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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畿的夜空刚刚缀满星辰,一朵绚丽的烟花犹如飞龙冲天,一下子照亮了整个城市的东北角……与之相呼应地,大街对面由远及近传来了马蹄声。
月谣退到角落里,肩膀上和腿上各中了一箭,血染红了衣衫。
这个时候只要黑衣人拿刀砍下去,她必死无疑,然而原本已经占尽了上风的他们却在月谣那声情急之下的“陛下”之后忽然停止了攻势,片刻之后,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快撤,又如来时那般迅影无声地撤了。
看到他们离开,月谣整个人一软,踉跄着就要摔倒,却被和曦牢牢地抱在怀里。当何山提着剑冲过来的时候,月谣已是浑身浴血。
血流失的速度很快,尤其是腿上那一箭,已经将整条腿都染红了,再不及时处理伤口,她一定血尽而亡。
前方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传来坚冷整齐的脚步声,领在最前头的赫然就是息微,他猛地跳下马就要去接月谣,却见向来喜怒无形于色的年轻天子一把将她抱起,翻身上马,厉声呵斥:“快回宫!”
那军队得了令,一如来时那般快速整齐,跟在和曦身后井然有序地撤离。息微眸色一沉,翻身上马,也跟了上去。
清思殿门口一片寂静,宫女进出全都静悄悄的,连大气也不敢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端走,染了血的纱布浸透血水,触目惊心。姜妃和高妃一早听说了天子抱了女子回来,便借口送夜宵侯在了殿外,想看一看是哪个姑娘如此得圣眷,却一步之差被堵在门外吹冷风,便互相递了一个眼色,高妃忍不住道,“谁啊?竟然能让陛下和王后那么紧张。”
姜妃低咳一声,悄悄冲她摇了摇头。
清思殿内到处弥漫着血腥气,就连熏香也不能遮掩。文薇坐在床边,望着月谣昏睡的模样,眉头蹙得很深。好在血已经止住了,伤口也清理了,只是这箭都是长了倒钩的,拔出来的时候吃了很多苦,差一点儿就让她以为月谣会那么痛死过去,她俯下身仔细擦去月谣的冷汗,回头看了一眼和曦。
“陛下……”她站起来悄悄地走过去,“陛下日理万机,还有许多政务要忙,不如就把云大人送到文懿宫。”
和曦却斩钉截铁地拒绝,“不必了,月……云卿受伤很重,不宜移动,而且你还要照顾晟儿,难以分心。云卿就暂时在清思殿养伤吧,你若是挂念,便过来看看。”
文薇面有失望,道,“那今夜……可否让妾留下来,照顾云大人。陛下想必累了,不妨好好歇息一晚。”
和曦没有说话,宫室内灯火通明,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文薇等了一会儿,终于听他说,“那你便留下来吧。”
他突然转身就走,文薇追了一步,看到高丰跟在他身后,急切地说了些什么,只有只言片语落入她的耳朵,似乎是今晚的行刺有了什么线索。
她回头看了一眼月谣,命人将殿门关上。
“娘娘,姜妃和高妃还等在外面呢。”幽柔特意提醒了她一句,文薇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道,“打发她们回去吧,告诉她们辛苦了。”
幽柔领命,无声退了出去。
偌大一个清思殿忽然就安静下来了,宫人们退了个干干净净,就连空气里到处弥漫的血腥气都减淡不少……文薇步子一顿,容色忽然一厉,袖手就是一记风刃,然而刃气到了柱子前,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化解,消弭无迹。
文薇看到柱子后面走出来的人时,整个人惊了一下,“姬桓?”她下意识地看向殿门,所幸没有人进来,她猛地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
王宫之内,谁敢乱进?要是被
人发现,那就是包藏祸心、是谋逆的大罪!
姬桓眉心满是担忧,一双漆黑的眼眸沉得好像化不开的墨汁,低低地道,“我来看看月儿。”
文薇不知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月谣身受重伤,一定是大事。她快速将姬桓往内室一推,紧接着走到殿门口,对外吩咐,“今夜很重要,贵人需要好生休息,谁也不许打扰!”
幽柔刚刚送了姜妃和高妃回来,只听文薇吩咐,“好生守在门外,别让人打扰了。”
“是。”
安排好一切之后,文薇这才松了一口气,快步回到内室,劈头盖脸地问,“你不要命了!要是被人发现了,你就是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姬桓坐在床边,看着月谣即使昏睡中因疼痛而深深拧起的容颜,眉心重重拧了起来。文薇守在一旁,看着她苍白的脸庞,后怕不已。姬桓整日和她同进同出,想必是知道什么内情,便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然而回答她的却是姬桓的沉默。文薇以为他不肯说,又气又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
姬桓深深地闭上眼,忽然颓败地开口,“我也不知道……她什么都没和我说。”
他们之间有过恨、有着不可磨灭的爱意,却独独没有信任。这让他感到深深地挫败,生来就身负逍遥门命运,肩挑数百门生弟子的姬桓,头一次感到无力后怕。
文薇没料到月谣私下里对姬桓竟是这么不信任,可见两个人的感情并不如那日春祀在天子面前所言的那般牢固,不免心头发堵,目光落在昏睡中的月谣身上,慢慢地一声喟叹,含了几分安慰人的意思在里面,“月儿一向有主见,她不说可能是不想让你担心。”
“或许吧。”
姬桓轻抚她的额头,一贯胸有丘壑的他此刻却全然不知该如何对她。
这庙堂斗争向来艰险,一着不慎便是满门抄斩,没有人能一辈子风光荣华,更何况她不是个会收敛的性子,将来怕是会吃大亏。别说将来了,如今便已如此,只不过一时没看顾到,便落得个浑身是血的下场。
他不知她又在谋划什么,但再一次将自己置入如此危险的境地,叫他后怕之余,还生出一股深深的气恼,可气恼又有什么用,人已这么半死不活地躺着,除了心疼也生不出旁的什么情绪来了。
她素来有主见,又争强好胜、不肯服输,只要是认定的事就是头破血流也会一往直前,若是用强逼得她一时低头,只怕口服心不服,后面会生出更多事情来;可若是好言相劝,她又未必会真的听进去。
如此深思,竟发现她是软硬都不肯吃的,叫人头疼得很。
大司寇连夜就上呈了行刺的线索和证物,天子遇刺这样的大事,他是万万不敢怠慢的。
“陛下,这是臣搜查行刺现场发现的,臣不敢妄下定论,还望陛下定夺。”
他跪在地上,一柄剑被高举头顶,寒光凛冽,剑身上甚至残留着新鲜的血迹。
和曦拿起剑柄,细细打量剑身。
“兵器一向由夏官府统一锻造,民间不得私铸。这把剑剑身流光电照、寒光摄目、精工巧艺,夏官府搜罗了天下铸剑名师,民间私坊岂能锻造得出?”
大司寇道:“臣亦是如此怀疑,只是不敢断定。”
“不敢断定?”和曦将剑轻轻一转,便有利光反射,照到地面上,宛如一面镜子。他猛地将剑往地上狠狠一摔,厉声道,“他师忝早已包藏祸心!还有什么不敢断定的!这是弑君谋逆!立刻、派人把大司马府包围!师氏九族全部抓进刑狱!如若反抗,就地诛杀
!”
大司寇身体下意识地绷直了,立刻应是。
“你叫上张复希,再传朕的旨意,抽调新兵营三万、和禁卫营的人同你一起去,务必要一举擒获师氏一族,尤其是师忝,不能让师氏的人跑了。”
“是!”
大司寇和张复希带着新兵营和禁卫营的人团团围住大司马府的时候,这个世代宣誓效忠天子的门阀世家,终于露出了隐藏最深的獠牙。
夜,星月无光。
大司寇拨开层层护卫,望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无数死士,冷冷地一笑:“大司马,这是什么?”
大司马被死士们护在中央,家眷们全都被集中起来由护卫们保护着,准备殊死一搏。
“想不到我师氏一族世代忠心耿耿,竟落得如此下场!心寒!天子小儿!愚蠢至极!当年若非我一力支持,他哪里来的天子之位!如今居然让一个女子参与朝政,还杀了我的爱儿!此等大仇!不共戴天大虞之亡、指日可待!”
“师忝!你包藏祸心,私豢死士、刺杀天子、结党营私、贪墨渎职、谋逆犯上!条条状状皆是死罪,陛下仁厚,只将你师氏一族全部下狱,你若是缴械投降,本官自会向陛下求情,饶你家眷;你若是执迷不悟,就休怪本官无情,就地诛杀了!”
烛火剧烈地跳动,迎面而来的风带来肃杀之气,大司马一剑拔出,寒光冷冽地反射着他的怒容,“左右天子小儿已容不得我,我也无需忍耐!自古成王败寇,我师忝就在此举事!所有人杀出去!待我登基为王,全部封公拜相!”
大司寇容色厉变,“乱臣贼子,全部就地诛杀!”
偌大一条玄武街,以大司马府为中心,一下子明火执仗地交战起来,鲜血和着刀光剑影,将这个注定不平静的夜晚生生撕开一条通向地狱的豁口……
与此同时,文薇和姬桓没说几句话,门外忽然传来动静,对方脚步声不重,但是姬桓和文薇全都敏锐地捕捉到了。
“不好!陛下回来了!”她将姬桓拉起来,“快躲起来!”
和曦推开清思殿大门的时候,文薇就静静地坐在床边,温和地注视着月谣。他压低步子走过去,道,“王后辛苦了,不早了,去休息吧。”
文薇露出温婉的笑容,略有倦姿,但强力撑着,“妾不累,还撑得住。该休息的是陛下,今夜惊魂,合该好好睡一觉。不如去文懿宫吧,晟儿这两天见不到您,一直闹着呢。”说罢站起来,和曦却凝视着月谣苍白的脸色,没有任何余地地拒绝了,“今夜还有很多事,朕不能睡。你先回去吧,晟儿还小,别让他一个人呆着。”
文薇不好再多说什么,目光担忧地落在十步开外的巨大书架后面,很快又收回来,屈膝一礼,无声地退下了。
此时的大司马府已是血流成河,师忝反叛的消息还未传入王宫,偌大一个清思殿,安静得好像一汪死水。
和曦望着月谣昏睡的容颜,忽然笑了一下,有些无奈,却更像纵容,她昏睡的时候看上去安静而无害,就像只乖巧的家猫,完全不能和平时的阴戾狠毒联系在一起。
“真是大逆不道啊……连朕都敢算计在内。你将自己、将我置于这样的险境,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朕的江山?”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偶尔跳跃的灯火,发出极轻的哔啵之声。
门忽然被人从外急急撞开,和曦脸色一变,正要呵斥,却见高丰带着一个受了轻伤的下级士官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
“陛下!大事不好!大司马谋反!新兵营和禁卫营伤亡惨重!叛军正朝王宫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