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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阿追连猜了十轮骰子让雁逸相信她能听出大小,心下别的打算却不能同雁逸说。
不怪雁逸宁可直接宣战,寄希望于赌局确实太悬了。深一步说,从一开始就都是密见,如若阙辙事后想翻脸,他们也无法指责他言而无信,虽则也无别的损失,但这一趟就成了白忙活,人人都会大感窝火!
她无法忍受在此事里这样被动。这赌局于她而言本就是十成胜率,她心里自有一股克制不住的欲|望让她想变成主动的那一方!
她笑看着阙辙将赌盅接过去,身后有同来的文官颤抖着唤道:“太史令!”
阿追不看那人是谁便抬手止了他的话,淡看着阙辙手上娴熟的摇起那盅,摇了许久都没敢贸然停下。
阙辙的目光在她面上划了又划,她衔着笑只做不见。终于“啪”地一声,赌盅扣落,阙辙彷如费了千般力气似的擦了把额上的汗。
阿追垂眸催促:“将军揭开看看?”
四下皆静间,阿追听到身后有人颓然捶案,似是气恼于她的一意孤行,不信她在摇前就能猜中点数。
阙辙似也感觉到了那一方旁人的恼意,当下复增了些信心,冷笑了一声,伸手揭那竹盅——
转瞬间,褚国这方的席位间一阵惊呼!
阙辙的目光定在那三个骰子上许久,看了又看,愕然抬起头:“你……”
案上的三枚骰子两个四、一个五,经他亲手摇出来,却和她事先说的一样。
“将军何必恐慌?”阿追笑意不减,抄起一枚骰子把玩着,悠悠踱步,“有的事呢,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瞒您说,在此行之前,殿下曾召卜尹占卜,卜尹说,和谈必成。”
她足下顿住,手中骰子一握,侧首笑看阙辙:“和谈必成,想来这赌局我们是赢定了。眼下还有三局,阙将军可要试试?”
她笑容不减地淡看着,恰捕捉到阙辙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意。
卜卦之事并非只有戚国才有,各国皆信此道。有些巫者占卜准得很,可以准到能算出人哪日会死。弦国甚至还有“国巫”一职,听说那国巫天赋异禀,单靠占卜这一项,便保得弦国那巴掌大小的地方在各国角逐中,始终留得一席之地。
阿追偏头笑着:“阙将军该知道弦国国巫?近年来,戚国和弦国关系可是不错呢,尤其是去年,戚王殿下帮弦国国君抵住了班国进攻。如今戚、禇交战,阙将军猜猜,弦国国君帮忙没有?”
阙辙惊吸了口气,愕然道:“不可能……!国巫于弦国而言何其重要!这么多年,旁人连这人是男是女都不知!弦公岂会让他去助戚国!”
“哦?”阿追语调上扬,不评说他的质疑,只道,“那我们就继续赌下去吧,将军自会知道我说得是真是假。”
她说着,略有点心虚地向侧旁一扫。她是在扯谎,在他们来前并没有这样一场占卜,如若现下有人要来戳穿她,可就糟糕了。
不过她的同僚们好像还沉浸在方才见她猜中点数的震惊中,一个个目瞪口呆,没一个能说得了话的。
阿追很满意,再度看向阙辙。
他有些沧桑的面容上,慌乱犹如一滴渐入水中的墨汁缓缓晕开,纵使最后变得浅淡,也到底是挥之不去的。
“还继续吗?将军。”阿追的心头快意蔓生,等了一等见阙辙不答,轻声而笑走回他案前。
她纤指一松,骰子“啪嗒”落入竹筒里,稍稍跳了一个高度又落回去,再“嗒”地落稳,短促的声响透着几许空灵,仿佛敲在心尖上。
雁逸听音一搐,不由自主地审视起她。眼前这个有些纤瘦的背影,脊梁挺得笔直,她好像仍微抬着下颌,就这样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淡看着眼前的一国大将。
纵使在她背后,雁逸都似乎能感觉到她眼底透出的那股傲气。更有些意外的,是他竟隐约觉得,那一层傲气并非是她强挺佯装,而是油然而生的蔑意,她是从心底觉得自己不需对阙辙有什么谦卑。
“她为官不久,尚不清楚官位高下。多有冒犯,阙将军莫怪。”雁逸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听起来懒洋洋的。阿追刚一侧首,就见他已离席走来。
她下意识地往后一退不挡雁逸与阙辙的视线,他便多上前了一步,半边身子将她挡在了后边。
雁逸的手犹似随意地搭在剑柄上,微微颔首:“若阙将军不怪罪,便你我二人好生聊聊。”
他话音落后,阙辙僵硬的神色又过了许久才缓下来,目光触及阿追时陡然腾起一瞬的怒意,再度看看雁逸的时候,又平和下来,点了头:“好。”
旁人就都从帐中退出去了。离开这一方地方,阿追重重地呼了两息,闷头走到西边不远的小溪旁,抱膝坐下。
她心里惴惴。虽则既觉得自己是对的、又并没有什么幻影让她看到此举有险,也难免觉得自己这回实在胆子大!
她确是有万全的把握嬴这赌局,才敢跟阙辙说那些话。但就雁逸那个脾气,方才没直接发火斥她真是万幸!
万一最终还是事与愿违和谈未成——阿追打了个寒噤,一下就想到了自己被雁逸一剑割喉、鲜血四溅、气绝身亡的样子!
“唉……”她摇头叹气,后背被人轻碰了两下。
阿追皱着眉一扭头,浑身打了个哆嗦!
“上将军……”她一脸惊慌地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拎着的剑,吓得连起身都没想起来!
雁逸挑眉,手里将方才碰她后背用的宝剑回鞘:“我要连夜赶回朝麓复命,女郎同去否?”
复命?
阿追一时顾不得问他要复什么命,即道:“去!”
她说罢迅速站起身,掸掸衣上的泥土便往停着马车的方向走。直看得本欲跟她详说一二的雁逸一怔,想了想,便也随她一道去。
阿追心里打着算盘,无论如何,自己能赶紧回朝麓去是个好事。如若这边和谈未成,戚王要怪罪,她主动就扯谎的事请罪,大抵比等雁逸割了她的喉要强!
她想着“割喉”打了个寒颤,不禁抬眼偷瞧雁逸的神色。他却也正看着她,眼里有好奇,好像还覆着笑。
视线相触她便一僵:“上将军……”
“要跟我回去复命,又不问要复什么命?”雁逸啧了啧嘴,“如此大事还能心不在焉,女郎这是有心事?”
他口吻明快。阿追又看看他,定了神:“上将军与阙将军谈得如何?”
“托女郎的福,甚好。”雁逸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阙辙说,若主上能保他家人周全,他便归降戚国。”
她的心骤然放下了!笑意压制不住,舒出的气重得好像带出了一块千斤巨石,而后觉得身心都很松快,再一抬眼,猛见他正在侧前两尺处睇着她,一脸忍笑的样子。
雁逸终于知道她是为何心不在焉,压制一会儿还是“嗤地”笑出:“女郎原是装从容?”
“……并非!”阿追面上泛热,“激阙辙时我心里是十成的把握,自己静下来后瞎琢磨了而已!有甚可笑!”
她说罢脚下一跺,加快了步子往前走去。三两步便已超过他,甩了他一个带着气的背影,端是不肯让他再多看笑话。
雁逸驻足凝视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到底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强自正正色,这才继续往马车那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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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初亮,弥关外的蒙蒙迷雾尚未散去,几人便踏上了返回朝麓的路。
阿追和云琅坐马车,雁逸带着两个护卫策马而行。大半日行下来,阿追正觉得赶得太快、这边的路又不平坦,想问雁逸能不能稍稍歇半刻的时候,车帘被人一撩。
是为她们驭马的护卫腾出手来撩的帘子,雁逸在外探头说:“这么走太慢了,算下来要迟一两日才能到朝麓!你们文官啊……”
他叹息叹得满是嫌弃,叹罢又道:“你们慢慢走,我先赶去!”
话音未落但闻一声扬鞭策马的响声,阿追一个“上”字刚出口,车外的马蹄声就陡然快了。
马蹄扬出的尘土从还未放下的帘中扑进来,硬是把她还没说出的“将军”扑了回去。阿追和云琅被呛得各自咳了好一会儿,再撩帘看,就已不见雁逸的身影了。
这什么人啊!分明是他主动要她同去,现下又嫌弃文官不会骑马走得慢了?
咦……?
阿追细一想这说法,忽地一怔。
她清楚地记得,雁逸曾经半分不留情面地说过“王宫朝堂,何来女人议政”,在她担了太史令这职后,也仍一口一个“女郎”地称呼她。
她正细想着,外面骤一阵马蹄声犹如骇浪席卷。驭马的护卫“吁——”地一声,马车猛地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