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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平还在门口站着,突然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卡片转身放在安卓的床头,说:
“这几天你好好养身体,之后把这事直接给社里说吧。”
安卓拿起卡片一看:
永辉茶水间
地址:XX路二社一居附36-1号
电话:XXXX657
安卓入行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机会去社里拜会拜会。他拜薛平为师的那年,据说因为薛平已经隐退了,驱魂社的鬼师名录上直到现在也没有他的名字。他只能参加一些不需要驱魂社、阴阳师、风水门赞助推荐的行内比赛提高自己的知名度,但在这些有大量业余选手的比赛里,他的名次也不太乐观。
薛平接着说:“余念那边你就别再打草惊蛇了,也都一并交给社里处理吧。”
薛平说完,掐了烟头出去了。
安卓拿着卡片来回翻弄,心里有些沮丧。茶水间!有没有搞错!薛平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当朋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竟然顾念自己共产党员的身份不亲自出马。而且,他口中的驱魂社居然只是一个茶水间!他开始怀疑起他来,怀疑他的友情,怀疑他鬼师的身份。他的天眼一直没有长进,这次还受了这么大的灾难,会不会都是因为薛平根本就不上道!
几年前,安卓因为合租房认识了薛平。有一天他提前回来,看见薛平一个人对着墙角又是流泪又是答话,他在旁边招呼了半天也没反应,他当时就猜到薛平也是个行内人。他没吱声,开始在背后悄悄打听他的背景,一问才知道他果然是一家驱魂社的成员,他想都没多想就拜师了。这些年来虽然朝夕相处,但他从没见薛平真正一显身手。安卓有时候看他嬉笑逗乐,有时候又见他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喝着闷酒,烟也抽的厉害。
安卓想着,卡片在手里扭曲又复原,扭曲又复原……突然背面闪过一道光影,他停下来,仔细一看,什么都没有,但手稍稍一倾斜,一道暗纹随着光线逐渐显露出来,暗纹里藏着字呢!安卓让光线依次掠过这些字眼,定睛一看:
风生水起。
永辉茶楼在二社一居街坊最里面的一间,开了已有十几年了,生意一直很好。安卓望一眼招牌,灯箱的塑料纸因为有些年头,一角搭落下来露出里面的节能灯管,锈迹也在雨天里顺着雨水在灯箱上划出一道一道长短不一的水痕。
是这儿了。安卓收了伞,一进门,地上湿漉漉的脚印聚集在门口,深深浅浅的走向不同的房间。堂子里坐满了人。麻将!他在街口就已经听见了,心里一阵烦厌。几个小孩儿前后追逐,冲出门外,安卓险些来不及躲闪。
“找哪位?”右边柜台的妹子抬头问了一句,又回到手机屏幕上。
安卓向堂子里望了一眼,把伞放在脚边说:“驱魂社是在这里吗?”
妹子半天不说话。安卓把头往柜台里伸了一伸,看见她手里的屏幕上一个漂亮的极品带根儿,她一按屏幕,胡了!钱币哗哗的收入囊中。安卓被这嘈杂的声响吵得心绪不宁,再一看,她又开始了新的一局。
真是荒唐!浪费时间!安卓实在看下去了,拿起伞就准备离开。他身后的人呼呼喘着大气。“还是别耽误别人凑桌子打麻将了!”他心想着,气急败坏地转身朝门口走去。但一回头,刚才站过的地方,并没有其他人!
这会儿,柜台里的妹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了身,把手机扔到一边,从柜子里拿出一把精巧的纸伞走出柜台。她脚上穿了一双红布鞋,拿着伞小跑两步赶到门口,轻手轻脚的撑起来,生怕碰到什么,然后一步一步缓慢移出门外,穿过小巷,慢慢的游到街对面去了。
安卓茫然的望着她的背影,她的裙子刚刚没过膝盖,一双白腿像初生的莲藕,踩在雨里,轻盈灵动……
他正准备离开,转眼间,见她又撑着纸伞回来了。
她不慌不忙进了店门,从安卓身旁经过的时候,安卓注意到她左肩的一大片都被雨水淋湿了,右肩却滴水未沾。“原来如此,”他心里已经有几分明白了:刚刚站在他身后喘着大气的是个阴灵,想要借伞到街对面去。它之前一定是走到这儿附近,看到天色已变,想找一间驿站躲雨,但这附近能给过路鬼歇脚的,也就只有永辉茶水间这一家了。以前城里乡间到处都是土地庙、娘娘庙,赶路的鬼哪里都能歇上一脚,不怕迷路,也不会打扰阳间里的人。现在这些东西都拆掉了,它们在陌生的道路找不到东西南北,一遇打雷下雨,吓得跑进人家的墙角屋檐下躲雨,有时候忘了时间,多留了几日,被几个道行不深、心又歹毒的鬼师看见,就要忽悠屋主人掏钱驱鬼,用的法术也都极其残忍,打得这些鬼都魂飞魄散。但这雨一直不停,为了不误时辰,刚刚的阴灵才不得不开口烦劳柜台出来撑伞,渡它到街对面。雨是天上下来的水,洗刷人世间的不洁不净,像它这样的新鬼,打在身上怕是觉得生疼生疼的。
“看来永辉,做的是两边的生意。”安卓心想。
妹子已经把伞收拾起来,回到柜台的座位上,对安卓说:“办什么事儿?”。
安卓缓了一缓神,靠近柜台边小声说:“这事儿就是,我放走了一个厉鬼。”
“放走?在哪儿?”妹子拿出了一个账簿一样的厚厚本子,又拿一支笔,开始往后翻。
“阳光春天。”
“余念住的小区?”
安卓要很用心才能听清楚麻将声里的话。
“嗯,其实,就是在余念家里。”
妹子翻到了空白的一页,开始记录。
“你不是我们这儿的鬼师。”妹子又看了一眼安卓,边写边说。
“对,还不是注册鬼师,薛平介绍我来的。”
“薛平?!”妹子抬眼,“他回来了?”
“他一直都在k市啊。”
“你是他什么人?”妹子接着问。
“他是我师父。”
“平叔居然开始收徒弟了……”妹子喃喃自语道,声音又被麻将声盖过。她在纸上草草写了几行字,附上日期就把账簿合上了。
“这就完事儿了?”安卓惊讶的看着她。
“嗯,这些我都记下来了。等下个月吧,这阵子,社里的事情很多,腾不出来人手。”她把账簿放进一个带锁的小抽屉里。
“也就是说,现在不管我这事?”安卓声音比先前大了些。
“对啊,薛平没跟你说吗?西方天空星呈异象,怕是要出大事,六叔他们上个月就已经不出工了。”
“出大事,什么大事?”
“你没听说啊,今年可是多事之秋呢,奎狼下界满三十年整,白虎的最后一宿星已归位,我们这辈儿怕是能赶上白虎降世。”那妹子边收拾手里的,边给安卓使了一个媚眼。
什么?什么奎狼,什么白虎,这些都不是他关心的!安卓觉得这妹子狡诈的很,看他不是社里的鬼师,薛平也多年不过问社里的事了,就编了一大串天书给他唱催眠曲。
“噢,”妹子突然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薛平前辈早就退社了,这些事他也应该不再过问了。”
安卓有些恼怒,但还是忍了忍接着问:“那社里的其他人呢?”。
“都说了这个月过了才有空帮你们,你去找其他魂社也都是一样的,大家都很忙!”妹子有些不耐烦了,她点开手机接着说:“上面千叮万嘱,马虎不得,行里上上下下都到龙骨山上念经做法,迎白虎归道去了,余念上个星期不是也回来了吗?她没跟你说这事吗?”
“我还没见到她。”安卓说。
“那你去见了她再说吧。她家里有鬼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要人没事就好。”说着她又开始了新的一局牌。
“意料之中的事?”安卓觉得奇怪。
“是啊,念姐生辰受白虎刑克,今年白虎这么大动静,她准要摊上点事。你也要提醒一下她。”
但余念家里的厉鬼,是被她用血符封了十三年的饿鬼,哪里是今年才有的事!安卓心里愤愤不平。但魂社已经摆明了现在不想管,也没有人能管,他也懒得再和她费口舌了,回去跟薛平商量商量再看该怎么办吧!
他刚想往外走,手机响了,是G市的一个陌生号码,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喂?”
“安卓,你好点儿了吗?”电话那边是个女孩儿的声音。
余念?安卓听出了那女孩儿的声音,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你是?”
“我是余念。”
“余念!”安卓听到她的声音,心里终于踏实了,“你什么时候换号码了?”
“这是我G市的号码,回来这几天还没来得及换回以前的号。”
“怪不得我打你以前的号都打不通。”安卓终于放心了,“你这几个星期都去哪儿了?”
“这几个星期?我在我妈那儿住了大半年,大前天才从G市回来,看见你和元彬四仰八叉躺在我家门口,我都吓傻了,你们俩都喝醉了吗?”
安卓僵住了:“等一下,你是说,这之前你都在G市?”
“是呀,我当时拿了资料就急着赶回社里开会,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怎么了,就先把你俩送到医院,让你室友来接的你……这几天确实太忙了,知道你们出院了也没来得及看你们。”
“你是说,这大半年,你都不在,送我们去医院那天,你才刚到k市?”安卓的声音,气若游丝,握住电话的手也开始颤抖。
“嗯,还想再陪陪妈妈的,但社里一打电话,我就回来了。”
安卓两眼发白,所有感官都停止了运作,只有心脏还在跳动。
这个才是余念!
他俩分手后,她回到G市住在妈妈家,上个星期接到社里星呈异象、白虎下界的通知,才赶回来开会,讨论迎虎归道的对策。
那么,那一晚和他水乳交融的,又是谁?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房间,赤裸裸的暴露在一对幽魅怨念的眼神里,面对那个女人在耳畔冰凉的喘息,在他身下的沙哑呻吟。
她是谁!从一开始,那些在酒席上对他的注视,计程车上倒在身旁的不真实,还有在身下对他疯狂索取占有的女人是谁!安卓突然记起了黑夜中那张苍老血腥的脸!
听到安卓不吭声了,余念接着说:“安卓,这半年里,我也想通了很多事情,时隔半年,当我看到你躺在我家门口的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你也别太难过,现在我回来了,我们可以……”
安卓把手机放回了衣袋,透着手机屏幕幽暗的光,里面的人还在说话,时不时的传来温柔的问话声。但安卓早已不在听了。
他走出门外,在“永辉”两个大字下面机械的撑起伞。
天已经黑了,雨篷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
他站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雨停了,该收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