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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回若道不相同,不相为谋也。
长凳上趴着两个只穿了中衣的药童,旁边各立两个手持木杖面色不善的狱吏。
光线不甚明朗,秦英还是看到那两人的衣服已经染了斑驳的血迹。
杖面挨在股上皮肉,发出了沉闷的钝声,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哀叫。
“殿下……小的错了……再也不敢了。”一个人抽抽噎噎道,也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被打得。
“太子殿下,我们只是受人所迫,并没有要害您的本心……”另一个人也哭哭啼啼地求饶。
他们的年纪还小,自然吃不住这样的刑罚,哀苦地让人听着心慌气短。
李承乾冷着脸哼了一声:“本殿下问了你们两次受了何人的蛊惑,你们不说。看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你们对罚酒的滋味可还满意?”
“殿下饶命……”一人断断续续地求着宽恕,另一个人竟因痛极晕了过去。
李承乾神色阴寒地转过了目光,却发现秦英就站在自己身后。想要说些什么打个招呼,秦英赶在了他前面开口,淡淡的一句话就把他堵得哑口无言。
“殿下用的是私刑,对吧。”
秦英一瞬不瞬地盯着李承乾,好像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般。
“为何不等大理寺和刑部的审判,便私自用刑?”
鼻端环绕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刚将养好的脾胃又开始难受,秦英扶着墙壁缓慢地蹲下身子,目光却定格在他的身上一刻都未曾离去。
秦英上辈子呆在大理寺狱一个多月,对这里的狱吏很了解。
他们不会以官职随意欺压狱中的犯人,不过上头一旦发了话,他们便能泯灭良心使出暴戾的手段,来博得上头的一点点青睐。
大理寺的长史和别的官员不在监刑,由此可见,杖刑并不是上头的意思,而是端端立在此处的李承乾一手操纵的。
思量到这儿,秦英震惊的同时还有惶恐。
上辈子和这辈子的相处中,她晓得李承乾是性情冷了些,但不知他的做事手段会是这样无所顾忌锋芒毕露。
他怎么能武断地不讲律法,对两个看上去尚未加冠的孩子施加杖刑。他如今已承担太子的名号,以后会承担天下的责任。
作为一国之储君、未来之帝王,他所拥有的权力终有一天会膨胀至极点,若他处理任何事情都由着性子,那么……
秦英不敢想象了。
她打断自己的纷杂思绪,语气有些生硬地劝诫道:“耐心等上几日,大理寺定会给您一个说法。殿下莫要逼供,先放过他们吧。”
李承乾沉默了半晌,灯火摇曳着影子照在他的面上,五步远的秦英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她本能地感觉自己这样讲话是会触犯到他的,可她在狱吏装聋作哑、私刑无人劝谏的时刻,必须要坚守住立场。
若她眼睁睁地看着李承乾在这儿用私刑,然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的话,她的内心将有所不安。
“……秦英,你以为你是太子太傅,能于众人面前对本殿下指手画脚?”
李承乾生气了。不是因为秦英胆敢在大庭广众下削自己的颜面和尊严,而是秦英完全不能体会他的心思和意图。
有人致使煎药的药童在锅子里放朱砂,其心可诛,不过并没有对李承乾直接造成威胁。李承乾大可将这两个罪魁祸首置之不顾,让大理寺和刑部协同调查。
但他等不及。
放了朱砂的汤药没有伤害到自己,却伤害到了自己身边的人。
这五天来他一闭上眼,便能想起秦英自顾自地喝下那碗汤药,而后静静躺在自己寝殿里的场景。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一刻揪不出那藏在暗处的歹人。便一刻也不敢放松。
“秦某人微言轻,不希求殿下听从我。”说着,秦英紧紧抿起了唇,拔脚离开了狱中甬道。没有走两步,就被一个执拗的力量拉回了半边身子。
“道不同,不相为谋也。殿下的圣贤书都读到哪儿去了?”秦英拂开袖子,狠狠地瞪着方才扯她袖子的李承乾,“若秦某真为太子太傅,恐怕要趁早辞官了,免得被陛下追责治学不力。”
也不待他回答,秦英先迈开了步子迅速走远。
李承乾最后吐出一口沉重的叹息。
向来善于见风使舵的狱吏看殿下面色略有平复,凑上前来躬身拜道:“殿下,还继续行刑吗?”
他静静地看着远处被木杖打得进气多出气少的人,摆摆手低声吩咐道:“找个狱医,将两人的伤处理一下,别叫他们这么死了。”
狱吏应了声,使眼色招呼几个同僚过来收拾刑杖等用具。闲暇时他望向牢狱,发现太子已经出去了。
他们走在长地好像没有尽头的甬道中,扯起了闲篇,话题兜兜转转的,却总落在刚才那个敢给太子殿下脸色的小儿上。
“穿着浅绿色的九品官服,却能与殿下不假辞色、分庭抗礼。只怕他来头不小。”狱吏间学问最好的人下了结论,其他人表示同意般砸了砸嘴。
秦英与李承乾不欢而散,夹在双方中的宫侍很是为难。不知道是跟上秦英,还是守着殿下。
宫侍转念想到自己好心办坏事了,太子殿下肯定会迁怒的,就果断地先跑路了。
于是他小跑着在大理寺门口追到秦英,气喘吁吁地走在她身后道:“秦大人呦,您开口也太莽撞了。平日里您可不是这样的人,怎么今天偏偏……”
秦英仅注视着脚下的石板路,眼皮子抬也不抬地傲慢道:“我讲话就没有动听过的时候。何况秦某得罪的人多了。多你家太子殿下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您还在丽正殿做事,顶撞了上头的,今后日子可怎么过啊?”宫侍锲而不舍地追问。在宫里做事的太监大多都很婆妈啰嗦,他也不例外。
她闻言笑了笑,微微倾斜的唇流露出狡黠的味道:“药藏局的人手安排已经下来了。身为侍医的我和人轮替着,大概是上一旬休两旬。等两旬以后秦某入殿当值,他能否记得我还是个问题呢。”
宫侍用手掩着嘴,以口型说道,秦大人您太小瞧自己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分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