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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独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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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某种程度上说, 萧大太太是本港的一朵奇花异草,她出身不好, 但嫁得极好。这种好已经超越了她的姿色所能覆盖和辐射的范围。而赵宋是这朵鲜花开到濒临枯萎的时候由风所带来的露水,通俗来说,他们这是一段露水情缘。

    男人到了一定年龄, 喜欢说智慧, 喜欢说女人的智慧。就如此刻,萧九龄与萧惠卿通话,萧惠卿说:“星河旗下有个姓陆的女生, 很有意思。”

    那头说:“二哥看上她了?”

    男人笑,“你呢, 盛九怎么样啊?”

    那头轻轻笑,“二哥说笑了, 九小姐没有那个意思。”

    “没有那个意思?”

    萧九龄道:“盛家九小姐说了,说她是不婚主义者。”

    萧惠卿手里捏着高脚杯子,他顿一顿,“罢了, 结亲不成卖买在, 我同大哥说。”

    “嗯,多谢二哥。”

    陆鸱吻回了家,她没去萧九龄给她钥匙的那处公寓, 她回了自己家, 拧开门, 赵宋正端坐在家里, 陆鸱吻道:“你还没走?”

    赵宋站起身,从厨房捧出一锅汤,“喝汤吧。”

    陆鸱吻瞧他,“你怎么跟个没事人一样?”

    赵宋道:“萧家几位公子要回乡勘探风水,我接下来了。”

    “萧大太太让你去的?”

    “萧家祠堂不让女人进去。”

    “甚么年代,还有这样规矩?”

    赵宋将汤水递至女人身前,“旧时规矩,总有人遵守,这便叫传承。”

    陆鸱吻吐口气,“你去勘探龙脉?”

    赵宋不动了,他扭头看陆鸱吻,“我想你也去。”

    “我去作甚?”

    赵宋叹气,“萧家的生意大,我分陆教授一点,我想请陆教授出山做个指导。”

    “赵先生,我再说一次,我爸爸已经退休了,不看风水了。”

    赵宋伸出五个手指,陆鸱吻笑,“几个意思,多少钱,五十万,五百万?”

    赵宋摇头,“不是,我的意思是五五分,我和陆教授五五分。”

    陆鸱吻斜着眼睛看了赵宋一眼,“好了,我最后说一次,我爸爸不看风水了,不看风水,嗯?”

    赵宋不说话了,陆鸱吻道:“我家里还有些工具、书本,如果你要的话,我可以拿给你。”

    说罢,女人起身,往自己房间里面走,赵宋道:“你两天没回家,衣服也没换,你睡哪里?”

    “你现在和萧家大太太究竟甚么关系,她不能回乡,就让你去,让你去监视萧家人?”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问你为何不回家?”

    “赵宋,我怕你变成两姓家奴,去哪家,哪家都嫌你不够忠诚。”

    “我又不是吴三桂。”

    陆鸱吻回头,“你还不如吴三桂,人家冲冠一怒为红颜,你是为一个连祖宅都进不去的女人所驱使。你在萧家,不得善终。”

    次日上班,陆鸱吻进了办公室,换了一双拖鞋,外头玻璃门就被推开了,“赵总?”陆鸱吻起身,“赵总,喝杯咖啡?”

    赵聿明直接在沙发上坐下了,“却之不恭。”

    “怎么,赵总有甚么指示?”赵聿明咳一咳,陆鸱吻道:“赵总嗓子不舒服?”

    赵聿明道:“不要跟我牙尖嘴利,剧组向公司申请,说要建一个摄影棚,你去看看。”

    “《刺》?”

    “刺。下头开口就是八千万,还不算人工伙食费用,你去看看,是否合理。”

    陆鸱吻道:“理论上这不归我管。”

    赵聿明点头,“林见深自己不去,范篱也不去,你不去,难道我去?”

    陆鸱吻端了咖啡过来,“地点选在哪里?”

    “浙江,台州。”

    剧组选好的场景在一个叫临海的古镇上,那处临海,镇上还有青砖石瓦的古街,陆鸱吻提着行李,当地导游唧唧歪歪说了一阵,陆鸱吻没理她,只是问制片,“棚子搭在哪里?”

    制片是个女性,年纪不大,说话语速极快,陆鸱吻听了几句,回:“从这里的消费看,搭个这种面积的棚子不需要八千万,又没让你建个秦王宫。”

    那女制片不高兴了,也不知她是哪家的关系户,同样的,这制片也不知道陆鸱吻是哪家的关系户,制片软了口气,“陆小姐说笑啦,盖个秦王宫出来,政府也不批啊。陆小姐,您看,咱们这样,经费若有多余的,等结了帐,我给陆小姐一个大红包,就当陆小姐对咱们这部戏的支持与厚爱?”

    话说到这里,陆鸱吻笑一笑也就停了,转而指着紫阳街上一家饭馆,“走吧,咱们去吃个饭,海鲜,刚刚我看了,不错啊。”

    回了宾馆,陆鸱吻当即给赵聿明去了电话,“赵总,八千万有点过于宽裕,至于究竟要花多少钱,我建议公司派个人全程跟随,所需花费,找个会计师仔细核算一下。”

    赵聿明还在那头咳,陆鸱吻道:“赵总有话不妨直说。”

    “咳咳”,赵聿明隔着电话,低声道:“萧氏一家回乡祭祖,你代替星河娱乐去上柱香。今年星河娱乐初次易主,兼之萧氏老掌门去世,你去看看,看萧氏今年是甚么动态?”

    陆鸱吻叹口气,“您是想投诚?”

    赵聿明道:“星河娱乐从盛家过档萧氏,我是盛家老人,这刻兢兢业业,独怕变成两姓家奴。”

    陆鸱吻不说话了,赵聿明接着说:“萧氏祖籍在天台,那是个县,也在台州。你去看看,反正来都来了。我算你放假,带薪年假。”

    赵聿明还是很有决策力的,当即就安排了一辆专车送陆鸱吻从临海去天台,半道上,司机问:“陆小姐,前头有花店,您要不要买一束鲜花?”

    陆鸱吻心道,“你们要献媚,能不能不要拿我当枪使,我捧着花,岂不是小丑一样,人家萧氏祠堂是不许女人进去的。”

    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到了花店门口,恐怕他是受了忽悠,清明祭祖,这人抱了一束白玫瑰出来,陆鸱吻瞧一眼,“这是甚么?”

    小伙子道:“店家说如今不流行菊花了,说流行白玫瑰。”

    “放屁!”

    陆鸱吻将花儿接过来,她推开花房的玻璃门,“老板,我是拜山,拜山你懂吗,玫瑰能拜山拜坟吗,你给我换菊花。”

    陆鸱吻将一捧白玫瑰丢在柜面上,那老板是个年轻女人,陆鸱吻说话又快又急,后头传来一个慢悠悠的声音,“陆小姐也是天台人?”

    这声音轻柔里还透着笑意,陆鸱吻扭头一看,萧家二公子正满脸笑意的看着她,他说:“陆小姐不喜欢白玫瑰,给她换一种,雏菊好吗?”

    年轻的女人低头笑,萧惠卿也在笑,陆鸱吻抱起那束白玫瑰,“不必换了”。

    萧惠卿瞧着陆鸱吻,陆鸱吻吸一口气,又笑一笑,“适逢清明,这是星河娱乐全体同仁的一番心意,萧老先生去世,这也是咱们星河娱乐全体同仁的一番敬意。萧家少爷在这里正好,那我将花儿送到这里,也算尽职尽责了。”

    陆鸱吻将花儿将那捧白玫瑰递给萧惠卿,又一五一十鞠了个躬,推门出去了。

    萧惠卿抱着这捧白玫瑰,受了陆鸱吻九十度的标准鞠躬,女人已经出去了,萧惠卿追上去,“陆小姐,生气了?”

    陆鸱吻弯起眉眼,“不敢,我这是代替星河娱乐过来献媚,还请萧二公子笑纳。”

    “心意到了,我先走了”,陆鸱吻才扭头,萧二公子的手就抓过来了,男人实实在在抓在了女人的手腕上,陆鸱吻低头看他们掌心手腕交连在一起的部位,男人说:“别走。”

    陆鸱吻抬头看萧惠卿,萧惠卿放开陆鸱吻手腕,转而拉住她的手,“既然来了,我带你四处看看,嗯?”

    “开花店的是我堂叔的女儿,也是我的堂妹。”

    “萧公子,你……你不用跟我解释。”

    陆鸱吻勾着头,方才那花店老板娘追出来,在门口问:“二哥,方才那花儿还不要了?”说罢,又同陆鸱吻道:“二嫂,我二哥可从来不会领嫂子回来祭祖,你是头一个。”

    陆鸱吻叹口气,她冲那老板娘说:“误会,误会了,我和萧二公子不是情人关系,您误会了。”

    那女子瞧萧惠卿,“二哥,似乎你还没追到手啊?”

    萧惠卿笑一笑,他说:“去前头看看,前头有个小学,是刚刚拆迁以后新建好的,咱们去看看?”

    陆鸱吻低着头,后头那司机问:“陆小姐,咱们还走不走?”

    萧惠卿扭头,“这是?”

    陆鸱吻冲那人道:“你等着吧,就在这儿等着,我待会儿就出来。”

    “那是咱们剧组的一个司机,我都说了,剧组想过来表敬意,我是临危受命。”

    萧惠卿低头看陆鸱吻的鞋,一双银灰的高跟鞋,“前头施工,要不要换双鞋?”

    陆鸱吻笑,“二公子人好,不过不用换,我习惯了。”

    萧惠卿说:“这里不是都市,咱们也不在萧氏,陆小姐不必这么拘谨。”

    陆鸱吻站直了,“二公子错了,这里是萧家的地盘,我要是有什么不恭敬,我怕我不能活着回港。”

    萧惠卿瞧身边的女人,“我就这样令你害怕?”

    陆鸱吻低头笑,“玩笑话,玩笑话。”

    小学不远,就在前头十字路口拐角处,前头地上有泥沙,萧惠卿搀了陆鸱吻一把,陆鸱吻走进去,小学很新,操场也很大,上头正在铺塑胶跑道,陆鸱吻朝教学楼二楼阳台上看了一眼,“二公子,那里是不是有人?”

    “钱钱钱,都是钱的错,如果我有钱,你妈就不会死,她生前受罪,死了也没过好日子,房子买不起,祖宅又要拆,拆了也买不起新楼,不是我想不开,是我想哭都掉不出眼泪!”

    陆鸱吻瞧着上头,“二公子,上头是两个人,还有个孩子。”

    萧惠卿回头,学校还没开放,操场里一人也无,再转头时候,陆鸱吻已经跑到教学楼里面去了。

    “钱是罪恶的!不,钱是尊荣的,人民币是有尊严的,没尊严的是我们,是我们没有钱的人!我们低三下四,我们没有人格,所有的愿望都是奢望!”

    那男人状似疯疯癫癫的,怀里还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他亲亲那孩子,“我不该如此猴急的,你妈那个死鬼,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痛快,她死了难道就痛快了?不,她死了,我也去死。我叫她不得安生!”

    “先生,您先把孩子放下来,先把孩子放下来,好吧?”

    那男人扭头看陆鸱吻,“假使我想开些,想开些又如何,我就能买得起商品房吗?”

    陆鸱吻道:“对,买得起,买得起,您把孩子放下来,他坐在这儿,很危险。”

    “鸱吻”,萧惠卿追上来,那男人看着萧惠卿,看了半晌,突然开始笑,“我酒喝多了?咦,也没喝多啊,这萧家的人都来啦,萧家的人?”

    萧惠卿走过来,“是,我是萧惠卿,你有事找我,我们这边说?”

    那男人将怀里孩子放在阳台上,孩子‘哇’的叫了一声,萧惠卿一手去抱孩子,孩子刚落地,那男人对着萧惠卿的背就是一推,“去死吧,万恶的资本家,一群吸血鬼,言而无信的黑心商人!”

    萧惠卿半个身子都被推出阳台,他背对着男人,手掌几乎悬空,男人腰部悬在小学阳台矮矮的栏杆上,陆鸱吻对着那男人的腰就是一踢,她穿着高跟鞋,这一踹用了大力气,男人捂着腰后退两步。陆鸱吻赶紧扯萧惠卿的腰带,“二公子,快下来。”

    萧惠卿还没下来,他手刚刚扶到不锈钢的栏杆上,那男人双手将陆鸱吻举了起来,“我们家那死鬼已经去了殡仪馆,你是萧家的狼犬吧,你也去陪她!”

    萧惠卿双脚刚刚落地,那男人就将陆鸱吻从二楼丢了出去,嘴里还念念有词,“不要害怕,人人都将通往死亡的桥梁……”

    “鸱吻!”

    萧惠卿伸手去抓陆鸱吻的手,陆鸱吻一手抓着栏杆,一手与萧惠卿相握,她低头看了一眼,“二公子,放手。”

    “鸱吻,我拉你上来。”

    陆鸱吻踢掉高跟鞋,她将萧惠卿的手一推,朝底下那堆还没打开的沙袋水泥包上跳了过去。

    陆鸱吻跌在水泥袋上,见她起身,那一刻,萧惠卿觉得眼前灰蒙蒙的,心脏都短暂停顿,接着是一阵湿冷,从脚底凉到手掌心。

    陆鸱吻吸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找了自己的高跟鞋穿上,她朝上头笑一笑,“没事。”

    萧惠卿垂下眼睛又掀开眼皮,他瞧身后的男人,“你这是谋杀,可以告你入狱的。”

    陆鸱吻穿深灰的西裤和一件雾霾蓝的丝质衬衫,她揉揉后腰,萧惠卿快步走过来,“来,我看看。”

    “不用,不用……”

    陆鸱吻扭了一下,萧惠卿抓了她的手,“别动。”

    萧惠卿弯下腰来,掀开陆鸱吻的衬衫,衬衫一寸寸被掀起,陆鸱吻背后凉凉的,衬衫是丝绸,轻薄透顶,虽不顶用,但被此刻掀开了,又觉一个女人露出背部来,更是不妥。陆鸱吻当下便转了个身,“二公子,我没事,我……”

    陆鸱吻这么一动,便扭到了萧惠卿怀里,男人低头看她,“你有一腔孤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