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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颍汌一路上很是顺利,十来天就到了。我在车上时便一直在想,见到重山后要怎么表现才能让自己舒服一些,还要顾上得体,任何人都可以在背后笑话我,但是当面,绝对不行。
“到了,到了!”
忽然娘拉起我的手道,“来,我们下车了。”
“娘慢点。”我立马起身,走在前面下了车,接她下来。
我们几个刚站定,阿礼尚在挽绳儿,便瞧见一个女子领了一拨人朝我们奔了过来。乍眼望去,她体态修长,身姿婀娜,盈盈堪握的腰肢上拖着一条水绿的丝巾,步履轻盈踏风。我瞬间恍惚起来,以为看到了仙子。
清愁偷偷戳了我一下,我方才缓过神来,这时她已经行至我的眼前了。
好一副天姿国色,一貌倾城!从来没有见过美得如此摄人心魄的女子那眼角的一颗朱砂痣随着睫毛的跳动若影若现,尤其楚楚动人。
“贱妾见过老夫人,见过姐姐!”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可让人挑剔,连声音都如黄莺般细柔婉转。
我呆了半晌,结巴道,“你是,乐,乐扬?”
方才那一股士可杀不可辱的豪气早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姐夫呢?”清愁冷冷地打断道。
清愁眼尖,一眼认出了紧紧跟在乐扬身后的子明,便直接穿过乐扬,拉着他半揶揄半质问道,“席哥哥,你们把我姐夫怎么着了?我们倒是没日没夜地赶了过来,谁知道连他人影也没看见,要不,我们还是回去算了吧。”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重山没有出现,再仔细扫了他们好几遍,确认是真的没有来,心里顿时也有些失落。
子明便赔礼道,“老夫人,夫人,二小姐,是这样的。大人早上忽感身体不适,无法动身,所以特意要我等前来迎接。”
一听重山身体有异,娘立马急了起来,“啥!我的儿啊,娘千里迢迢赶来,你可不能有事啊!你们快带我去看啊!”
“子明,你实话实说,大夫怎么说的?”我也忙问道。
子明沉吟了一下,低下头去,犹疑道,“嗯,看了,大夫说无碍,休息休息便好了。”
清愁冷冷笑了一声,道,“好蹊跷的毛病,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这个时候发作,我看,现在是动不了身,等我们进去了,怕又是生龙活虎呢。大娘,既然大夫都说了没问题,您就别着急了。”
子明额上抹了把汗,连声道是。
“席先生,”乐扬忽然唤了他一声,朝他使了个眼色。
子明连忙撇过头去,如梦初醒一般,向我们介绍道,“老夫人,夫人,这是乐夫人。”
他尴尬地望了我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大家心知肚明,也不需要再明说了。
我还未来得及搭话,清愁抢着道,“席哥哥,你一口气说这么多夫人,不累么?”
子明讪讪地赔笑。
我心里不禁为子明叫屈,他夹在这中间,委实不好做人,清愁这丫头,炮仗个性,子明说一句,她便要驳回去一句,好像这气不撒在他身上不甘心一样。
“清愁,别为难席先生!”我悄悄告诫她道。
清愁嘟着嘴,不说话。娘面上也不太高兴。
乐扬强笑道,“二小姐天真无邪,真是可爱。”
我便也动了动嘴,回道,“见笑了。”
乐扬笑着上来便要搀老夫人,谁知道娘生生地把她推开,紧紧握着我的手道,“清华,我们快去看重山吧,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丫头,过来,”她一边招呼清愁,一边抓着我,看也没有看乐扬一眼。
说实话,看到乐扬受娘如此冷落,我心中确实暗喜了一阵,虽然我明白,本不该将这股不甘和委屈记在她身上,但娘的态度多少让我欣慰了一些。
尽管子明三番四次劝阻娘不要现在就去探望重山,但娘执意要去,子明越是拦着,她越是要去看个究竟,生怕别人是哄她的。
我们刚一进门,一股浓浓的酒气扑鼻而来,我下意识朝子明望了过去,他即刻心虚地低下了头,我再看那仍在床上呼呼大睡的重山,心里就大概明白了,方才那套说辞是子明临时编出来的吧。
“姐夫喝酒了?”清愁在我耳边嘀咕道。
我回她,“应该是”,又对子明道,“重山喝醉了,煮了醒酒汤吗?”
子明忙道,“喂了好几碗下去,可,不太见效。对不起夫人,我不是有意瞒你的。”
我回道,“无妨。”
就在我们几个谈话间,重山忽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眼睛慢慢睁开来。
他醒了,我的心立马怦怦直跳。
娘随即松开我的手,奔过去,朝他身上就是一顿揍,“臭小子!看你干的好事!”
“娘,娘,”重山看清眼前人,从床上蹦了起来,一个趔趄又栽倒在床边上,拥着老夫人哈哈大笑,“娘!您什么时候到的,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过来!”娘二话不说,拧着他的耳朵就往我这边拖了过来,吓得我赶紧出声儿,“娘,别这样。”
重山乍一见到我,嬉皮笑脸瞬间怔了,“清华!”
他的语气异常柔和,却非常不合时宜地打了个饱嗝儿。
他朝我走过来,有些摇晃,一直呵呵傻笑。
“你们都下去,让我和清华单独说会儿话。”他眼睛盯着我,朝他们挥了挥手。
我的心跳得更加厉害了,仿佛在我眼前的,不是那个熟悉的和我同床共枕了两年多的人。
众人刚退,他忽然一把将我擒住,吓了我一大跳,连动也没敢动。
“你终于来了!”他道。
他的下颌抵着我的耳朵,在我头上吻了一下。
我虽看不到他的脸,却似乎看见了他脸上挂着的微笑。
我的心情无比复杂,出口却道,“你不是有事要和我说吗?”
“为什么没有来接我们?”我紧接着问。
他遂慢慢把我放开,眼里满是愧疚,解释道,“是我的错,昨天不该喝酒的,谁知就醉了。”
“你原不是贪杯的人。”我道,“你自己不来也就罢了,为何要让她来?”
“我答应了,”我叹了一口气,随后平静道,“我不会为难你,也不会为难她。如果这就是你要和我解释的事情,你现在可以放心了。”
他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错愕,急忙道,“你见过乐扬了?”
我没有应答。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来,道,“其实,她是颍汌总关乐雍的女儿。”
“颍汌其实不算难取,当时我们连着攻了半个月,眼看就要破城而入了,谁知乐雍竟然把全城百姓都赶了过来,当人肉城防!他们个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我们没有办法,只得下令撤退。就这样僵持了将近一个月,直到有一天,子明带了一个人来见我,手里提着的,是乐雍的人头。”
说到这里,重山又深深叹了一口气,不经意流露出怜惜的神情。
“乐扬虽然是乐雍的女儿,却没有小姐的名分,在乐府过着和下人一样的日子,应该说,比下人还不如。”重山点到为止,蹙着眉头,似乎不愿意多说。
我吃了一惊,道,“难道是乐扬杀了他?”
重山点头,“她说,此人不配为父。”
我许久都说不出话来,没想到乐扬有这样一层凄惨的身世。但弑父,还是令我有些不寒而栗。
“因她有功,所以你就收了她?”我便问道。
“这是她开的条件,我只有答应了,她才肯把颍汌兵符交给我,如果能直接用兵符招降剩下的守军,便能避免一场不必要的厮杀。”重山回道。
“我明白了,既是为大局着想,我又岂是那不知进退的人。乐扬对你的心,亦是可昭日月了。”我勉强回道,话里已是掩不住一股恼意,内心也跟着惶恐起来,就像准备立马要和他争辩,脸上微微发烫。
“清华,我不是这个意思,”重山猛地冲了过来,急道。
我敏捷地闪开,忙道,“好了!我去打水给你洗把脸。”找了借口立马奔了出去。
我前脚刚出门,后脚就和乐扬迎头撞上。
“姐姐!”她亲热地喊。
“啊,”我局促地应了一声,只想赶快脱身。
“大人总算醒了。昨日接到消息说姐姐今日便到,大人太高兴了就多喝了几杯,都怪我,没有拦着,姐姐不要生气,要怪就怪我吧。”她紧接着便道。
我看着她,便想起了她的身世,她此刻无限讨好的笑靥令我有些于心不忍。
我只好回道,“怎么会呢,这些日子,还多亏你照顾了。”
“那姐姐先忙,乐扬告退了。”她笑着道。
“好。”
若不是重山亲口和我说,我很难想象那个狠绝到可以拿生父头颅献城的人,和此刻我眼前柔弱温婉的竟是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