岂不是短时间内动他不得,只余了追悔莫及?”
萧峻略有些讶异的看了她微笑的脸一眼,等确认了她的这番话并不是正话反说,也并没有对他增加难度的怨艾,心里倒也觉得更加的满意了起来,他点了点头:“既然女儿你如此胸有成竹,那么,你就去做吧。”
***
实际上张账房的性格和萧静姝所判断的很是相像。
这大概也是每一个账房先生,后世大部分的财务人员都会具有的个性---哦,那些不成功的,老是在财务上头出错的人除外。
他们的个性归根结底就是两个字:谨慎。
所以萧静姝用“乌龟”这两个字来形容张账房并没有错。
尽管在这几年之内,因为他帮老太太管账便利的关系,张账房的家里已经能够盖起了大屋住起了新楼买起了丫鬟用起了小妾,可是他的性格里谨慎小心的成分却一点也没有减少。
而且张账房很清楚,他虽然是老太太的人,却和萧家的中青两代关系不亲近,一旦被抓到了错处,他想要保住自己目前的这个肥差,几乎可以说是绝无可能。
但这个差事哪怕就是没有另外那些外快,钱也算是很多了---毕竟老太太对自己人一贯就优厚,对他也绝无例外。
张账房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暂时不再放贷了,把银子堆还到了库房里头。
对于这一点,他浑家跟他闹了很多次了,吵吵闹闹的就是骂他胆子小啊,家里下个月的开销这样从哪里找啊之类的,张账房一直都怕他这个浑家,当下在家里实在是呆不住了,只好跑到外头的酒肆里去喝闷酒。
带着脸上的几道爪印,张账房又被几个旧日酒友给取笑了一番,他一边赔笑,心里却很是不高兴:若不是那位大娘子回来跟老太太他们发生了冲突,他哪里需要过这么憋憋屈屈的日子,他之前的那些时日过的多潇洒多舒服,现在可好!
酒至半酣,他就忍不住的开始抱怨起来,说自己最近囊中羞涩,连酒都快要喝不起了。
这时候他其中一个酒友忽然凑了过来,低声对他说道:“老张啊,我跟你说,你瞧见咱们对街那块空地了没?”
张账房迷迷糊糊的看着对街的废墟,心里想了起来:那块地去年遭了火灾,在遭了火灾之后却发觉里头有卖违禁品,东主立刻就被抓去了衙门,这经历了牢狱之灾,那会儿东主家人哭天喊地,说白了就一个条件,谁能把那大官人从衙门里头捞出来,这块地就贱价卖了。
谁不知道这要从衙门里捞人,钱是花的海了去,有那么多的钱,买这么一块地段好的废墟还不如买旁边那些本来就已经盖好了的门面房,还省的再清理再造了。
于是这块地就废在那边大半年了,都没人对它感兴趣的。
张账房“唔”了一声,有些疑惑的:“难道说现在竟然有人买了它?”
哪个败家子啊。
“可不是吗。”那老酒友压低了声音,笑眯眯的说道,“东主昨天就被从衙门里放出来了,当然板子还是打了的,不过这打板子也有个花头,据说虽然打了四十小板,但身体还康健的很呢,这土地啊,就被人买了去了。”
“那可厉害。”张账房点了点头,心里的疑窦却更加浓了,“你跟我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我现在可没这心情听你八卦。”
“别这样说啊老张,”那人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左右看了看,凑近了张账房,压低了声音,“你可别觉得这话跟你没关系,那新买主现在捞了人之后暂时却缺银子来平这块地皮,他啊,往外头出了……”那人神神秘秘的伸出了四个指头。
张账房吓了一跳:“你是说,四分利?”那可不得了。
“是啊。”那人重重点了点头,肯定了张账房的猜测,“而且只要周转个个把月,怎么样,老张,咱们是老朋友,这消息我才便宜了你的,要是换了别人啊,我才不说呢。”
张账房刚露出了有些喜悦的神色,但旋即脸色又暗淡了下去,重重叹了一口气,又端起了酒杯:“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惜现在不行了。”
“怎么?”那人愣了一愣。
“家里查的严。”张账房叹了一口气说道,“何况那人不过是个新来的,谁又知道他的底细?这么高的利,风险肯定也大,我总得为自己的下半辈子想一想,可不能临到老了没个下场不是。”
“老张你就是胆小,”那人笑了起来,“罢了罢了,反正我也是要往里头投钱的,不如这样,我投个三百两,你也出个一百两先,咱们先借他一期看看,反正这房子平整完地还要再盖,还要请人入货,这第一期试试水先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四分利,到时候再说嘛。”
一百两,这对张账房来说倒不是个大数目了:他自己的私房钱就有这个数,何况这老酒友素来是个谨慎的性子,两个人又熟络很多年了,想必不会坑他的。
他略略想了一想,最终果然还是点头同意了。
***
不多日子之后,张账房果然得了四成利,而那地方也如期被平整了,主人请了一堆的壮小伙子在那边吭哧吭哧的盖房子。
张账房再要借贷,却没了第二期借贷的消息。
他这会儿才后悔了,他那老酒友就老是取笑他,胆子太小啦,注定发不了财。
“你当人家真缺钱呐听说那主人在京城家大业大的很,这回来咱们夷陵不过是小打小闹,根本就不在乎钱的,要不然也不会买下这么一块得不偿失的地了,人家连这么笔大钱都不介意,不过是周转一时转不过来罢了,当时让你多拿点出来放贷你不肯,现在再后悔啊,晚了!”
而同时,萧家的后院好像也是风平浪静,根本没有他所担心的那些事情发生。
张账房的心里就只剩下了一句话:后悔莫及啊。
所以等到后来房子盖好,店铺准备要开始进货了,再一次的传出了借贷的消息,张账房一点也没有犹豫的把他手里所有能调动的头寸全部都给拿了出来,放了进去。
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萧静姝笑眯眯的拍了拍手,脸上露出了一个得意的表情,看向自己身边的两位侍女:“好,看来收网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