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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间的花草虽不比流世,治愈外伤和化解部分毒性应是不难。青羽掠过山林的顶端一路寻找,眼见前面一片天光水色,草木丰美,缓缓落了下去。
水畔苇叶深处,细碎的白花浮在水面状如睡莲,水纹过处安静地摇曳。青羽提起裙边,赤足踏入水中,嘴里碎碎念着,“水很浅,没什么好怕,摘几朵就好......”
远处几株晚樱的影子里,他静默地看着。那抹天地间最绚丽的嫣红,倒映在清透的水光中。白色的素莲,缀在她的脚腕处,随着她的走动,溶溶生姿。
她摘了好些,塞进衣袖里,心满意足地往回走。无意瞥见一株素莲,体型巨大且透出莹莹蓝光,应是上等的入药之材,心下一喜急忙探身去摘。手指堪堪碰到花瓣,人就失了重心,一头栽进水里。
呼救的声音立刻被水掩去,身子无助下坠。湖水幽蓝,仿佛汋音潭四季如一的颜色。那里有最茂盛的霜苇雪芦,她总是藏在最深处,远远看着她们嬉笑欢颜……
她从起初的恐慌渐渐变得平静,眼前只有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天空。这未必不是最好的结果,她心里想着,缓缓闭上眼睛,等待最后的平静归一。腰间却是一紧,未来得及睁眼,嘴唇已被封住,忽然而来的空气,让她猛地又有了求生的欲望,慌乱地抓住来者襟前。
这气息冰冷含着铺天的怒意,有着强烈的熟悉感,她被莫名的恐惧缠绕,挣扎着试图睁开双眼。然而颈侧一痛,便再没了知觉。
他抱着软软垂着手的女子上了岸,放在树下,挥手间湿透的衣裙已恢复原样,唯独面庞仍没什么血色。
青羽悠悠转醒,眼前是纯白的晚樱,沉沉的枝子坠着,将天空遮得密不透风。挣扎着站起身来,就看见了不远处长身而立的背影。
墨色长袍上隐隐的图腾交缠,从他挺拔的双肩垂下,直至衣摆。背影冷峻而威仪,如上古的神衹,令一切的生灵为之伏到。
“羲,羲大人,我......还望大人责罚”,青羽垂头不敢作声,衣裙随已干透,却觉得周身的寒意,不自禁的微微发颤。
“你可是忘了自己究竟是谁?”羲和的语调不高,却足以让她更加的恐慌。
“我知道......我是百鸣,是......”泪水汹涌而出,她一直知道,百鸣乃恶禽,为三界所不齿。
他的眉间蹙起,那种熟稔的情绪又一次升起,这种情绪在第一次看到她时就有过,却令他生厌。她是百鸣,她的声音困惑迷乱人心,她掩饰本性的色相,致人消沉颓靡甚至谋害性命。她一度在人间为害,最终被他擒回,囚于流世,却不想最终竟是害了他最不愿意伤害的人。
眼前一晃,羲和的脸已是近在咫尺,她的脖颈被他牢牢扼住。“你杀了柔蓝,我本不能容你,该立刻捏断你的喉咙。”他骇人的气息喷薄而出,将已面色惨白的她牢牢裹住。
她口不能言,大滴大滴的泪水滚滚而下,流至他的手背,冰凉刺骨。他能清晰感受到,掌中握住的满满的绝望与悲凉,竟是不由得松了手。
她委顿于地,柔蓝,善布雨的蓝凫,她曾经最好的朋友,也是最难以揭开的一段回忆。
“阻止白泽,无论用什么方式,让他休战。战役如若再起,此处灵脉受损,将祸及天下。”他顿了一顿,“并非给予你赎罪的机会,你必须做到。”
青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独自枯坐。少时,下起了雨,一阵紧似一阵。“是你么?阿柔?是你布下的雨,还是,你又哭了?”
流世境内雨水并不很多,柔蓝虽擅布雨却更爱晴好的日子。青羽知道,一半也是因为自己有些惧水的缘故。下雨天,青羽只能躲在山洞里,坐在雨帘后面瑟瑟发抖,实在累了,才小心翼翼睡上一觉。每每醒来,身上都盖着绒绒的雪色袍子,柔蓝没说过,但青羽觉得一定是她送来的。
其实,即便不是下雨的日子,青羽也并不敢随意走动,只因她是百鸣。流世是游离于三界之外的一方天地,无尽而灵气充沛的山水,珍禽异兽,据说还有人。然而真正的人,她只见过一个。她想着他的身影,忍不住一个哆嗦。
流世的东面,水泽丰沛之处,是她唯一存在记忆的地方。那里山峦奇秀连绵,云霞氤氲水木芸芸。她天性惧水,独自住在高峻的颐木崖之上。崖边一棵参天的霖梧,古老的树藤垂下山崖,树藤上时时绽放着两色的霖梧花,白色晶莹剔透,红色艳若晚霞。她喜欢蜷在最高的树荫里,俯瞰山崖下云雾间的一片生机,那里有她见过的最美的羽翼和身姿。
她们或生烟霞,或练云雾,或布雨水,或结风云……唯独自己,被一道雾岚隔在百丈之外。只有在烟岚散开之时,她才可以在那里停留片刻。那方水木之中,青羽唯一愿意见到的只有柔蓝,也只有她会每每在烟岚之处耐心地等着自己,领着自己去采撷竹实果,陪着惧水的自己沐羽……
柔蓝时时宽慰她,这一切都不是她的过错,她有着世上最美好的嗓音和美丽的容貌……她除了微笑着点头回应,心里头藏着的痛楚,却一寸寸爬上肌肤。她明白自己永远不能如她们一样,尽情的展翼与舞蹈,歌唱与爱。她虽也是青鸟一族,却负着百鸣的流焰,被夺去了回转于八荒六合的权力。
她曾去过流世的北方,那里冰封千里,她在冰川下枯坐,将身体浸在透骨寒意的水中,试图湮灭身上的流焰。成群的蠃鱼在身边跳跃飞翔,嬉笑不散。她不记得是如何回到颐木崖,醒来的时候,仍旧是那条厚厚的雪色袍袄,将她紧紧包裹。
她也去过西方的茂林,去寻脱胎换骨的浮玉。鹿蜀的族裔将她从巨虺口中救出,奄奄一息的她被送回颐木崖……她的伤全好起来的时候,羲和来了,长身立在崖畔,抬手间烟岚乍起,将她从此囚在崖上。
雨水更加密集,她觉得脸上一片水泽,仿佛不单单是雨水。她没有去擦,她习惯了流泪的时候任凭泪水蜿蜒而下,初初还有些温温的热度,流到嘴角已是凉透,直到衣襟也是冰冷而潮湿,最后浑身被寒意厚厚包裹。
白泽领着人寻上山来,在水边寻到淋得透湿的青羽。她如木人般纹丝不动,痴痴望着天空。
他走上前,将大氅披在她身上,“回去吧。”她这才转过神来,倦怠之极地望向他,“我错了么......”话音未落,已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