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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那方察觉到衡止在看着他轻笑,便收回了手指,扣在了衣袖当中。
他这些习惯,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养出来的。大抵是有根叫思念的细线吧,牵动着他的一呼一吸,控制了他的一举一动。
竟让他生生的变成了她从前的样子。
衡止收回了目光,继续道,“说道李沐……此人虽神秘又奇怪,但应不会是敌,或许还与我们在同一条线上。虽然不知他在暗中干了些什么,但总之,应当不会是些对我们不利的事。”
众人觉得有些道理,既是欠了李家一个恩情,便也不好对人家猜疑。
但夫渠还是觉得有些端倪。
“蔺家与李兼大人应该是没有交情的,”她看向端坐在对面的连城,“若是不相熟,李大人又为何会替长姐做了这些打算?”
衡止抬了抬头,正色道“这便是我今日真正要说的。”
“让李沐护送我至江南,严崇先生收我为弟子,大概都是皇上的安排。”
夫渠和枫桥先是一惊,随即双双垂下了眼帘。
连城像是没听到一样,面上的颜色未改分毫。
若是蔺九霄在场,定会冷漠的苦笑一声。
多讽刺啊,逼得蔺家走投无路,只能弃了她蔺芷蘅来保全蔺府的人,是他。
限制他们的一举一动,让他们甚至无法联络到芷蘅的人,也是他。
但最后衡止说,暗中与君迁子作对,设计一切保护了她的那个人,也是他。
原来,那个他们心里已是冷酷残忍,丝毫不念旧情的君王,还是费了心思,保护了蔺家最愧对的女儿。
他们在怨着他,恨着他的时候,他又何尝不是顶了沉重的压力,暗自痛心着。只可惜,一步错,步步错。他在当初听信了君迁子的谗言,篡了位的时候,一切就已成了定局。
回不去了,无论有多悔恨,有多无奈,都回不去了。
现如今,他已经没有路可以走了。而他们唯一的路,便是牵制住皇位背后的天师,一步一步的将他拉下来。
他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伤感叙旧,他们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皇上从前的所作所为,定是是有什么苦衷的,”衡止道,虽然“但他昧着心替君迁子做了这么些事,一定是何处受了牵制。如今我们还是应该尽早找出这个答案,也许就能进而找到君迁子的弱点。”
“能牵制的住陛下的,除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还能有什么?”连城用的是平静自然的语调,但谁都能听出他言语间的嘲讽之意,“若不是为了皇位,又何来的慎王府血案?若不是为了皇位,阿玕又何须背个莫须有的罪名戚戚而终?!”
衡止闻言,目光闪烁了几下,便低下了头。
相对于连城哥哥,从前的她与皇长子阿玕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只是在孩童时偶然见过几次。但连城哥哥和皇子玕惺惺相惜的情谊她是看在眼里的。
人生难得一知己,而阿玕与他而言,又是更甚知己的好兄弟。
这位贤德忠明的前太子的故去,大约是他这一生都难以跨过的一道坎,也是他一生都难以释怀的痛。
“已经不早了,今日就先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今日得知的事情实在有些多,一时半会儿肯定是无法完全消化的。毕竟,他们要拉扯的,可是一条长线,这些事情急不来,也不能急。
枫桥最先起了身,对着夫渠道,“这么晚了,路上怕是黑得很,我送二姐回清荷苑吧。”
夫渠看着眼前细心体贴的弟弟,又看了一眼沉默着的连城和长姐,心里道枫桥这小子越来越像个人精了,怕都是和北宫楠学来的。
虽然心里有一丝酸楚和失落,但她还是笑了笑,起身朝连城和衡止福了福身,便和枫桥一同离开了。
连城和芷蘅对视了一眼,便也起身走了。
夜路确实是幽静,二人走的很慢很慢,默契的想让这段路更长一些。
她抬头,望着那一轮圆月,心想着难道今日已经十五了么。她的生辰是三月七,可她自己总是不经意就忘了。这么一算,原来自己已经二十五岁了啊。
长安的月亮,确实是比江南时的亮许多,果真月是故乡明。
“很久没见到这么亮的月了。”她回眸,嫣然一笑。
纵然声音喑哑,却也分外动人。
连城只觉得自己的指尖颤了颤。
“怕是你很久……都没静下来好好赏月了吧。”
“也不是,很多时候,也会仰头看上一看。”她轻声道,“想不通的时候,想哭的时候,想家的时候。”
“蔺芷蘅。”
“嗯?”她仰头,看着他,脚上的步子也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四目对视。
“日后,一切有我。”
她轻轻启唇,“好。”
他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就像小时候那样。
那个时候,她的脸颊还是肉嘟嘟的,捏起来软乎乎,像棉花。
可如今,衡止已经是衡止了。
“连城,衡止已经是衡止了。”她仰头看他,眼里含着些许疏离。
言下之意,她已经不是蔺家大小姐蔺芷蘅了。
她是衡止,江南公子,衡止。
捏脸这样亲昵的举动,实在不合适。
连城仰头望了望月亮,没有说话。
衡止摸了摸自己被掐过的脸颊,觉得竟烧了起来。
真是奇怪,她早该过了天真烂漫的年纪,与男子的接触也不算少。怎么突然心揪一下一下跳的厉害?
衡止红着脸没说话,两人又沉默着走了一段路。
连城攥了攥手,刚刚捏她脸颊时的温度,还残留在掌心间。
“这些年,你过得很苦吧。”
衡止笑:“若说是生活艰难清苦,我没饿着,没冻着,也没有什么风餐露宿日晒雨淋,实在是算不上。但若说是他乡之愁,相思之苦,你们又何尝不是日日惦念着,煎熬着。若说我苦,大家还不都是一样的苦着?”
她转身看着她,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又故作轻松的耸了两下肩,“而且,现在不是都过去了吗?”
他没有说话,静静的看了她片刻,便突然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使劲的一拽。
她几乎是跌进了他的怀里,前额重重的撞上了他坚实的胸膛。
扑通,扑通,扑通。
蔺芷蘅听见了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声一声。
跳的很是起劲,大约是急着想替主人诉说这十年来的想念。
她只是愣了一下,并没有挣扎,只是安静的待在他的怀里,任他的双臂紧紧箍着。
这一刻,什么衡止,什么江南,什么流浪,都见鬼去吧。
她想做一刻的蔺芷蘅,不多,就在他怀里的这会儿,便好。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头上,闭着眼细嗅着她的发香。
什么奈何浅雨轻风妒,一落天涯永相别,现在她不是就在他怀里吗?当初就不该当着她的面做了那首诗。
“蔺芷蘅,你知道吗?若是我一两个月没见你,我便会仔细的询问你这段时间里究竟去了什么地方,遇见了什么样的人,看了什么样的风景。
若是我一两年没见你,我便会问你出门在外的这段时间里可还习惯,看到故乡的山水是不是倍感亲切,长安城发生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你可有所耳闻。
可我们……却是十年没见,我真的……真的是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关于你的一切,我想知道,都想知道。
我想知道在没有我的这十年里你究竟过的是怎样的日子,身边都是什么样的人;你夜里睡得是不是安稳,那里的饭菜是不是合你的口味;有没有人陪你下棋,过节的时候有没有人带你去看花灯,在你不开心的时候有没有人吹箫给你听;在你身边,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在照顾着你的一切,有没有人……真正关心着你……”
蔺芷蘅推开他,离开了那个臂弯,一个一个回答着:“我初到长安的时候,确实是一切都不如意。那里气候潮湿闷热,夏日里蚊虫又多,一开始的时候,夜里确实难以入眠。可后来,慢慢的就都习惯了。
饭菜什么的虽口味不如长安的重,但我也不怎么挑食,也能适应的来。师父虽然对我严苛,却也是处处为了我着想,是个慈祥温和的老人家。偶尔有前来拜访师父的书生文人,也会和我切磋棋艺,谈古论今。
元宵节的时候我也会一个人去看花灯,谁让我是衡止公子呢,总不好邀个姑娘家和我一道去。”
说着说着,她竟有些哽咽了,“我这十年来,都是以衡止的身份活着。每回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我也只能告诉自己,我是个男儿家,不能软弱,不能落泪……”
“那是从前,从你回到这里的那一刻起,你想哭,想闹,想发脾气,想怎么样都好,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还是那句,“蔺芷蘅,从今以后,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