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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追略作思量便答应了,雁迟颔首,先一步往南走去。出了这条小巷,阿追才见候命的护卫颇多,显都是随着雁迟出来的。
雁迟对朝麓城很是熟悉,左拐右拐的,在偏僻处寻了家茶肆。
这茶肆虽偏僻却并不简陋,从桌席一类的大件,到盏壶碗匙这些小物都精致得很。就连前头招待客人的伙计都显得气质不凡,并不似寻常店铺的伙计那样点头哈腰地对客人陪笑脸,见她们进来,上前端端正正地一揖,问说:“几位女郎,可需楼上雅间?”
不卑不亢的语气无任何刻意的热情,倒像书香门第的公子正迎接远道而来的友人。
雁迟点了头,伙计就领她们上楼了,苏鸾和云琅知是要避人,便随意地在一楼厅中落座。
待得伙计离开后解释道,雁迟主动对这地方满是陌生的阿追道:“女郎没来过此处?朝麓城里的名门望族大多喜欢这里。除却这茶肆,还有书馆、酒楼、客栈之类,但凡牌匾上有一彩稚纹样,便都是一家的产业。”
香茶端进来,雁迟亲手给她倒着茶,噙笑续说:“女郎得空不妨常去这些地方,颇有雅趣,好过闲在王宫里闷着。也大可安心,这些地方虽是随处开着,客人却都身份不凡,闲杂人等是不会来的。”
她口气悠悠地细说着这些地方,只字不提有甚要紧事。阿追一时便也不急,循着她的话同她闲谈:“这样大的产业,又这样讲究,想来东家也非凡类?”
“自然。”雁迟抿了抿唇,“东家名唤稚南,原是皖国花魁,赚足了钱就自己来戚国置了番产业,倒也风生水起。”
她笑瞧了阿追一眼:“皖国那地方你知道的,先前也没什么战事,才子佳人颇多,黄金珠宝也多,在风花雪月的事上自然格外在行些。”
雁迟的话到此一停,听似与任何正事都没有干系了。阿追心里琢磨着门道,浅笑看她:“夫人想同我说的事,就是风花雪月?”
雁迟吟吟笑意凝在唇畔:“女郎在弦国也是显贵,想来多少清楚,除开纨绔子弟不谈,大多王公贵族所谓的‘风花雪月’,从不是简简单单的‘风花雪月’。”
阿追不予置评,接过她递来的茶盏抿了一口,不耐略显:“夫人说话很爱绕弯子?”
“我只是拿不准女郎会不会信我。”
阿追浅浅一滞:“这就要看夫人要说什么事了。”
她自问足够干脆,这话说明后,雁迟却仍沉默了好一会儿,俄而豁然一笑:“也罢,但女郎可否先答应我——如若女郎觉得不可信,也莫要告诉主上,免让主上觉得我挑拨离间。”
阿追轻哂:“夫人顾虑颇多。”
“关乎前程,不顾虑不行。”雁迟口气轻轻的,清亮的目光却有力地凝睇着她。直至阿追颔首答应,她才舒气地一笑,“如此便好。”
二人各自小啜了一口茶,气氛中平添三分肃然。
雁迟说:“此番是天下尽起烽烟,战局不同于往日。兄长出征前,我心下担心也多,便着人打听到了班国一巨贾来戚国的时间,想见见他夫人,问一问班国兵力如何、于戚国而言会不会有凶险。”
这是庸人自扰的担忧,且就算打听了,也并不能左右战局。雁迟说着,自己也觉有些丢人,顿了顿才续道:“那日便约在了稚风馆——是这东家名下的一酒楼。临离开时,意外地碰见个熟人。”
阿追不禁追问:“谁?”
雁迟仿若未闻地继续说着:“我本想同她见个礼,但未及走近,却见另一人先一步进了她在的那雅间。那人瞧着面生且是个男子,我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凑过去听了一听。”
阿追抿笑颔首,虽觉得她前面铺的话太多,倒也理解她不肯多惹事端的谨慎。
雁迟舒了口气:“结果倒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是提及了女郎您这弦国国巫。当中还有什么‘邪术’、‘阻扰’之类的话,我勉力听也听不太懂,只是听着不似好事。”
阿追的心“咯噔”一提:“邪术?”
“是。”雁迟点头,抬眸见她眼底大有追问之色,为难道,“具体的,我当真解释不出了,只是觉得该告诉女郎一声。如若真不是好事,女郎加些小心便是。”
阿追又问:“可她为什么会……”
“女郎果是聪明人,我还怕女郎听我方才的话,摸不出那人是谁。”雁迟轻垂的眼帘稍抬了抬,“那于女郎而言,原因是何便也不难猜。”
阿追循循地吁了口气。
天下大局割为两半,东荣是一边,戚国在另一边。那人本就是东荣送来的,愚忠之下仍想效忠于东荣天子,倒也不难理解。
阿追静了静心,一壁打量雁迟一壁思忖斟酌。
她与雁迟并不熟悉,前几次见面都是在戚宫里,除却宴席上和嬴焕沾染邪术那两回,二人正经说了几句话外,其他时候不过碰面见个礼而已。
她对雁迟的唯一印象,几乎就是觉得这是位美人儿。眉目间一丝一缕尽透着柔美,精致的妆容点缀着那份高贵。孤傲与温婉尽在她身上,该是矛盾的两种气质,堪堪融作了令人赏心悦目的一体。
但今天看上去又不太一样。
雁迟今日着了一袭淡青色的双绕曲裾,粉黛也施得浅淡。这份浅淡虽则掩不去她的姿色,却让她显得出尘,就连神□□绪都变得难寻起来。
以至于阿追凝睇了她好一会儿,也无法从她的神情里判断这话到底有几分可信。
心里哀叹一声,阿追私心里放弃察言观色,面上仍从容端和:“多谢夫人告知,我自会加小心。”
未辩对方虚实,她便有意半句多余的话也不说。雁迟则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微微一笑,似乎还稍稍地松了口气:“这样便好,女郎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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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则在雁迟面前未露什么惊慌,但回到王宫里静静想想,阿追便难免有点慌——雁迟提及“邪术”,在她为巫多年的了解里,邪术里就没有一样是好的。单是听“邪”这字也知不是什么善类,总不能奢求人家是用邪术保佑她。
阿追躺在榻上枕着手,小心翼翼地斟酌起轻重来,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些。
雁迟一再地表现出谨慎,从开始的一环不落的解释原委到后来的并不直言那人身份姓名,这大抵不止是她习惯于谨慎,而是希望她能会她的意、能同她一起谨慎。
二人间并不够熟悉,雁迟直接向她提要求多少会觉得难以开口,以这样的法子让她会意,倒是也不难懂。
阿追啧啧嘴,继续拿捏具体的分寸。
雁迟大概不至于想什么“化干戈为玉帛”,顶多也就是不想让事情闹得太大,不想引得大局动荡或者让嬴焕难堪。这倒也好办,只要她别直接去找姜曦对峙就是了。待得探清虚实再出手便可,只要能服众,应该就不违背雁迟的好意。
可怎么探这虚实呢?
阿追想得有点心烦,翻了个身面朝墙壁琢磨了会儿仍无进展,略显暴躁地猛坐起身!
隐约听到一声嗤笑,她一眼瞪去,看清来人后不满:“殿下偷看女子闺房。”
并不是问句,是不客气地给他定了罪。嬴焕又笑了一声:“冤枉。我听苏家女郎说你正入定,这才没敢妄加搅扰。”
……苏鸾瞎说!谁“入定”了!
阿追瞪着他下了榻,理理方才躺得褶皱的衣裙,没好气地去给他沏茶。嬴焕早已不再刻意地跟她客气,见状便怡然自得地去案前落了座,待得茶水端上来,才继续问她:“为什么入定?碰上什么难事了?”
“嗯……”阿追想了想没说,心知若雁迟所言不虚,她这样一语捅出去便不止逆了她的心思,更是把她给卖了,彻头彻尾的恩将仇报。
思索之后就说:“我是在想,在弦国的时候,每年春秋各有一次为月主而设的祭祀,需由我这国巫主祭。眼下我不在了,怀哥哥也未任命新的国巫,祭祀便没了,不知月主会不会怪罪。”
自姜怀“逼婚”之后,她提姜怀的时候便少了些。眼下忽地又提起来,嬴焕竟有些不自在。
他皱了皱眉头:“一年多了,去年春秋都没听你提过,弦国也未现不妥,想来月主是不怪罪。”
“嗯,话是这么说,但我想来还是心虚得很。”阿追长长地叹了一声,观察着他的神色补道,“也或许月主不怪到弦国头上,却记到我头上呢?若她为此降罪,不用费别的力气,只需让我占卜不准,就够我吃不了兜着走的了!”
也够戚国和与戚国结盟的弦国、南束以及褚国公子韧吃不了兜着走的了。
嬴焕的神色果然松了些,阿追就不再过多强调利害,目不转睛地望着,等他自己松口。
他略作思量便注意到她这坏坏的神色,心觉自己仿佛正被她拿捏脉门。他不快地蹙蹙眉头想要驳她,一开口,却是神使鬼差似的就顺着她问说:“那你觉得如何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