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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整个路程都在赫连云鸾安静压抑的情绪中走了过去,直到可以看见皇后宫殿的桂花树时,深秋时节,依然还有桂花树满树飘香,一阵阵熟悉的桂花香味飘来,赫连云鸾仿佛被一激灵,方才清醒了过来。
“刚刚冷落你了。”赫连云鸾歉意地跟兰君芙道。
带路的太监也感受到了赫连云鸾的不悦,也知道原因,因此一路除了老老实实带路,半句话都不敢多说,兰君芙一路可不闷着了。
“我倒没事,看看风景也就过去了,就是你这脸,是不是得上点药。”兰君芙看着赫连云鸾脸上的五指山,榴仙宫和皇后的荣寿宫相隔半个时辰的路程,现在那太监累得后背衣服湿了一大片,还在纳闷怎么看起来身娇体弱的谨王和谨王妃一点都不累。
赫连云鸾伸手摸了摸脸上还隐隐发烧的地方,脸色再次暗沉下来,拿出一盒伤药,正要自己擦,兰君芙一句“你自己看的到吗”,便夺过了巴掌大小的药膏,铜制的药盒,非常便于携带。拧开,挖了一块,给他敷在脸上细细抹开,一个小时还没消肿,榴仙夫人对自己儿子真是下得了手。
“别生闷气了,小心皇后以为咱刚新婚就闹别扭呢。”
“嗯。”赫连云鸾全身心都被脸上的手指吸引去了注意力,微微冰凉的药膏,微微温暖的手指,带着奇异的魔力,传达给他一股振奋的力量。不知不觉中,母亲带给他的伤感在一圈一圈药膏的抹开中消散了,他平静的心湖却如同投下了一块石子,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皇后住的荣寿宫虽然居于整个后宫正中央,却是意外的清冷寂静。
皇后内宫,衣着朴素如邻家嫂嫂的皇后正在女官的贴身伺候下更衣,一旁从娘家带进宫伺候了几乎一辈子的贴身宫女祁女官喜气洋洋跟她汇报。
“谨王殿下带了孙媳妇来拜见您,依照殿下的性子,今日肯定是记得您生日,一定会特意留下来陪您用过晚膳再走的。”
“嗯,云鸾那孩子孝顺的很。让他们备上他最喜欢吃的菜,丰盛点。”皇后笑着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两鬓已经斑白了啊,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老了。被岁月摧残的伤感,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女儿一嫁不回的思念,儿子被圈禁自暴自弃的绝望,一切,都熬过来了。只要他们还在,自己就不能倒下,至少,也要给那个可怜的孙儿撑腰,只要她在,他就不敢太过分的伤害他。
看,现在不还是娶妻了吗,绕过长孙先赐婚次孙其他孙子,也只有狠心的他才做的出来。她怎么忘了,一个弑君犯上的叛贼,怎么会没有心狠手辣的一面?到底是她太天真了。
“就是不知道新王妃喜欢吃什么,卫国地处前周故都雒邑,食物精美,也不知道吃不吃得习惯咱大秦这豪放的饮食。”祁女官碎碎念念着,皇后本就是雒邑人,提起家乡,脸上也带上了回忆的神色。
“呵呵,也是,我刚嫁过来时也不习惯。现在一晃都几十年了,早就要忘了雒邑美食的味道了。”几十年了啊,这几十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记忆中家乡的味道,就跟记忆中曾经夫妻恩爱举案齐眉的甜蜜一样,一去不复返了。
“让人备点桂花酒吧,云鸾喜欢喝。我娘家也是种了满院子的桂花树,每到秋天,娘就带着我做桂花酒,这也算是我唯一能尝到的家乡的味道,娘亲的味道了。”
皇后吃斋念佛,自己平日里是不喝酒的,但是每年都会做一批桂花酒,给儿孙送去,送去母亲的味道。她当年刚随夫君驻守秦地时不习惯这里的口味,托在雒邑的娘亲送来母亲亲手做的桂花酒,闻着酒的芬芳,就好像看到了母亲怀着满腔思念爱意给她采桂花,晒桂花,酿酒一样。等到她当了母亲就开始带着孩子们一起做酒,孩子们成人分府了,就轮到她送桂花酒了。每年做酒时,便会想到当年带着儿时的自己做酒的已经去世的娘亲,似乎如一个纽带一样,维系了三代人的深深母爱。
而当初,一起做桂花酒的,除了皇后,还有当今陛下。
祁女官最终还是没忍住,挥手让梳妆宫娥站一旁,亲自上来为皇后挽发。
“陛下也是想让您放心,今年的寿辰能让孙媳妇一起陪您祝寿。”
皇后面色一凝,眼里浮现一抹苦涩,半晌,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才重新笑起来,绕过话题:“小两口来了。吩咐膳房早点准备晚膳,早点用完他们也好早点回去歇着。新婚夫妇,我还指望能活着抱到重孙呢。
“小姐说的什么话,您还年轻着呢,寿数长的很,我这老婆子都没说老你年纪轻轻的说什么老不老的。”祁女官也仿佛没提过皇帝般,笑着插上乌木发簪。
“就你会哄我。”皇后起身,祁女官给宫娥交待上一定要上的菜式,才跟随皇后一起去前殿。
正殿,兰君芙第一次见到这位深居简出的皇后,她并没有想到会见到这样一位皇后,慈祥中带着悲悯,高贵中带着亲切,雍容华贵,却又坚毅平和,一身明显是特意换上的簇新的白色常服,头发简单地用根乌木发簪挽起,朴素的像是自家的远方亲戚。
“见过皇祖母。”赫连云鸾激动地行礼,兰君芙从善如流跟上。
“皇祖母,这是孙儿给您准备的寿礼。”赫连云鸾从袖中小心翼翼取出一物,一个巴掌大的玉匣子。
皇后笑着接过,面带期待打开,一下子,屋里异香扑鼻。
沉香木!
还是千年沉香木!
识货的兰君芙立刻瞳孔放大了,好想抢怎么办!
后世几乎灭绝的堪称植物界的活化石的宝贝啊!
“皇祖母,听说您经常犯头痛,失眠,我特意派人去找的。”赫连云鸾并没有避讳自己的势力,显然对亲奶奶极为信任。
皇后也没有多问,能留在殿内的都是自己人:“你这孩子,这么费事干什么,我这都是好多年的旧病了,早就习惯了,不碍事。”
赫连云鸾看了看兰君芙,他并没有告诉她今日是皇后生辰,想必也没有准备礼物:“皇祖母,芙儿她.....”
“皇祖母,孙媳给您准备的寿礼有点特殊,需要准备一段时间,麻烦您借我这位女官一用。”兰君芙打断他的话,看向祁女官。
“哦,还神神秘秘的,我可要好好期待了!”皇后意外地笑了,她知道赫连云鸾不会告诉兰君芙,这孩子因为母亲的事对女人颇为警惕,自己是他为数不多在意的亲人了,没那么快就袒露无疑的介绍给新夫人。
“姑姑,这边请,我想......”兰君芙拉走了祁女官,在她耳边一顿悄悄话,祁女官立刻双眼瞪大:
“这个好!来,跟我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还说着悄悄话地走了,后面,只留下皇后和谨王。
皇后拉着谨王坐下,突然伸手探向赫连云鸾被打的左脸:“她打你了?”
“皇祖母......”赫连云鸾一惊,正要站起身来解释,皇后拉过他的手,面色淡淡:“药膏不错,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不过你忘了,祖母最擅长调香,调香要用到各种香粉,祖母对气味可是很敏感的。再说,你又不是第一次被打了,每次我都能闻到药膏里的麝香味。”
赫连云鸾呐呐不说话,半晌才道:“也不是很重.....”
“不重,半个时辰的路程你都没消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是走过来的。宫里的人都是看人下菜的,每次你和小三儿过来连个步辇也不给我又不是不知道!”皇后说着最终还是带上了脾气。她不管是不代表她睁眼瞎,凤印在她手上一天,这个后宫的主人就只有她,她不管,只是暂时不管,看看哪些人蹦跶的欢罢了。
赫连云鸾垂下头,眼眶有些发热,刚才在榴仙宫所受的委屈悲愤一下子涌上心头。
“我可怜的孙儿啊!”皇后心疼地叹息一声,紧紧握住了赫连云鸾的手。
“皇祖母,三皇叔要是听到您在我面前叫他‘小三儿’会生气的。”赫连云鸾整理好情绪,忍不住笑道。
三皇叔要是在这里一定会摆着一张委屈的脸哭诉皇祖母的偏心,为什么叫大哥就是“老大”,叫他就是“小三儿”,叫个“老幺”也比“小三儿”好啊,这时候二姨就会给他一拳“总比叫我小二好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酒楼里上菜的!我明明是公主哎!”
“你啊,别故意告诉你三皇叔气他就好。”皇后一点孙儿的额头,相视而笑了。
恰好,此时晚膳备好,开始上膳了,走在最前面的,是端着自己作品的兰君芙。
“皇祖母,这是我亲手做的‘一品寿桃’,祝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白瓷盘上,一只栩栩如生的大蟠桃,皇后看着熟悉的菜肴,惊讶地站了起来,捂住嘴,不断地念:
“好孩子!好孩子!快坐下,来,坐到祖母身边来。”
“皇后娘娘今日可是高兴坏了,好多年没有吃到这道菜了。”祁女官也感慨万千,她就知道,皇后一定会喜欢这道“一品寿桃”的。
当年,也就是皇后还是雒邑的千金小姐时,被自己爹娘带到宫中参加寿宴才吃到。如今,皇后的爹娘相继过世,亲兄弟死在战场上,家里真正血浓于水放在心上的亲人,也就只有三皇子和谨王了。
示意赫连云鸾和兰君芙一左一右坐到自己两侧的桌案上,皇后迫不及待已经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蟠桃粉红的桃子尖,“不错,就是这味道,红枣,山药,山楂,这叶子是青梅做的吧,不错,地道!”
“皇祖母喜欢就是我们的福气了。”兰君芙真心道,隔着一个时空,她孝敬着这位祖母,就好像,孝敬现代时期的祖母。那个祖母,有什么好吃的都舍不得吃,留给自己吃,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感受到了兰君芙深深的眷念,皇后眼里温情更甚,隐隐有了泪光闪烁,一眨眼,把泪光隐藏,招呼着孙辈们:
“来,多吃点,虽然都是素菜,但味道还是不错的,我这厨子也伺候大半辈子了,还算满意。芙儿你太瘦了,多吃点。”
“这是桂花酒?”兰君芙首先就注意到了特意用琉璃瓶装的金色液体,拔出瓶塞,“好香!”
“喜欢吗,给你装点带回去。”皇后笑眯眯,“本来我也给你们都准备了一些,既然喜欢,多带点。”
“这桂花酒怎么做的,我也想做,皇祖母教教我吧!回去我跟云鸾一起做。”兰君芙喜上眉梢,她喜欢酒,不然怎么会有如意酒,前世就珍藏了中外上百种名酒,如意酒里的各色调酒都是出自她的手笔。比起青楼这类纯粹为了收集情报的生意买卖,如意酒其实更多的,是她对前世的追忆,和闲暇时放松的地方。“这桂花酒啊,不难,首先......”
两人志趣相投,相谈甚欢,赫连云鸾和祁女官在一旁微笑旁观着,也不去提醒,只是看到菜没了热气便立刻命人换上新的热菜,这样下来,一顿晚膳硬是吃了一个时辰,等到两人终于觉得嘴说的有些干了停下来时,才发现殿外已经点上了灯笼。
“啊,这么晚了,还说早点上晚膳让你们早点回去呢,一下子就这么久了。”
皇后惊讶地放下筷子。
“没事,孙儿也想多陪陪祖母。”赫连云鸾从刚才看着两个女人谈笑甚欢起就眉眼含笑,整个人没了棱角锋芒,柔和的仿佛一推就倒,现在更是温情脉脉,看向兰君芙的眼里,像含着漫天星光,璀璨,耀眼。
兰君芙回视,一笑。
皇后见状,意味深长和祁女官对视一个眼神,放心地笑了:“你们都是好孩子,不过不早了,现在天气冷,晚上更冷,别冻坏了,回去吧,以后有的是机会进宫看我,祖母不欢迎别人,难道还不欢迎你不成!”
“看啊,皇祖母都要赶人了!”兰君芙故意道,“难不成是不想给我们桂花酒了?”
“哈哈,你这孩子!”
众人都笑了。
一片欢声笑语中,皇后和祁女官亲自把赫连云鸾和兰君芙送出了荣寿宫。
“他俩,会好好的。”
远远地看着二人的背影,郎才女貌,是那般般配,皇后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等到两人疲惫的回到谨王府时,兰君芙已经眼睛都快闭上了,感觉自己像是战斗了一整天,心思莫测的皇帝,心怀愧疚想弥补的榴仙夫人,这些长辈中,真正心无杂质关爱谨王的,只有皇后。
“今天辛苦你了,早点就寝吧。”马车停了,半天不见动静,赫连云鸾亲自掀起车帘,就看到兰君芙已经靠着车厢打起了盹。
晃晃悠悠扶着赫连云鸾的肩膀爬下马车,兰君芙趴在赫连云鸾肩头再打一个大大的呵欠,眼泪都流出来了。
赫连云鸾拿出帕子,给她擦掉眼角的泪水:“看你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我送你回房休息。”
“好,”兰君芙再次一个呵欠,好困,索性抱住他脖子,整个人将重量都放到赫连云鸾身上,头也自觉地搭在宽厚的肩膀上,“抱我回去,不想走路了。”
赫连云鸾暖暖地一笑,打横抱起,走向兰君芙住的后院。
不知怎么想的,赫连云鸾并没有走正门,隐隐约约中,并不希望他们这美好的相处被破坏,直接飞檐走壁从窗户进入兰君芙的卧房,将她放到床上。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兰君芙随意蹬掉脚上的鞋子,就把床里面的被子往身上一拉,眼睛都懒得睁开地跟赫连云鸾告别:
“晚安。”
“嗯,晚安。”赫连云鸾看着滚到被窝里一闭眼已经彻底睡死的兰君芙,娇憨的模样和第一次见面时的狡黠完全不同,却是同样的动人,那诱人的肌肤,似乎在呼唤他,再靠近点,再靠近点,赫连云鸾不自觉地凑过去,再凑过去......
突然感到一股带着强烈敌意的眼神盯着他!
危机感骤然而起,赫连云鸾立刻谨慎抬头。一抬头,身后,摇光,玉衡,天璇,开阳,四个丫鬟,齐齐的瞪着他,那眼神,要多敌视有多敌视了。
赫连云鸾:......
(二)
“今天是荟如生日吧?他还在宫里吧?我就知道,她又不会请我。是我的错啊,当时算好了一切,却唯独忘了那孩子的性情,你说那么烈的性子像谁,哦,对了,像荟如,已经过去十年了,穿金戴银噎着金汤勺长大的贵族千金竟然坚持了十年的吃素穿麻,是对太子的思念让她坚持的,还是对我的恨.....”
空旷到清冷的书房里,赫连瀛站在窗前,望着荣寿宫的方向,低声自说自话着。深秋的夜风很寒冷,吹的赫连瀛不一会就打了个喷嚏,却始终不肯离去。赵公公亲自上来给皇帝加了件狐皮披风。
“皇上,谨王和谨王妃出宫了。”
“哦,今日这么早,难得。他们这一走,荣寿宫里冷清的估计都能听到落花声了。”
自从皇后闭宫修佛后,再不见外人了。女儿远嫁,儿子一个死一个被圈禁,唯一的孙儿地位尴尬生怕进宫遇到杜思娴或者赫连淳瑷,对他更加不愿意相见。说起来,他们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他记得比自己小那么多的荟如已经跟自己一样,两鬓有了白发,荟如无悲无喜的模样已经跟她供奉的那尊玉观音相像了,看似完美无瑕,却是没有感情,触手冰冷的空洞躯壳。
荣寿宫冷冷清清的,不是冷宫,胜似冷宫。
“皇后娘娘让谨王和谨王妃早点回去,还送了自己酿的桂花酒。”赵公公安慰地提及了皇后的心情不错,“皇后娘娘今日挺高兴的,很喜欢谨王妃。后来还教谨王妃酿桂花酒,谨王妃还亲自下厨做了一道‘一品寿桃’,据说是前周的宫廷菜,皇后娘娘吃的眼泪都留下来了,很是喜欢。谨王妃把这道菜教给了李嬷嬷,说以后可以常做给皇后娘娘吃。”
“‘一品寿桃’啊,朕也是吃过的,给前周文思皇后祝寿时吃的,说起来,文思皇后还是昭和公主的外祖母。文思皇后很喜欢这道菜,每年祝寿必回上此菜,据说还是婳苓公主亲手做的,难怪,难怪。”
赫连瀛难得地笑着提起前周的事,虽然他一向看不上只会舞文弄墨,毫无治理国家才能,更无安邦定国本事的周哀帝,但对于贤惠忠贞的文思皇后颇为欣赏。
文思皇后是越国开国皇帝澹台无忧的亲姐姐,周哀帝被杀后她义愤填膺拒绝了澹台无忧接她回娘家的请求,在周哀帝尸体旁自杀殉情。婳苓公主为了让父母好好安葬,答应下嫁给第一个来到父母尸体旁的兰斐然。可惜了,兰斐然也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点都配不上婳苓公主,就跟周哀帝配不上文思皇后一样。两母女都是绝代佳人,可惜生不逢时,若是自己的妻女,绝不至于让她们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可是想着如今的妻子荟如皇后和女儿毓袖公主的状况,赫连瀛却是一阵悔意,虽说不至于像文思皇后和婳苓公主,可如今的情况也差不了多少了,不由又是一叹。
“偷梁换柱又如何,若是原本的那个劳什子秋水芙蓉朕还看不上。她是前周婳苓公主之女,论才情论出身才配得上他,虽说一开始朕不过是想给荟如一个惊喜,弄个孙媳妇让她开心一下,又不想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强塞一些乱七八糟的女人过去,荟如原本就出身于雒邑,喜好琴棋书画,来个雒邑的家乡人陪她说说话也好。现在看来,比朕想要的更加好。看她能掌控群臣的兴趣谈话,让他们被她牵着鼻子走,就知道不是传说中的木讷无能,倒是大智若愚。”
赫连瀛摸着胡须,目光欣慰,显然对自己这次联姻的选择无比认可。
赵公公也配合地呵呵笑:“陛下对着长孙媳看来很是满意。”
荣寿宫的灯光暗了,赫连瀛知道皇后要就寝了,打个呵欠,自己也转身回卧室:
“哼,现在嘛,还行,日久见人心,以后慢慢再看。”
(三)
棠心蔓拜帖请她看戏。
昨天心累的慌,今日还在床上赖床的时候,玉衡就一脸严肃拿来门房处送来的帖子,帖子的主人,是她们都没有想到的人。棠心蔓。
兰君芙拿着自己手上的拜帖左看右看,挑眉一笑,看戏?这是什么新招数,貌似宫斗里不流行这招啊。不过昨天丢脸,今天就来报仇找回面子,真是,没耐心啊,不由得让人不怀疑呢。
“小姐,去不去?”摇光凑过来,眼里跃跃欲试,不用解释,她闲得无聊显然是很想去的。
“那就去吧。”兰君芙随手把帖子一扔,起身整装。
“玉衡,走吧,闲着也是闲着,我们都去凑凑热闹。”
三人组不但去了,还是提前去了,不走寻常路的去了。于是,等在那里的某位俊美小生立刻被就地按倒扒皮搜索历史了。
“哟,这么好看,该不会是想对我施行美男计吧?”兰君芙坐在凳子上,看着对面那个被按住跪在自己面前的戏子模样的白面小生。
“小姐,这人叫香保,为人极为风流,名声很臭,是贵妇圈里众所周知的面首。还是公用的。”玉衡自己看到这个信息时三观都炸裂了,她知道男人风流不少包养小戏子的男女不忌,没想到女人也有份,这大秦,果然是民风开放啊。
“棠小姐跟你是如何计划的?她给了你多少钱啊?嗯,跟你有没有一腿啊,老实交代。”摇光不怀好意问道。
香保使劲摇头,吓得差点尿了。
“切,不见得吧,你向来喜欢贵妇喜欢丰满熟女,棠小姐那么大的胸你也还是可以将就一下的。”摇光嘻嘻笑着把两人都嘲讽了一遍。
“嫉妒别人胸比你大就直说。”玉衡坏笑着看着摇光。摇光一下子就炸毛了,“谁嫉妒了!谁嫉妒了!我平胸,我骄傲,我为国家省布料!”
看自己人快闹内讧了,兰君芙终于开腔了:“行了,要闹回家闹,在外人面前也不嫌丢人。”
“是。”摇光依然撅着嘴,不爽的瞪着玉衡.......的胸。
为毛就她是个平胸?就连开阳看起来那么瘦,一起更衣时她也见过,人家脱衣绝对有肉。
摇光犹在憋屈,兰君芙已经回到正事,看向香保:“她吩咐你怎么说的?”
香保面色犹豫着,不知到底该说不该说:“棠小姐说......”
兰君芙见状,一个眼色,摇光就把一把匕首架在了香保脖子上,香保俊俏的脸蛋立刻被吓得惨白惨白。对面,兰君芙笑眯眯双手交叉:
“来,你就按原来的要求说话,就像背台词一样,一句不许漏哦~”
外面的厅堂,正主已经故意带了好大一群围观者来做这伟大时刻的见证人。
“蔓蔓今日约得大伙看戏,什么戏这么好一下子约了这么多姐妹啊?”
“就是,说出来我们听听,别卖关子嘛。”
莺莺燕燕的小姐围在棠心蔓面前,光顾着应付千金们,什么时候自己身边的丫鬟少了一个都没发现。松茶奇怪地回首四处看了看,咦,松草呢,刚才还在的,怎么不见了?
正想着,“松草”就从侧门急匆匆冲过来,直奔着棠心蔓而去。
“小姐,不好了!”
“怎么了,一边说......”看了看“松草”冲出来的方向,棠心蔓猜想大概是后面香保出了什么状况,自己的算计见不得人,立刻拉着“松草”到后台去。
摇光要的就是这个机会。
“没什么,就是借你一用。”冷冷一笑,对这个又虚伪又没脑子的女人真是一点好感也没有,最讨厌的是胸那么大!吃什么长得!摇光毫不客气一掌打晕,拖走,一路拖到后台帷幕后面扶着她坐下,还故意把衣襟扯开,还露出了半边肩膀。从高处一看,嗯,可以看到沟了哟,但愿香保演戏时看着不会流鼻血~
对面,香保瞪大了双眼。
摇光抬头冲他咧嘴一笑,拳头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晃:“给我老实点,好好表演,不然就把你扒光了卖到小倌楼去,以你这皮相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香保一个激灵,他是风流,但仅限于美女。连连点头。
“小姐说,请各位先去坐下,小姐要亲自给各位表演。”摇光暂时充当司仪,一个福身就退下了。
帷幕拉开,一男一女,歌声起,却是无比香艳的内容,众位小姐立刻大惊失色,不少人立刻羞红了脸。
舞台上,带她们进来的棠心蔓斜斜的坐在贵妃椅上,发髻凌乱,头偏向里侧看的不甚清楚,更清楚的是那正对观众席的半边裸露的肩膀,吓掉了一众小姐们的眼球。“棠心蔓”头斜靠着,语气哀哀婉婉:
“觑着恁俏庞儿宛如生。
听他娇吐依然旧声。
打动我往常逸兴。
可记得银蜡下和你鸾交凤滚,
向纱窗中重拥麝兰衾。
仿佛听鼓瑟湘灵隐隐
真个是春蚕丝到死浑未尽......”
一位俊俏的白衣书生登台,手指折扇,与棠心菀深情对视,含情脉脉。熟悉而魅惑的男声手执折扇,撒开折扇,遮住两人的面庞,露出的半张面孔似乎已经贴在一起了。
“我因此上媚眼传情
慕虹霓盟心
蹉跎杏雨梨云
致蜂愁蝶昏,
痛杀那牵丝脱纴,
只落得捣床槌忱
我方才扬李寻桃,
便香消粉退玉碎珠沉,
浣纱溪鹦鹉洲夜壑阴阴,
今日里羡梁山和你鸳鸯冢并.....”
“啊!这小生是香保!”
“啧啧,是他!”
“没想到,棠心蔓不但私会这种人,还一起同台表演,还是表演这种春戏,不要脸!”
小姐们开始窃窃私语,眼里都带着不屑和羞怯。
“家里父母管教甚为严厉,小妹先走了。”有一位黄衫的妙龄少女立刻站起来转身离开。
“姐妹们别急着走啊,戏还没唱完呢。”
棠心蔓微微转身,那本就半褪的衣裳更是往下滑了一下,雪白的半边身子一览无余,甚至连胸前的肚兜都看的一清二楚,而她身旁,那书生还紧紧偎依着,以他的视线,将棠心蔓胸前的春光一览无余。千金们一个个惊得是目瞪口呆,甚至都没人发现“唱戏”的棠小姐眼睛闭得死死的,嘴边根本就没动过。
“我跟保哥哥可是特意练了许久的,好听吗?”
“无耻!”这下子小姐们更加坐不住了,纷纷站起身离开。
“保哥哥,别理他们,一群无聊的女人,我们继续接着唱,不但要唱,还要演~”身后,“棠心蔓”甜蜜地撒娇着。
小姐们出去的脚步更加加快速度,头也不敢回,就像身后有鬼追一般,谁也不敢落后别人,就怕落后别人了被说想看春戏思春了。
身后,香保看到人走光了,腿一软,狼狈地跪倒在地,他知道,自己的名声彻底完了,自己的前途不仅完了,连命,都可能保不住了......
“小姐,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为什么不敢,觉得你挺能干的,什么女人都能搞定。”刚才看到香保还知道故意把棠心蔓转身装作她自己在唱,做戏做的如此专业逼真配合也是个人才。兰君芙在他面前弯下腰,邪邪一笑挑起香保下巴,
“怎么样,跟我混如何?”
(四)
不到一天时间,棠心蔓和香保登台表演春戏的事就传遍了雍京各大达官贵人府里。第一个跑回家的千金就带着委屈的哭腔像父母哭诉了自己的遭遇。
“混账!棠家教出来的好女儿!”
“这这这.....女儿啊,以后棠家不管任何人再喊你去,再也别出去了.....”
另一户小姐也是,先把脏水泼到棠心蔓身上,不然自己的名声就要污了。
“爹!娘!棠心蔓她.....她请女儿去看戏,没想到是她自己唱戏.....”
“大家闺秀,学什么不好学做戏子......”
“唱的什么?”
“唱的是.....是春戏!”千金看着父母震惊的眼神连忙解释,“女儿听到开头就赶紧跑了,其他姐妹们也是,没想到她一个大家小姐,竟然唱这种戏,还还把衣服脱了......”
“啊!”母亲顿时一阵尖叫,父亲气的把茶杯都摔到地上:“以后不许与棠家来往!”
同样的一幕还出现在一起看过戏的其他府上。
“娘!棠心蔓她不要脸,把女儿请过去说是看戏,结果竟然是她和那香保一起唱春戏,还边唱边脱......”
“棠家大小姐唱春戏,边唱边脱......”
而经由各大府里的下人与外界的交流,很快这事情也传到了市井。茶馆街头,棠心蔓的事便成了闲汉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香保是戏子楷模啊,勾搭了寂寞贵妇,连棠家小姐也勾搭上了,早知如此,当初我也去唱戏了哈哈!”
“啧啧,没看出来啊,那棠家大小姐不是说美貌出挑性情高傲吗,没想到私底下是这幅模样”
“切,不是说她擅长骑马吗,这不是骑得一手好马术!”
“哈哈,那香保,可是一匹经验丰富的良驹啊!”
而棠家,则是掀起家庭动荡巨浪。
“蔓蔓,你真的去唱戏了?”棠夫人不可置信地抓着女儿的肩膀问道。
“我没有!爹,娘,你要相信我?”棠心蔓记得自己明明只是带着小姐们去看兰君芙的丑戏,春戏跟自己想的一样,故意请了名声极为难听的香保就是要的这个效果,果然如自己想象一样整个雍京都知道了,可是为什么里面绯闻的女主换成了自己?
“爹娘,姐姐只是请人看戏罢了,有香保唱戏,哪需要姐姐亲自上台。”二小姐棠心菀在旁边弱弱地似乎在为姐姐辩护。
可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棠正颋更来气。愤怒指向棠心蔓,怒发冲冠:
“你,你真的把那香保请去给小姐们唱戏?”
“混账东西!你一个大家闺秀,如何认识的那种人?”
“夫君......”棠夫人护着女儿正要帮她求情,这火焰已经烧到了自己身上。
“还有你,你一个深闺妇人,难不成也与那戏子打过交道?”听说那香保之前是专门勾搭贵妇人的,不会跟自己夫人也有什么来往吧?想到这里,棠正颋脸色更黑了,感觉头上已经发绿了。
“夫君,冤枉啊,只不过是姐妹喝茶时说起......”棠夫人立刻得为自己辩护求情了。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棠正颋更是火大。本来只是怀疑,现在越发怒发冲冠了:“你们喝茶就喝茶,谈一个那样的小戏子作甚,难不成,还想包养他不成?”
“夫君......”棠夫人急的都要哭了,越着急越是口拙不知道如何解释了。
“哼!”棠正颋甩袖离去,出门前不忘惩罚不省事的棠心蔓,“你,这几日在家闭门思过,让你母亲把媒人叫来,给你看门亲事,赶紧给我嫁了,照这样的流言下去,再过几日,你就算想嫁都没人愿意要了!”
“姐姐,我去劝劝父亲。你别担心,父亲还是心疼你的。”棠心菀柔柔地解释了,可惜对面的两母女一个眼色都不给她。眼底闪过一丝阴狠的神色,屈膝行礼告退,跟上棠正颋的方向。棠心蔓这个嫡姐和嫡母惹怒了父亲,正是自己上位的机会。
“娘亲,我不甘心!你最后再帮我一次!”待到那个看似帮忙实则包藏祸心的二妹走后,棠心蔓立刻起身拉着母亲的袖子,仰着小脸哀求,“已经不能更糟糕了,娘,就让我最后赌一次吧!”
棠夫人咬咬牙,终究还是心疼女儿占了上风,点点头。
“七日之后,是你父亲的五十大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