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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
第二日宫中来人接她入宫,说来也巧,来的也算是她的熟人,正是一路她和那班秀女入京的潘宝生潘公公。
先前两人在路上就已经有过了一番交谈,萧静姝因为清楚知道自己入宫是做公主侍读,面见贵人们的次数必定很多,而她年少失恃,规矩上未免松散,路上倒是着意跟潘公公打听过一些贵人们的忌讳。
这位潘宝生潘公公先前不过是掖庭局丞,品级只从八品下,行事甚为小心谨慎,许是在宫中得人指点,一路倒是点拨了萧静姝不少,萧静姝又是个不卑不亢的性子,彼此相处不难,算起来和她关系不恶。
只是这一次见了,潘公公却是春风满面笑意盎然,一看就是升了官了。
萧静姝一问才知道,对方几日之前刚被调入了皇后宫中,这也是他为什么今日会来接她入宫的原因。
见天色不早,看萧静姝已经装扮停当,潘公公和她就一路往位于大都中央的大兴宫行去。
路上,潘公公似有意似无意的笑道:“萧娘子似乎有些紧张?”
萧静姝其实是一点也不紧张的,不仅仅是不紧张,她内心还有几分将要见到这个国家最高领导人阶级的激动。
不过潘公公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开一个话头,她自然识趣,点头叹气道:“可不是么,我自打出生就没出过夷陵,血缘上虽和皇后娘娘是表亲,也常听家父提起娘娘,可一面也没见过,不瞒您说啊,我这怀里就好像揣了几十只小兔子,这会儿正跳的厉害呢。”
潘宝生笑吟吟道:“咱们皇后娘娘最是慈和不过,娘子见了自然就明白的,安荣公主殿下也是个好性子的,一准跟娘子处得来。娘子只管放宽了心便是。”
仔细琢磨他这话,表面上在夸皇后跟公主性子好,实际上却是另有文章。
既然要特意说两位性子好,那么比一比,又是谁的性子不好呢?听说皇后最宠爱的是次子齐王……
萧静姝一听心里就有数了:果然皇城之中无秘密。她昨儿个在府门口闹了这么一出,今儿个宫中果然就知道了。
她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一边用眼色吩咐春华塞了个红封过去,潘宝生没推辞,笑眯眯的就接了。
两人这也算是结了个善缘。
等到了薛皇后所居的崇义宫,潘宝生进去通报了,萧静姝正候在门口,却不妨肩上一痛。
待要转头去看,另外一侧肩膀却又是一痛。
她“嘶”的倒抽了一口凉气,眼光却恰好看见两颗小石子咕噜噜的滚落在了地上。
春华秋实护主,这时候立时左右张望,恰好瞧见一侧一个身着白衣头戴金冠的男人正拿着一副金弹弓站在一丛花树之后笑嘻嘻的冲着他们这里张望,瞧着一脸的从容,半点也没有打了人之后的张惶,春华立时怒气冲冲的大步上前,分开绿枝指着他恼喝:“你是谁家儿郎,怎么如此无礼!”
待得那人露出了正脸,瞧着是个极其英武俊美的男人,只是虽然轮廓俊俏,可脸上却始终带着几分邪气,瞧着没了正行儿。萧静姝细细看了看他的装束,心里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忙喝止春华道:“春华退下,不得无礼,还不快快给齐王殿下行礼!”
那男人挑了挑眉,倒也没否认:“你怎么知道我是齐王?”
“……”萧静姝觉得自己的肩膀上还在痛,只恨不得抽他个满脸花。
而且这种弱智到一定程度的问题,真的需要询问么?
只是看那人一脸的兴味,一副“你不回答我就不放你走”的地痞无赖的表情,萧静姝还是很认真的回答了:“这里是皇后娘娘的崇义宫,宫中在这时候可以来拜见娘娘的年轻男子,除却宦官之外,不足一手之数。阁下气度……嗯……英伟不凡,自然并非宦官,年纪相当的亦只有齐王殿下而已,那您还能是何人?”
齐王的嘴角泛起淡淡涟漪,轻轻拍了拍手,先是一笑:“算你还有点儿小聪明,不是个蠢货。不过呢……”他又举起了弹弓来比划了两下,作势继续打的样子,“但你一入京第一日就得罪了本王,可见也聪明不到哪里去,就是有点儿小聪明,那也是白费。没听人说过么,京城小霸王之中,就数本王最不能得罪。得罪了别人是让你家破人亡,若是得罪了本王,本王就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昨儿个竟然敢伤了本王府里的人,传出去本王还怎么做人?今儿个本王就打你又如何,你还敢跟昨儿个一样连本王一起打?”
“……”你几岁了齐王殿下?看着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跟个中二期还没过的熊孩子一样啊!
说自己是“京城小霸王”还一脸得意……简直……好想糊他一脸啊!
萧静姝心底咆哮连连,春华秋实连忙护在了她身前,用身体挡住了她,一副生怕齐王不管不顾就真的打过来的样子。
萧静姝瞧着在那边比划着弹弓的齐王,又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侍女,心底当时就是一热。
她正待拉开二姝,齐王却已经弹弓出手,啪啪又是几声脆响,春华秋实捂着胸前蹲下了身体,痛的脸上又是青又是白。
齐王拍手大笑,一脸的轻松愉快。
不能忍啊!
萧静姝一看他打人的位置就知道对方一定是故意的,这样下流又轻亵的家伙,怎么能和她算是表亲!
她气得攥紧了拳头,如果不是顾忌这里是宫中,怕已经直接冲上去跟齐王扭打成一团了。
恰在此时,旁边传来一把柔和的女声:“二郎?你怎么在这儿?这位娘子是?”
两人一并儿转头望去,却见一个身穿一条水粉色裙子,个头高挑而且纤瘦漂亮的姑娘站在回廊上一脸诧异的看着他们两个的对峙。
那姑娘容长脸儿,嘴角始终微微含笑,稍稍一抿嘴唇就能看见颊边的笑涡儿,是那种不笑也带三分笑意的长相,看着十分讨喜。
齐王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干咳了一声把弹弓给收了起来,眨了眨眼睛:“三妹妹,这是你新来的伴读萧娘子,我来给母后请安,恰好见她在门口候着,就和她说说话呗。”
萧静姝一听“三妹妹”就知道这是宫中排行第三,也正是皇后唯一嫡出的安荣公主了。
大公主和亲塞外,二公主早年病逝,如今安荣公主就是宫中唯一的公主,算起来这才是多少宠爱集于一身,不过瞧着面相倒是个好性子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面甜心苦。
她也蹲了蹲身:“见过公主殿下。”
安荣公主疾步过来将萧静姝扶了起身,冲她眨了眨眼:“无需多礼,萧娘子,是不是我哥又在欺负人啦?”
萧静姝不及回话,齐王已经咳嗽了一声道:“三妹妹,如何一来就编排我?怎么就又是我欺负人了?”
安荣公主看了他一眼:“二郎,你欺负旁人与我不相干,我也管不着,可是你想要在我眼皮子底下欺负我的伴读,那是万万不能的!”
萧静姝立在一侧,沉默的旁观着他二人说话:实际上只看安荣公主和齐王说话的那个随意和理所当然的劲儿,就能大致的明白,在二人当中,显然在外人面前跋扈的齐王才是宠溺的那一方,而外表懂事温厚的安荣则是可以无理耍赖的那一方呢。
安荣公主和齐王又说了好一会,齐王最后无奈的点了点头,安荣公主就过来笑眯眯的挽了萧静姝的手往殿内走,笑道:“萧娘子,我哥把你们昨儿个的事儿对我说了。他这人呀,虽然贪恋女色,但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之人,昨天的事儿,是他手下擅作主张,他回去也是听说了这事儿,已经重重罚了那婆子了。按说这事儿吧,本来是他的手下不对,该给娘子赔个不是的,但如今一夜之间,这事儿就传遍了京都,我哥今儿个也是觉得自己这面子下不来。”
萧静姝点了点头:“其实真要说,我昨儿个也冲动了一些。不过公主殿下的意思是,有什么方法可以弥补齐王殿下的损失么?”
安荣公主笑眯眯的问道:“听那婆子回报,说萧娘子身手不俗?”
“不俗算不上,”萧静姝沉吟道,“不过年少时打熬过几年身体罢了。”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安荣公主笑道,“看萧娘子你纤纤瘦瘦的体态,若不是那婆子说了,我还真不敢相信。不过这么一来,这事儿就好解决了。”
她告诉萧静姝,说齐王和大都里另外一伙权贵子弟打赌,赌的是一局马球的胜负。
齐王表示假若萧静姝能帮他这边赢了这局球赛,过往恩怨就一笔勾销。
其实话到了这里,就算不想打也得打了。
萧静姝心里很明白这一点。
不过她更清楚,她的马术算不弱,反应神经也很过的去,射术算是精妙,只是马球……她没有正式的玩过。
假若齐王真的是输不起,如此在意这一局球赛的胜负,那他也不该把她当成是救命稻草啊。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齐王想要试探她的深浅,或者……在马场上报复回来。
那么,面前这位公主是不知道齐王的意图呢,还是明明清楚知道,却故作不知呢?
萧静姝并未沉吟太久,她点了点头,目光却渐渐深邃:“不瞒殿下,夷陵不比大都,马术精通之人本来就少,我们女子更是没有机会上场打球,所以这场球赛,殿下一句话,要我上场我自然别无二话,但若是输了……齐王殿下岂不是更加恼火?”
齐王在旁边听见了她的话,冷哼了一声:“未战先怯,岂有此理!”
萧静姝看了他恼火的脸颊一眼,只柔声说道:“兵法有云,未虑胜,先虑败,何况大都人才济济,我又如何能有万全的把握,担保我上场了就能稳胜不败呢?到了赛场之上,我必定拼尽全力,那如今在开赛之前先问殿下‘败了又该如何’,岂不是再正常不过?”
安荣公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萧娘子别担心,你既然跟二哥哥一起打了一场马球,那到时候大家就是自己人了。自己人之间,什么话都好说,二郎自然也没那个脸面再去计较那些细枝末节了。胜败本是兵家常事,当然非萧娘子一人可以左右的,何况二郎提要萧娘子上场这个要求本来就算强人所难了,要是还为了输赢斤斤计较,岂是男子所为?”她说着瞧了一眼齐王,“二郎,你说是也不是?”
齐王哼了一声,点了点头。
萧静姝就点了点头,算是把这事儿答应了下来。
说话之间已经到了皇后宫中,薛皇后看他们几个人一块儿进来,显然已经是在外头互相介绍认识过了,笑吟吟的十分高兴。
她十数年来盛宠不衰,除了先头两个侍寝的美人生育过大公主和二公主之外,这十几年间的子嗣全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圣人虽然隔几年就会从官家小姐之中征选美人入宫,但从无一人能危及薛皇后的地位。许是因着这种荣宠,薛皇后虽已经年过四十,但看着却像是二十许人,站在齐王身畔,倒像是他的姐妹而不像是他的母亲了。
萧静姝瞧着薛皇后脂粉不施但依旧明艳之极的脸孔,心里忍不住的感慨“皇帝艳福不浅”,一边向着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薛皇后倒的确是个好性儿的,亲手扶了她起来,还特意留了她一起用午膳,聊天之时常有谈及少年时的回忆,言谈之中也颇有露出对萧峻的亲近和看重。她的倾向表达的这样明显,等萧静姝出宫之后,更是得到了中宫的大批赏赐,于是一时大都俱知,新入城的萧氏女甚得皇后欢心,据说和齐王以及安荣公主也相谈甚欢,至于她之前对齐王的冒犯,齐王似乎也是一笔揭过了,根本没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