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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象董老太这种犯“邪病”的勾当,大多是村里一些中老年人参与,崔衙内年纪轻轻,却因为闲着没事,跑前跑后瞎掺和,他见高盛招呼自己,得意洋洋地走到炕沿处,对着炕上哼哼的董老太说道:“大妈,今天怎么样啊,有什么新动静吗?”
董老太太只哼哼,却不回答崔衙内的话,旁边另一个给她揉腰的老太太替她回答说:“可糟了罪了,早上刚刚又上了仙,说得嘴里直冒白沫,连哭带唱,你们可没看见,拍着手就跟跳舞似的,这不,腰都受不了了。”
“都说什么了?”
“哎哟,说的一套一套的,说村里有坏人,是母老虎托生的,抖着虎尾巴要咬人,仙家要治它,拿了槐树神王的三根铁叉子,要叉掉坏人的脑袋瓜,我也不会学说,一边说一边唱,就跟鼓书似的,哎哟,眼睛一瞪,就跟铜铃一样,看着就害怕。这仙家可真厉害,老是这么闹腾,可怎么办啊。”
“好办好办,”崔衙内一骗腿,脱了鞋上炕,凑到董老太太跟前,“大妈,你有话,现在告诉我,我已经找到办法了,一定把仙家给高高兴兴地送走。”
崔衙内把耳朵伸到董老太太的嘴边,董老太太嘴里只是哼哼,哆哆嗦嗦地发出一些含义不明的音节,也不太象是说话,崔衙内听得却颇为认真。
这老太太描述的情景,本是一般“犯邪病”的通常状态,这种人,犯起病来手舞足蹈,连说带唱,以“仙家”自居,说术各种让人恐怖的话,有时是吓人,有时是劝人,有时是讲故事,常常稀里古怪,让人费解。当然,最大的特点,其实是和现实有关。
拿董老太早上“上仙”时嘴里说出的话来说,“母老虎”分明是在骂儿媳妇,但是,却把站在地下的小玲妈吓了一跳。
她被崔衙内拉到这里,本来就胆战心惊,生怕惹恼了“仙家”招祸,现在听说“仙家”早晨提到“母老虎”,还说用铁叉子叉脑袋,心里害了怕,这个“母老虎”是在暗指自己吗?看来,仙家一定知道自己去地质队撒泼闹事的事情了,她越想越怕,往板柜跟前走了两步,冲着那三柱香作了三个揖,嘴里念叨起来。
崔衙内在炕上,将脸伏在董老太耳边,也不知道听懂了一些什么内容,频频点头,然后恭恭敬敬地说:“是,是,我明白,我明白,马上就办,您放心。”说完了,下了炕,穿上鞋,对小玲父母说:“走,有了,你们俩跟我走。”
小玲父母心中忐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不敢不听,崔衙内仿佛成了“神”的使者,掌握了仙家的法力,同时也是消灾解难的希望,乖乖地跟在崔衙内身后,走出门去。
村医老王也要走,被高盛拉住了,“老王,治病啊。”
“我治不了,只能给点止疼片。”
“错了错了,”高盛拉住老王,却转头对董老太儿子说道:“大侄子,你妈这病,我听说都闹了好几天了,得赶紧治啊,对吧,老人年纪大了,这么折腾,人哪受得了。”
“可有什么办法?请过看仙的,也没管用。”
“嘿嘿,我有办法。”高盛笑咪咪地将老王的药箱拿在手里,揭开盖子。
药箱是木制的,里边分成几层,放着各种药品,纱布,酒精等物。一般作大夫的,不允许别人随便翻弄药箱,但高盛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便在里边扒拉着乱找,老王赶紧说:“你别动,别弄乱了,你想找什么?”
高盛不停手,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来,打开,里边是用布包裹着一个纸药盒,盒里,是七八支细细的银针。
银针是针灸用的,那时的村医,一般都是“中西医结合”,既会用西药,打针输液,也会用银针进行针灸、拔火罐等。高盛把银针的盒子递给老王,“就用这个。”
“你净会开玩笑。”
“没有,偏方治大病,对付这种鬼邪上身的症候,就得用老祖宗的法子,你那些止疼片都是顶药,治标治不了本,只有扎针才最有效。”
“你净乱弹琴,邪病,算是哪个经络?扎哪个穴位?快给我拿回来。”
高盛不但不还,还不顾自己手脏,从针包里拣了一支最粗的,拿着便脱鞋上炕,似乎要亲自动手,老王吃惊地说:“喂喂,你要干什么,快给我。”
“你不敢治,我敢,我刚从外边学来的偏方,”高盛把两只大鞋甩在地下,蹬上炕去,他身材高大,站在土炕上,脑袋几乎就顶了房梁,正在炕上躺着呻吟的董老太太也吓了一跳,见高盛拿着银针冲自己凑过来,瞪圆了眼睛骂道:“你妈的大盛子,你小子想干啥?”
“嘿嘿,我新学的手艺,给你治治病。”高盛举着银针在老太太眼前一晃,那根针,医生们的专用术语叫做“针刀”,象牙签那么粗,只在治疗重症顽疾时才用,若是随便扎在身上,不要命也得受伤,董老太太也不哼哼了,吓得直往旁边的老太太身后躲,拼了力气骂高盛,“死败家大盛子,挨千刀的王八犊子,你想害死我。”
董老太的儿子看着有些不对劲,高盛本不会医术,现在拿着根大针,要做什么?他赶紧拦阻,“喂喂,你慢点,快停下,高叔叔,高盛,你站住。”但他腿脚不利落,行动很迟缓,哪里阴得住高盛?
“别急别急,”高盛冲后边摆摆手,“董大嫂子这是仙家又附体了,得赶快治,我新学的手艺,保证错不了,你们放心吧。”
“你个断子绝孙的高盛……”董老太太连滚带爬,躲到炕角里,旁边的两个老太太不知所措,一起拦着高盛,挡在董老太太身前,董老太太的儿子这时也爬上炕来,从身后拽住高盛的大腿。
高盛回身说道:“你着什么急,你妈现在是仙家附体,我扎她,就是在扎蛇仙,好让蛇仙赶紧到别处去,别再缠着你妈了。”
“我不扎,你快下去。”董老太太喊道。
“坏了坏了,”高盛叫道:“这是蛇仙在说话,我得赶紧把它给扎住,要不,一会就跑了,一次治不住,以后就得更厉害,绝不能放虎归山。”他又向窗外喊道:“小崔,小崔,蛇仙又来了,我在屋里扎它,你从外面堵住,咱们俩一定得把它给逮住,他奶奶的,蛇精再厉害,今天也休想从我的针下逃走。”
外面并无人应答,小崔也不知道把小玲的父母给带到哪里去了。
村医老王已经弄明白了,抿着嘴站在地下笑。
炕上,却已经乱作了一团,高盛举着那支针刀,作势要去扎董老太太,三个老太太一起拦他,后边,董老太的儿子拽着高盛的大腿,高盛嘴里乍乍乎乎,“蛇精,哪里跑,今天我非扎得你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可,你好大胆子,敢来我们燕儿峪村瞎闹腾,瞎了你的蛇眼,今天非要让你看看我的厉害不可。”
“我不是蛇精,”董老太太真被他吓住了,“我好了,没有蛇精,好了好了,高盛你个王八犊子,你净害我。”
高盛膀大腰圆,若是真想扎,三个老太太和一个瘸子当然拦不住他,只不过他只能虚张声势,吓唬董老太太,将大针往前一伸,离着董老太太身子还有一尺,便不敢再刺过去,比比划划在董老太太头上晃,饶是如此,也确实把董老太太吓得够呛,“好了好了,你别扎了,我好了。”
高盛站在炕上,哈哈一笑,“原来蛇精的本事,也不过如此,我新学的手艺,想露一手,还没使上。”他见董老太太认怂了,便就收手。身子往后一退,却突然脚下一空,“扑”的一声,一只脚陷了下去。
“哎哟,”高盛闪了闪身,一屁股坐倒在炕上,脚下,炕席被他踩漏了,土炕塌了一个坑,一股黑色的灰烟,冒了上来。
农家的土炕,是用土坯搭的,上面抹上黄泥,再铺炕席,灶火的烟,从炕里穿过,再从屋顶的烟囱冒出。这种炕隔几年便得拆了,重新搭过,否则烟灰堵塞,灶便不通烟。董老太太家没有壮劳力,土炕年久失修,现在被人高马大的高盛一踩,便塌了一块。
“呸呸,”炕上的几个人都被黑灰熏着了,吐着嘴里的烟末子,董老太太骂得更厉害了解,“好你个妨人败家的高盛。”
“别急别急,”高盛拔出腿来,小心地下了地,裤管都被染成了黑色,炕上的人也沾了一身灰面子,高盛用残破的炕席将漏洞挡住,“大嫂子,你这破炕,十年都没拆了吧,那哪行啊,幸亏我腿脚灵,要不,非把腿跌折了不可,你得赔我损失。”
“放屁,你赔我炕。”
“行,这活交给我,把它拆了,给你搭一铺新的,连炉子带大灶,全搭新的,行了吧?”
董老太太不吱声了,搭炕这活,对高盛轻而易举,对他们家来说却非常困难,土坯得自己去村北拉土,回家后掺了麻线和泥,再用坯斗子脱成土坯,晒干了以后,搭炕垒灶,这活得壮劳力才能干得了,董老太太家的瘸儿子远不能胜任,因此自家的炕才多年没拆,现在高盛给拆了搭新的,自然是求之不得。
“但是可有一宗,”高盛拍打着裤腿上的黑灰,说道:“蛇精得走了才行,这个东西要老捣乱,炕可搭不成,对不对大嫂子,它要不走,你也受罪,大家也受罪,你说是不是?”
“哼。”董老太太哼了一声。
高盛将针还给老王,老王暗地里冲高盛伸了伸大姆指,说道:“这针也得重新消毒,都让你给弄脏了。哈哈,我走了,大侄子,止疼药我不用留下了吧。”
高盛跟在老王的身后,走出烟气腾腾的小屋,老王冲高盛笑着说:“你真高,实在是高。”
“小菜一碟,”高盛晃晃脑袋,“治这种邪病,我比你还强。嘿嘿。”
高盛拍拍屁股走了。那么,崔衙内哪里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