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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一早果然去了警察局里,只是没寻着江轩智,她倒聪明,留了韵清的名讳,说是有事寻他。那下头的秘书女警跟着去过韵清家里,自然记在了心上。因此午间时分,韵清正吃午饭,那江轩智便闯来了。
他一见她一人吃饭,桌上整只的汤鸡,亮黄亮黄的,勾起了他那馋虫,正好肚里也饿了,便不客气起来:“都说这孕妇吃得好,恰巧我还没吃呢,今日我便也沾沾光,尝尝这营养大餐。”
韵清微微一笑,饭点上,便是叫花子上门,也是要盛一碗给人的,何况这大警长,便去寻了副碗筷来给他。他果真是饿坏了,吃得拼命。许妈看得心疼,她自己养的鸡,本来要留着下蛋的,好不舍得杀一只给韵清补身体,却全进了别人肚里去。所以她一直盯着,看他吃得一口不留,那心不知揪成了什么样子,嘴里喃喃道:“真是便宜了这些吃白食的。”
江轩智将一整只鸡吃下去,让她想起当初自己也那样喂了徐柏言一只鸡,那时柏言那好笑的样子还在脑海里抹不去,不知道下次再给他炖鸡要到什么时候了。
江轩智只是贪口,吃完才觉得有些撑,他竟是不敢坐下了,在客厅里倚着花架子问她:“你早上去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她转念一想,定是李氏去找的他,也不推脱:“是这样,我想托你寻个人,不知道你认不认得一个叫赵若琳的,外头都叫她孙太太,她丈夫在南京战死了。”
江轩智将两眼瞟到天花板上,半天才说:“有些印象,但我们哪管人家太太闺名,你说说她住哪里,我就大约知道了。”
看来他是不知道:“她早就迁到香港去了,只是经常回来这里,有些生意要她两头跑的。”
这流动人口一向难查,江轩智也不敢打包票:“那就难说了,她是你什么人哪?”
韵清不敢将对赵若琳怀疑说出来,只说得像寻个旧友:“我们老早就相识了,这人没了音讯两月有余了,就想向你打听打听。”
江轩智飞快地在脑海里搜索:“两个月?哎,我倒是听说有个案子,也说是个女人两个月一不见了,这城里许多太太投了钱给她,也是到香港做生意的,不是同一个人吧?”
“是吗?有这回事?”她一颗心提起来,梁太太和李氏的担忧莫不是真的?
江轩智却司空见惯:“这明显就是个拆白党吗,哎,徐太太,你不会也上了当了吧!”
她晓得事情严重,再瞒着对李氏也无益:“我也不瞒你,李姐姐她投了许多进去,她这两天正发愁呢,还是梁太太,就是胡小姐的舅妈也投了的。”
江轩智一听,果然牵扯着经济,他才吃人家一只鸡,怎么也要出份力:“这可不得了,我回去将那案子要过来瞧瞧,你怀着孩子呢,就别出来了,我亲自去吴太太那里问问情况,你放心,就算出了事,还有我呢吗,我这警察也不就会吃闲饭吗。”
她见他说得轻松,也就宽了心,一切拜托到他手上。
晚上李氏回来,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愁苦:“姐姐,江警长怎么说?”
李氏像是吃了定心丸:“他说他会去查,只让我等消息。哎,韵清,怪我藏不住事,你大着肚子,本来不应该让你操心的。”
她嗔怪道:“姐姐哪里话,我们这不是一家人吗?”
李氏却有另一番担心:“你说阿奇要是知道了,只怕要骂死我了。”
她劝慰道:“你别先想这些,等江警长寻着若琳姐不就知道了吗?”
李氏叹气:“也只能这样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冷了起来,她却穿得不多,因着肚子里还有一个的缘故,身上总比别人热些。许妈总怕她着凉,老捧着披风跟她身后。江轩智没有再送来消息,李氏整日强作欢颜却掩饰不了她内心焦愁。她看在眼里,晓得事情进展不妙,但她总不能相信,赵若琳会做这等缺德事,就算她做了,她也不信,她会骗到她头上来。
她身子笨重,老郎中说她胎位不正,所以走路千万不能急了摔了,连趔趄也万万不可。所以她从不出院子去。一阵风吹来,将那残余的枯树叶子打得所剩无几,许妈也不管她要不要穿,便将披风裹到她身上去。
“几月不见,这肚子这么大了?”外头一阵清脆的女声传来。
大门开着,许伯不过转身取个扫帚的功夫,就有人闯进来了。她转头瞧去:“胡小姐,好久不见,这一向都去了哪里?”
胡小姐不信:“那姓江的没来跟你报告啊?”
韵清打趣她:“你们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连行踪全都透露给他。”
胡小姐翻她个白眼,一路领头进了屋子里来:“你就会取笑我,知道我直肠子不会你们那套拐弯抹角。”
韵清微笑着跟她到屋里来,这胡小姐跟柏言有误会,自己更不能给他两个雪上加霜,说话间许多犹豫。
胡一菁也沉稳许多,一向不拐弯的她居然也握着茶杯细细品起来,韵清不知道如何开口,偷偷瞧她,正好被她看见,两个相视一笑,气氛颇有些尴尬,两人就这么为谁先开口提那事而角力。
韵清想自己总是主人,来者是客,这丑人还得自己做:“胡小姐,那个叶琼的事,我还要多谢你。”
她心不在焉:“哦,我以为你会怪我多事。”
韵清不解:“为什么?”
胡小姐放下茶杯,正色道:“我知道你和徐柏言闹翻了,如果我不去查,徐柏言就能瞒着你,你两个也能做一世恩爱夫妻。”
韵清回过神来,原来为着这层,这胡小姐倒也是个知情识趣的:“纸终究包不住火,这样对阿四才公平。只是,不知道能否为阿四平反,他不能含冤而死呀。”
胡小姐一向为阿四牵挂,想他费了许多力气救出来的人,会不会翻脸不认,听了这话,她才安心:“总算你的良心,不枉阿四丢了性命也要保你。”
她心头苦楚:“我欠他的终究还不清,胡小姐,我能否求你,不要记恨柏言,他也是受了林三的蒙蔽,他心里也是有苦说不出的。”
胡一菁却怪起她来:“你看你,人前人后的,都叫我胡小姐,显是把我当了外人,所以你以为我要对徐柏言不利是吗?我那天是冲动了,不过后来我又将事情反复琢磨,才有了新发现。”
她追问:“你发现什么了?”
说起那事,胡小姐到现在还是很气愤:“是林三,将你的消息透露给柏言,她盗用了姓毛的印鉴,伪造了除奸的命令,这也是为什么,姓毛的不肯为阿四翻案。我查了跟柏言一同行动的人员,原来,他们在最后关头,发现日本人也对林四不利,所以调转枪头,你才得以活下来。”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阿四不是柏言杀的?”
这也是胡一菁不理解的地方:“的确不是,可是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替自己解释。”
她还是不信,非要再问一遍:“胡小姐,你没有诓我?真不是他杀的?”
胡小姐见陆韵清怀疑她的人简直气炸了:“如果真是他杀的,我也不会来这里同你说这许多话了。”
她心里百感交集:“是我误会他了,他为什么不同我解释,为什么?”
胡一菁这便算是给了徐家一个交待,至于原因,她懒得去理:“我也想不明白,也许答案只有他自己知道。”她最关心的还是阿四,“韵清,你说阿四他心里有我吗?”
她才回过神来,这胡小姐对徐柏言没了敌意,韵清便在心里落下颗石头来,她还是安抚眼前的人要紧:“自然是有的,你看他连一向跟自己作对的姐姐也帮,对我这个外人更是拼了命也在保,你说,他能心里没有你吗?”
胡小姐瞧着天花板发呆:“可是,我还是不相信他死了……他可有留下什么东西吗?”
韵清搜尽脑汁才想起来:“有,他那时教了我一首曲子,难听极了,却非逼着我学会了。”
胡小姐想起林四那吊儿郎当的样就心中有气,这紧要的关头,弹什么曲子:“他这人就是这样不正经,那你弹给我听可好?”
韵清有些抱歉:“我这里没有钢琴,再说,过去这么久,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胡小姐却不放过:“他好歹给你留了首曲子作个念想,而我什么都没有,所以,你能将它分享给我吗,这样便处是他留给我的遗物了。”
她哪里有不答应的,眼前的人,也曾那样爱慕过林四,说不定林四也曾爱慕过她,于逝去的人,还有人想念,那是多大的幸福,多一个人记着他,她便觉得林四那短暂的一生,便多了一分鲜活的颜色。她乐得将他的故事传承下去,那样,他那伟大的一生便多了一个人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