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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十九年腊月。
关外之地蒙江镇一片银装素裹,入冬以来这雪就没融化过,天冷的仿佛一口气呼出便咔擦咔擦的掉冰碴。
玉醐裹紧了灰不喇唧的棉袍子,老北风口一站,棉袍子无法御寒,身上顿时如浸泡在凉水里,脑袋更是冻僵了似的,这节气就是戴狐皮帽子狗皮帽子都冷,何况她这顶青麻小帽呢,双手捂住冻得硬邦邦的耳朵,一张风尘仆仆的脸成了红紫色,茫然的望着行人稀少的街头,不知何处可以安身。
其父玉耕儒本是太医院院使,因好友卢照水写了篇针砭时弊的文章,言辞太过激烈,康熙皇帝一怒之下将卢照水砍了脑袋,并株连九族,玉耕儒曾为卢照水治过病,受其株连,康熙念他素日忠心耿耿没有斩首,而是给发配来了蒙江镇,玉醐本就羸弱的母亲经受不住重击而一命呜呼,临终连声喊冤,母亲死不瞑目的样子牢牢刻在玉醐心中,她一路追随父亲来了蒙江镇,誓要为父亲洗清不白之冤,以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也不知军营在何处,听说父亲起初是要发配到宁古塔的,后来吉林将军巴毅上疏朝廷,说夏天蒙江暴雨冲毁河堤淹没良田,苦于塞外地广人稀河工不够,希望将一些罪犯发配往蒙江疏浚河道兴修河堤,康熙准奏,所以从玉耕儒开始,陆续有罪犯发配来了此地。
玉醐盘算着首先得寻个栖身之所,怎奈花光了所有的盘缠,住客栈成了大问题,突然传来一声哀嚎:“掌柜的行行好吧,给个馒头也成,不然这条命熬不过年了。”
玉醐循声看,距她不远处的一个饭馆门口佝偻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伸手向饭馆出来的那个伙计乞讨。
玉醐心有所动,民以食为天,索性豁出去要点吃食果腹。
左右看看,附近除了这家饭馆便无第二家,这家门口还堵着那个老乞丐,不好去抢人家的生意,玉醐就往街里走去,逐渐的,这个塞外小镇呈现出一点点繁华来,店铺多了,行人密集了,因为要过年,百姓都上街置办年货,车水马龙,红尘滚滚。
乞讨,听着是最容易的一门手艺,其实不然,这其中的门道很多,首先你得豁出去一张脸不要,玉醐深呼吸鼓足勇气,朝一位路过的富贵老爷伸出手,那老爷草木皆兵的捂住腰间的钱袋子,厉声问:“干啥?”
玉醐一怔:“那个……兄台你的帽子歪了。”
那富贵老爷就说了声谢谢,加快脚步走了。
玉醐懊恼的一拍自己的脑袋,第二次伸出手向一位中年妇人。
对方愣住:“年轻人,我不会看手相。”
玉醐缩回手摸了摸尴尬的脸:“打扰了。”
最后她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做乞丐的料,可是肚子饿,站在街上茫然四顾,突然发现一客栈门口聚集了很多人,那些人围着一棵老柳树比比划划。
玉醐好奇的跑了过去,原来,是协领孙大人家里招护院,大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协领孙大人是本地的最高官,能到他家里做护院是件非常荣耀的事,所以大家前拥后挤,玉醐就给挤了进去,站立不稳扑倒在前面那个少年的后背上。
那少年气的回头刚想骂,不知为何,对玉醐颇有眼缘,转怒为笑道:“喂小兄弟,你也想去试试?”
玉醐愣愣的:“啊?”
那少年重复:“俺是说,你也想去应聘做护院?”
玉醐没这个意思,毕竟做护院都是男人的事,可是给这少年一问,她茅塞顿开的想,讨饭不成又没有其他手段谋生,不如去做个护院,女人怎么了,花木兰还能上战场呢,自己家里曾经数十个护院,每天夜里不就是围着宅子闲逛,这个容易,她于是道:“嗯,我想去试试。”
那少年一把抓住她的手:“太好了,刚好咱俩做个伴儿一起去,走。”
玉醐忙甩开他的手,还将自己的手在袍子上蹭了蹭。
那少年完全没发现玉醐的尴尬,热情的拉着她一路奔跑就来到了协领孙禄山的府邸,在门口说明来意,门房放他们进来,最近两天来应聘的人太多,可是留下的很少,门房看着瘦了吧唧的玉醐摇摇头,心说这位必然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然后指点他们绕过影壁便是院子,今个是孙大人亲自坐镇,听说直至现在一个都没应聘成功呢。
玉醐同那少年按照门子的指点来到前面的院子,一看,嗬,塞外果然是地广人稀,一个协领家里的院子都可以做校场了,这院子方方正正的,此是隆冬,并无花草,所以院子就显得格外的大。
天冷,协领孙禄山端坐在椅子上,呼出的白汽如云雾萦绕着他自己,而他眼睛盯着面前的几位应聘者看,皱眉对身旁的管家孙富道:“这么大的蒙江镇,年轻力壮的后生海了去,怎么来的都是老家伙?”
孙富就答:“大人不知,年轻力壮的后生都做梦发大财,心里只想着天一暖和上山挖棒槌,哪里肯做咱们的护院呢。”
孙禄山就呸了口:“他娘的那棒槌是神草,是谁都能挖到的。”
孙富又道:“这几年咱蒙江镇的药材买卖好了起来,外地老客挤破头的往咱这来,大概那些年轻人还想以药材发财吧。”
朝廷封禁关外,雷声大雨点小,为的是关外地广人稀,需要大量的人力来垦荒,蒙江道地的药材买卖开始活跃起来。
孙禄山冷冷的哼了声:“没有老子的命令,我看哪个敢把药材鼓捣出去,行了这几个都撵走吧,我是雇用护院,不是缺爹孝敬。”
孙富就朝那几个老态龙钟的应聘者挥挥手:“去吧去吧,都是不中用的。”
那几位应聘者就唉声叹气的离开了。
距离远,听不见孙禄山这里的交谈,但看着个个都给赶走了,玉醐也打了退堂鼓:“凶多吉少,咱们也走吧。”
不料那少年却把她拦住了:“他们是他们,咱们是咱们,走,过去。”
玉醐给他连拖带拽的拉到正想回屋的孙禄山面前,那少年道:“大人,俺们试试。”
中气十足,底气更盛,孙禄山觑了眼二人,那少年穿了件青段子棉袄,不新不旧,也就是说他不穷不富,一条光溜溜的大辫子盘在头顶,这大冷天的他连帽子都不戴,仍旧是站的挺直,精气神非常旺,另外一个过于瘦弱,身上穿着肥大的粗布棉袍,腰间用一根搓成麻花劲的布带子捆住,双手抄在袖子里,冻得哆哆嗦嗦。
孙禄山笑了,这两个可真是年轻,嫩得能掐出水来,大概就在十七八岁左右,且一个是浓眉大眼,另个是眉清目秀,端的好样貌,孙禄山突然喜欢上了,问:“你们会功夫?”
那少年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骄傲:“学过,苦于英雄无用武之地。”
孙禄山看向玉醐。
玉醐一紧张,话说的迟了,那少年代她道:“敢来应聘护院,当然都会功夫。”
孙禄山道:“好,现在,就请你们比划几下给本官看看。”
那少年一拉玉醐:“兄弟,你先来。”
玉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