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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牙都·太乙山
一个人,葛衣布鞋,卧在半人高的草丛里。
这时若是走来一个人,看到这幅情境,定会惊慌失措地以为自己是看到了一个死人。
因为那个人已经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僵卧在那里好几个时辰了,就连跳到其头上暂作休憩的小虫也没能察觉自己是停留在一个活物之上。
一只野山羊立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几十步以外的地方还存在着另一个生命。山风悠然吹过,山羊的毛发也随着风轻轻飘动,它站在那里,悠然进食着山坡上的青草。
实际上,它在这吃了也已经快有好几个时辰了。那些浸着香甜汁液的青草在它的口腔内被反复咀嚼,然后混着泥土的气味一同进到它的胃里,将后者填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大好,又或者是今天的青草格外美味,那只野山羊一开始还有些警惕性,吃几口便抬起头来看看四周,可没过多久,便渐渐开始放松了警惕,大快朵颐起来。
又过了一会,盛满了一整个胃的青草开始发酵,一阵午后的微风吹来,困意出现了。
它看了看周围,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精神上的困倦和胃里的饱和感引诱着让它选择就卧在原地,在这明媚而舒适的阳光下小憩片刻。
而就在它闭上眼睛不久,忽然空气中划过一道怪异而迅疾的声响。
一支铁箭在那声音中直插入了它的喉颈。
野山羊惨叫一声,眼睛猛地大睁。四肢一下子窜了起来,可过度饱和的胃让它四肢发软,想要跑起来真是难以为继。就在这时,另一支铁箭又至。这一支直直穿透了它的后腿。野山羊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四肢因为强烈的求生欲望而胡乱扑腾,搅得尘土滚滚。
那原本僵卧在地上的少年一下子跳了起来,也不管满身的酸痛,发足就向那野山羊狂奔而去。
野山羊看着那个手里抓着长弓的人类,惊慌一叫,整个身子一下子猛地翻了起来,浑身一颤,就要带伤奔逃。要知道,山羊虽瘸,可要是真跑起来,区区一个小孩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
就在这时,那原本如常奔跑的少年忽然踩中地上一块凸起的岩石,整个身子都向那野山羊飞扑而去。在野山羊的余光所及之处,在它看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中,它看见那少年正搭箭于弓,而那箭尖,就静立在自己的眼前。
四目交合间,箭已出弦。
铁箭带着弓弦迸出的惊人的力量直直贯穿野山羊坚硬的头骨,鲜血和脑花一并倾洒在半空。野山羊的整个身子在一秒还保持着向前奔逐的姿态,而下一秒就贴着地横飞而出,卷着烟尘在地上翻了六七个滚才堪堪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只有眼皮还有些轻轻颤动。
蔡武在地上打了个滚,消去了那方才前扑的力气。他跑至那野山羊的尸体旁,看上去很是开心,一边绕着那尸体走动一边伸出手比划着什么。过了半晌,他将长弓背到背上,又将钉在山羊身上的铁箭一根根抽出来擦干净,再装进自己的箭袋里。做完这一切后,他俯下身子,将羊摆正,然后转过身去,将山羊拉起来,使劲拖到了自己的背上。
他要背着这头猎物回去。
可毕竟是个少年,要背着一整头羊端的有些吃力,所以走着走着,背就变成了拖。蔡武咬着牙,每一次使力那山羊的尸体便向前划出一点距离,而在其之后,一道长长的血印如同古老的符号一般也出现在了被碾得颓然的草地之上。
他就这么走了两个时辰,终于实在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开始大口喘气。但当他回头看见那只羊时,却又咧开嘴笑了笑。
就在这时,蔡武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惊觉地站起身来,忽然眼前一黑,却是因为猛然站起导致的晕眩。他眼不能视物,心中大乱,急忙从背上摘下长弓,抽箭附于其上。几秒过去,眼前渐渐又亮了起来,他看见有两只狼正面对着自己,立于不远处一动不动,只是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蔡武心中大乱,却又努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虽然他跟父亲打猎之时也偶尔遇到过猛兽,但多是形单影只的豺狼,多数时候父亲甚至能从一开始就察觉到猛兽出没的痕迹,从而躲开这种遭遇。而这两匹狼是从刚才自己走来的那个方向而来,明显是顺着那山羊的血迹找到自己的。他本想着尽快拖那山羊回去,侥幸心起,也就懒得清理那血印了。
从居住的村落到这也就一个半时辰的路,可他没想到带着这么大一头羊竟然如此拖慢自己的速度,以至于走了两个小时都还没走过一半的路程。
而这种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可能几天都不会出个人影。
想到这,蔡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握着弓的右手慢慢抬了起来。
那两匹狼一左一右,呲着牙,狠狠盯着蔡武,喉咙里发出阵阵威胁的低吼。这种野山羊对于这些肉食者来说可是不可多得的美味,搁在平常,以这野山羊的脚力,它们要想吃到它可是很不容易的,更不必说人了。
上一次进食人肉还是在几个月以前了,可一想起那种味道,它们依然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
蔡武看着那两匹步步紧逼的狼,额头上渐渐分泌出细碎的汗珠。
那两匹狼虽然对自己手里的弓依然有着忌惮,但这仅仅只是能抑制其不立刻就扑上来,可依然无法阻止它们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
他长这么大,自己动手捕过的只有野兔之类的小野物,就今天这只山羊已经是这么久以来他捕过的最大的猎物了。更不用说独自面对两匹狼。
在父亲的影响下,他从五岁就开始跟着父亲外出打猎,六岁便开始修习弓箭。他天资聪慧,不管什么箭术,一学便会。九岁的时候箭术就已极为娴熟,射一些静物几乎已经称得上没什么差池。
可就算这样,他遇上这样两匹行动迅捷的野狼,活下来的机会也依然很渺茫。
那两匹狼看对方是个小孩,终于再也忍不住了,长啸一声,大张着血盆大口齐齐向他扑来。
蔡武见状,慌忙将引弓射箭,可手一抖,长箭斜射而出,却是射歪了。
这一箭阻了一阻其中的一匹狼,而另一匹眨眼间却已然来到了蔡武的面前。后者大吼一声将少年扑倒,少年拼命支起长弓,死死卡在狼嘴里,让它无法下口。从狼嘴里泛出的带着恶臭的涎水滴落在他脸上,几乎让他窒过气去。
但为了活下来,他却不得不大口呼吸。
那一丛从泛黄的狼牙仿佛倒刺一般生长在口腔内壁,若是有猎物被它们咬中喉咙,只一会便会没了动静。
蔡武奋起一脚,狠狠踢中狼的腹部,后者哀叫一声,向后跳开。他一得自由,立马手脚并用地爬将起来,转身就要逃跑。可他还未完全直起身来跑出几步,便感觉到背后涌来一阵热潮。
转瞬之间,一股大力就将他狠狠地向地面压去。
他大张着嘴,双手拼命地向前伸出,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但那里没什么能让他抓住的东西。
在那一瞬间,一阵风吹过他的面颊,蔡武忽然明白过来。
他可能会和所有死在十一岁这年的少年一样,死于这样平凡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