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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秦铮已经不是刚刚进入林子的秦铮了。
他的新袍子变得破破烂烂,泥土混着草汁与虫子,让他看起来一点都没有之前的意气风发。
而变化最大的则是他的表情。
经历了喜悦,惊愕,痛苦,恍然,最后定格在灰心丧气上,秦铮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等待着乌四接下来的动作。
——就在方才,原本满心欢喜的他先是被乌四赶到一个圈子里,周围燃起了至少八根引虫香。接下来,就是潮水一般的各种毒物蜂拥而至。有的咬他,有的蜇他,还有的用不知道是什么器官的部位缠他。
虽然只有短短一刻钟,虽然生命并没有受到实质上的威胁,但秦铮已经觉得在自己的人生中不可能再有更加可怕的经历了。
“你叫我来就是做这种事的吗?”他沮丧地喃喃道,“早知道我就不穿这身衣服了。”
乌四似乎没有听到,他向来只听自己想听的事情,秦铮的嘟囔显然被他当成噪音过滤掉了。
“我还要在这里站多久?”这回,秦铮的声音大了一点。他使劲昂着头,以免被什么恶心的东西进到嘴里。
乌四看看蛊皿:“再有一个时辰吧。”
秦铮的身子晃了一下。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秦铮一边忍受着虫子爬来爬去,一边注视着乌四。
真是要命,看着那家伙用娴熟的动作精确地操控着蛊虫,他的心情居然渐渐好起来了。
唔,其实现在也不是太糟糕。至少今天天气很好,这里的风景虽然阴森,却是有山有水,还有很多小动物。
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呆在一起。
秦铮嘿嘿笑了一声,笑声震起一只长相奇异的小虫子,慢悠悠飞了两圈,最后落在他的脑袋上。
“别动!”乌四突然出声。
秦铮受宠若惊地看着乌四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扑过来,可就在他不知该作何表情,僵硬地站在原地的时候,乌四已经拔下了他的一撮头发,转过身去了。
头发被连根拔起的感觉还是挺痛的,而且为了隐藏修为,秦铮还特意放松了对头部的灵力防护。最重要的是,乌四既然已经发话不准动,所以秦铮只好用惨叫来抒发内心的苦痛。
“哎哟!”他哀哀叫唤着,希望能唤醒乌四的良知与同情。
可乌四的注意力只在手上那只长着八只翅膀的虫子上,闻声只是皱了皱眉:“别吵。”
这样一来,秦铮连叫唤都做不到了。他现在只能干眨着眼,瞧着乌四的背影,目光上下游动。
这一幕似乎有些熟悉,他好像曾经也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某个背影,心里百感交集。
因为一时晃神,秦铮并没有在乌四发话的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把这个吃掉。”
秦铮眨眨眼,瞧瞧乌四掌心的乌黑丹药,没敢动弹。
乌四等得不耐烦,就直接将丹药塞进他嘴里,等了一阵,发现秦铮只是惊愕地瞪着自己,并没有口吐白沫毒发身亡,就放心地灭掉了周围的引虫香。
“你的酬劳去知事堂领。”他将今日的收获小心放好,对秦铮道,“你现在能走吗?”
“啊……哦。”秦铮不明所以地活动了一下,没什么问题,“这样就结束啦?”
乌四问:“你还想多站一会吗?”
“不。”秦铮斩钉截铁地回答。
引虫香的效力已经散去,秦铮走出圈外,并没有受到攻击。这下,他就放心地跟在乌四身后,离开了这片密林。
“你为什么要拔我的头发?”走在路上,秦铮问。
乌四给他看了看蛊皿,里面只有一只活着的虫子,正是从秦铮头上摘下来的那只。
“这是七眼七翅虫。”乌四道,“凡人沾到即亡,碰着即死。你的头发如今已是剧毒之物,即便被及时拔下,都要服用丹药解清余毒。”
秦铮浑然不知自己曾经在鬼门关走过一遭,他倒是发现了另一个问题:“不对,这个虫子的翅膀怎么有八个?”
“这是它即将晋级的标志。”乌四道。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秦铮便点了点头:“看来我没白来这一趟。”
这句话听来平平常常,可其中的蕴意,却让乌四脚步一顿。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原本还算融洽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秦铮心里咯噔一声,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然而事情既然已经挑明,就不能再装下去。
“你已经知道了。”乌四的眼神里全是警惕,之前平静的假象全数褪去,此时的态度,或许才是一直以来的真实。
“知道什么?”秦铮苦笑,“是知道这个气运之子身份的意义,还是知道你打算怎么利用我?”
“既然不愿意,你大可直接拒绝我。”乌四冷冷道。
“我很愿意。”秦铮低声道,“你可以利用我,可以去获取原本属于我的奇遇,甚至可以灭杀我的灵魂取得气运之子的位置。只要你愿意,我不会有半句怨言。”
乌四没有说话,警惕也没有减少分毫。秦铮的话,他一句都不信。
秦铮也看出来了,他抓抓脑袋。午后的阳光既灿烂又温暖,头顶的苍穹辽远又深邃,这条路上人迹罕至,只有他们和彼此被拉长的影子。
秦铮心头一热,很多话冲口而出——似乎根本没有经过脑子,就从心里直接流出来一样:“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看到别人跟你在一起就生气,自己跟你在一起就欢喜。我想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给你,只想让你过得高兴一些。”
乌四慢慢转过头看着他,目光闪烁,里面的警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困惑:“你在对我感到愧疚,为什么?”
秦铮也被问住了:“是、是吗?”
“你不必如此。”乌四认真道,“无论是哪个秦铮,都没有必要对我感到歉意。”
是这样吗?秦铮不知道。
他心中的迷雾弥漫出来,将前路朦胧成模糊的一片。他站在路口,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不是万丈深渊。
“或许……我有点……”
他心下一惊,立刻将这几个字咽下去,几乎是下意识地躲避了跟这个有关的任何话题:“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什么?”
“气运之子的实质就是将挫折转化为机遇,类似一种转换机制——危险越大,损失越重,收获越多。”
“没多久。”乌四思索道,“要确认这一点非常困难。”
“你可以直接问我的。只要跟我有关的事情,我一定知无不言。”秦铮拍拍胸脯,被乌四嘲讽地看了一眼,便心虚地变化了说辞,“哈哈,毕竟……每个人都有点秘密嘛。”
路已经走到尽头,而话还没有说完。秦铮抢先帮乌四打开门,结果从院内正好飞出一只蝴蝶。
还未等秦铮看清蝴蝶身上的花纹,它就已经化为光点消散,另一个身影紧随而至,站在了他们面前。
“阿四,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来人竟是穆放鹰。
秦铮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们,他希望能有一个解释,可得到的却是乌四的逐客令。
“收购金线草的人身份已经查明,是流云城内一名富户的女儿。”秦铮离开后,穆放鹰不待乌四询问,便直接开口,“此人之前是名痴儿,不料一夜之间竟突然开悟,自行学会了炼丹。她会定期将炼制出的丹药发放给城中百姓,在城内名声很好。”
乌四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手里的七眼七翅虫,将它探出来的脑袋压回去:“多谢。”
“你有什么打算?”
穆放鹰话音未落,院内又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哇哇大哭。乌四推开虚掩着的院门,正看到当中一条悬在半空的鲛人。
“救命啊!”洛鲤看到他来了,简直像见到救星似的,使劲扑腾着尾巴。
乌四这才看清楚,他是被一个水球禁锢在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这对一直生活在海底的鲛人来说已经是相当可怖的高度,也难怪他会吓成这样。
“咳。”迎着乌四询问的目光,穆放鹰干咳一声,挥挥手,水球就裹着小鲛人落入角落里的大木桶里。
“他太吵了。”穆放鹰解释着,一边跟着乌四往里走。
站在角落的宁林赶紧冲上去将院子里堆积的珍珠扫走,统统弄到一个透明的晶石罐子中去。这两天他已经积攒了这么五六个罐子,一字排开在后院的池塘边上,散发着温润而夺目的光芒。
“明明是你的错。”洛鲤灵活地趴在桶沿,耳边的鳍张了又缩,“是你先说我哥哥死了的!”
乌四瞥了穆放鹰一眼,不知道在寻思什么,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枚灵石丢到鲛人所在的木桶中。
灵力滋润着受创的身躯,洛鲤舒服了一些,立马好奇而专心地去拨弄沉在底部的灵石。
“你的家人不会有事。”乌四干巴巴地说,似乎是想安慰他。
而鲛人完全不需要他的安慰,自豪地摆了摆尾巴:“那当然,我哥哥可是最厉害的!”
穆放鹰则是欲言又止,鲛人的尾巴激起一个精巧而绚丽的水花,在午后的阳光下有些过分的灿烂。
所以他最后微微别过头,低声道:“你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