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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〇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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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闵素筠眉头一皱,有些不大高兴,“这么快?什么事就急成了这样?叫他们等着吧,我和庭柯多聊一会儿。”

    往日机灵的听差却像是没听到似的,站着不肯走。

    闵庭柯心知肚明,出言劝慰道,“姐姐,姐夫这么急着找你,怕是有要紧的事吧?你是最了解他性格的,姐夫做事向来规行矩步,若不是有重要事找你,绝不会唐突叫人过来,坏了你我重逢的兴致。你也不必陪我,赶紧回去看看的好。我也累了,想早点儿洗了澡休息,你想听笑话,明天再过来,我说到你烦为止,行不行?”

    闵素筠听了,只好作罢,“既是这样,我就走了,好让你安心休息,我明早再过来瞧你。”裹着披肩从沙发上抓起小皮包就往外走,闵庭柯起身要送,又硬被她按下,“你我姐弟,弄这些虚礼做什么?”临到门口还不忘对张嬷交代,“张嬷,家里许久没人回来住,下人们懒散惯了,交给别人我绝不放心,亏得是你。你务必要照顾好庭柯,夜里留个精明的人盯着,别庭柯要服侍的时候找不着人。”

    哄得张嬷喜滋滋的连声答应。

    闵素筠站在门口冲闵庭柯挥了挥手,这才头也不回的去了。

    望着她背影风急火燎的出了大门,闵庭柯忍不住笑道,“姐姐这些年除了年纪痴长,性子却和从前一样,没怎么变,这世上大概也只有姐夫能容忍她了。”他感叹完,忍不住想到了另一个姐姐闵素筵。

    恰好张嬷走上前来,“小少爷,房间早都收拾好了,我送您上去。”

    闵庭柯却不着急,指着一旁的沙发道,“你累了一天,坐下歇歇,正好和我说说话。”

    张嬷不安地搓了搓衣角,“小少爷有什么话,直管问就是了。我一个下人,身上又脏又臭,别弄脏了沙发,没地叫人可惜。”

    闵庭柯叫了几次她也不肯,最终还是起身拉着她粗糙的手按着坐下,“你是我的奶妈,等于是半个亲妈,哪有儿子说话妈站着的道理。”

    张嬷听着心中一暖,眼圈顿时红了,“不过是有幸奶了小少爷几口,小少爷宅心仁厚没有忘本,我却是不能越矩的。”

    “你我之间,没那么多规矩。”闵庭柯见她紧张,只好随意找些话题聊,“我记得乳兄是叫张文川吧?怎么没见着他?”

    张嬷原是买进府服侍闵庭柯母亲的人,后和闵大太太前后脚怀了孕,她每日劳作虽辛苦,却比闵大太太早五日生了个儿子,后因闵大太太身子一直不好,也没什么奶水,当时时局又乱成一团,临时找不到合适的奶妈,闵大太太没有办法,只好把闵庭柯交托给了她。张嬷既是闵庭柯的奶妈,张文川名义上就是他的乳兄。

    听小少爷提及自己的儿子,张嬷笑着道,“他如今年纪大了,不在府里当差,拖了大姑爷的关系,送到铺子里当伙计去了,也不为赚钱,只当多见些世面,学些老板们为人处世的本事。大姑爷的生意做得很好,人脉也广得很,小少爷没到家之前,大小姐还念叨着要他拖了人把你送到教育厅上班呢。”

    闵庭柯听着一笑,没有接口。

    张嬷小心翼翼地瞄了瞄他的脸色,见没什么异常,这才大着胆子继续道,“如今没有外人,你又喝过我两口奶,少不得今天我也倚老卖老一次。小少爷,之前三爷回来说,你打算留在国外,再不回来了?”

    “那倒没有,不过有个机会罢了。”闵庭柯回想到之前写信把想留在英国教书的消息递回来时,三哥在回信里强烈的反对和指责,忍不住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就好。”张嬷听着,似是极放心一般,竟而松了口气,“我虽没去过国外,也不知那边如何,但我们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那边再好,始终不如自家方便。何况兄弟姐妹们都在这边,血浓于水,相互间也有个照应。三爷说起这个时,发了好一通脾气,砸了不少东西。我知他是真心实意关心你的安危,也不敢多劝。今儿和你提起,既然小少爷说还没有决定,我就放心了。”

    闵庭柯嗯了一声,顺势问起了闵素筵,“七姐最近如何?刚才大姐风风火火的,我来不及细问,她就走了。按照七姐的性格,今日我回来,怎么都该来的,竟没见着,让我有些意外。”

    张嬷欲言又止,想了又想,还是勉强笑道,“自打老爷去了之后,几房姨太太都分了应得的钱出去租赁房子单过,这座宅子也就空了出来。平时除了三爷偶尔回来看看,其他少爷小姐倒是少见。上次见七小姐时还是老爷的祭日,这么一算,少说也有半年了。”

    “我原记着父亲的祭日,从前不在家也就算了,如今回来,总该选个日子去给父亲上坟。”闵庭柯望着格外空旷安静的房间,苦笑着感叹道,“谁能想到当年风光一时的闵家,也有沦落至此的一天呢?”

    张嬷看着闵庭柯英俊的侧脸包裹在一片柔光中,心中一动。闵庭柯是她看着长大的,性格人品如何,她是最清楚不过的。既然打听起了七小姐,想必其他哥哥姐姐也都是惦记的。想到之前大小姐的交代,她忍不住多嘴道,“小少爷难得回来,这些兄弟姐妹早晚都是要见的,也不必急在一时,眼下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才是道理。一如大小姐所言,除了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外,姨奶奶们家里的小姐少爷们暂时还是少见得好,就是要见,最好也有大小姐陪着,不然怕要吃亏。闵家既不是从前的闵家,这些人也不是从前的人了。小少爷出国的这四年,不止上海滩变了模样,就是这人心,也全都变了。”

    闵庭柯一脸不解。

    张嬷看在心里,心中软成了一片。历经四年风雨磨砺,小少爷即便外表成熟了不少,但这内心还和从前一样单纯善良。她忍不住慈蔼地笑道,“总之你事事都听大小姐的就对了,她虽是长姐,待你却如同母亲一般,万万不会害你的。”

    这四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在张嬷这问不出个结果,闵庭柯只好作罢,略有些疲倦地站起了身,“张嬷,我坐了几天的船,实在乏了,先回房休息去,你也早点儿睡吧。”

    “是,小少爷安。”张嬷点头道。“小少爷刚回来怕是不习惯,要是半夜起来有什么需要,就摇摇铃,有听差和下人守着。”

    他在国外一个人生活时可没有如今的待遇,还不是好好的挺过来了?

    “知道了。”闵庭柯点了点头,就要往楼上走,刚迈了几节台阶突然想起来,“我的东西……”

    “福生给您送到房间里去了。”

    “好的,你去睡吧,明早见。”说着,按照脑海里的记忆找回了房间。

    这间房,他有四年没有见到了,在墙壁上摸索着找到开关,轻轻一按,昏暗灯光立刻将整个房间映照得无比沧桑。当年雪白的墙壁如今已隐隐发黄,空气中再没了新油漆的味道。

    一切都像是发生在昨天,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四年前也是在这里,他仓促的收拾行囊,准备出国留学。

    当时父亲还在,虽然已经病重,但家里人丁兴旺,整日都像搭了台子唱戏似的热闹非常。也许,真如大姐所说,这是父亲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吧?

    闵庭柯往柔软的床上一倒,闻着薰衣草淡淡的香气,他松了松筋骨,疲惫地闭上了眼。

    闵庭柯再起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九点钟,他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头顶的天花板,本是最熟悉的地方,却陌生得没有一点儿印象,反应了半晌才回过味来,记起此刻已经回了家。过了一会儿,他才下床往洗漱间走,等他收拾干净换好衣服出来时,已经快九点半,他刚下楼,就见一个小丫头拿着托盘经过,许是听到了声音,抬头见到他,连忙问好,“九爷醒了?大小姐吩咐过了,说九爷若是醒了,就去餐厅用早点,都是张嬷特意为九爷准备的。”

    “大姐来了?”闵庭柯双手插在裤袋里,居高临下地问道。

    “是。”小丫头点了点头,“在书房里和三爷说话呢。”

    “三哥也来了?”闵庭柯怔了一下,“怎么没人去叫我。”

    小丫头甜美一笑,“大小姐不许叫,说是九爷要睡就睡个够,难得有这样安心的时候,这些日子在路上是极辛苦的。”

    “好的,知道了,你去吧。”闵庭柯冲她点了点头。小丫头这才乖巧地拿着托盘脚步放轻的去了厨房。

    闵庭柯好奇地看了看书房紧闭的大门,踱着步子,轻轻贴了过去。

    “怎么没机会说?昨天一晚上的时间都说了什么?竟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刚走到门前,就听里面传出一个男人隐忍的叫嚣声,声音虽刻意放低了些,依旧显得十分急躁。

    接着,就听闵素筠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才刚回来,你要我怎么和他开口?不如再缓几日,好歹让他有些精神,再说这些事不迟。”

    “不迟?真是妇人之见。大姐,你平日是最爽利不过的,什么时候做事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闵庭析在政府部门做事久了,不可避免染了些打官腔的习惯,动不动就喜欢拍两下桌子,“你知道这次老六捅下的篓子有多大?钞票流水一样的送过去,人家眼皮都不撩一下,无论如何不领你这个情。说到底都是那孽障惹得祸,真闹大了,就是卖了祖宅,手里的地都便宜甩卖出去,钱也不一定真够用,到时候闵家拿什么脸再在上海过下去?”

    “既然是这么大的事情,庭柯就一定有主意?”闵素筠小声嘟囔道。“他还是个小孩子,又离开了那么久,对这里知道些什么?你与其指望他,还不如另想法子。”

    “法子?要是有法可想,我又何苦当恶人?若这事真成了,别说老六的窟窿,就是于闵家的生意,也全都是好处,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人家?不谦虚的说,人家随便跺跺脚,整个上海也要震三震。黑道白道哪一边吃不开?就是市长见了,不也得规规矩矩叫声老哥?这样的家门,配咱们家的九少爷,配不起?”闵庭析疲惫地叹了口气,“大姐,不瞒你说,保媒的人已经明白告诉我,人家这是看中咱们家老九肚子里那点儿洋墨水,毕竟是从国外回来的,说出去好听,否则,就咱们这样的门第,人家看都不会看一眼。你知道有多少富家子弟,少年英杰脑袋削了尖儿似的往里扎呢?”

    “若是这样,我更不同意!”闵素筠赌气似的说道,“父亲当年送庭柯出国,可不是为了你们想办法把他往外推,给人家做什么上门女婿去……”

    话还没说完,就给闵庭析一连窜的冷笑打断了,“父亲的打算?父亲是什么人?他是商人,商人最看重什么?利益!你以为父亲临死前真觉得亏欠了我们?真想培养庭柯,所以才送他出的国?”

    “难道不是?”连续几问,将闵素筠问得晕头转向,一口气堵在胸口,吃力的缓了半晌才尖着嗓子问,声音竟隐隐有些颤抖。

    “糊涂!”闵庭析哼了一声,“当时闵家已经开始落败,父亲看不出来吗?他这是把庭柯当做一枚翻身的筹码送出国的,我猜他原本做的就是这样的打算,想让庭柯在国外学个一两年,到时再叫回来,说出去可好听多了。闵家的九少爷,留过洋的,到时候为他攀一门亲事,借着亲家的势,说不定真能让闵家的生意起死回生也说不定。”

    “不……不是这样的……”闵素筠胸口仿佛给人重重捶了一拳,一下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九爷,您在这儿做什么?”身子已经逐渐僵硬的闵庭柯突然听到身后一声惊呼,扭过头才发现是刚才的小丫头提着一壶茶水,愣愣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