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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ong>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薛姨奶奶本就柔弱,这一病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老太爷握了她的手道:“吕氏没去,就明宪一个人去看了大嫂。她走的时候,还特意到我面前跟我说了一声。”
她恭恭敬敬地去了书房,说去探望伯祖母,还保证说不会跟叶茜吵架。乖乖巧巧,端的是名门淑媛才有的样子。
老太爷眸中闪过一抹欣慰。
薛姨奶奶也柔和一笑:“宪小姐长大了,懂事了,是妾身瞎担心了。”
“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着,别为这些琐事忧心了。”
说着拍了拍薛姨奶奶的手,柔弱无骨,纤细嫩滑,不知道比吕氏那粗糙的手娇嫩了多少倍,薛姨奶奶这个样子的女人才能算女人,吕氏只能算……罢了,想她作甚。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嬷嬷走进来道:“老太爷,马嬷嬷说了,说宪小姐在长房闯祸了。”
老太爷立马皱着眉头走了出去。
庄明宪会闯祸,他是有点怀疑的,那孩子临出门的时候特意跟他做的保证,怎么会闯祸?
“马嬷嬷,出了什么事情?”
马嬷嬷焦急道:“二老太爷,您快跟我去长房看看吧,老太太晕过去了,这才醒来。宪小姐不知何故,非要抓着我们老太太的手给她老人家治病,张老大夫只得在一边等着……”
老太爷听了,三分的怀疑就变成了五分的肯定,他脸色落了下来,二话不说就去了长房。
……
张老大夫被庄明宪那一番话气的不得了,本想冲进去狠狠叱责庄明宪一番,却在最后关头止住了脚步。
庄家人既然请他来给庄老太太看病,怎么还叫个毛孩子在自己面前班门弄斧?
难道是庄家人信不过他的医术,所以故意叫了这么个小孩子试试他的本事?
是了,一定是这样的。
他来了七八天了,庄家七房大太太的身体并无明显的起色,所以庄家人对他的医术产生怀疑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七房这位太太病情严重,又是孕妇,用药必须谨慎,只能慢慢调治,而不可求急。他来的时候就说过,最多不超过十天就能见到效果。
现在已经七八天,再等几天不就行了吗?
庄家人竟然如此鼠目寸光、轻浮毛躁,竟然对他这般不恭敬,简直可恶!
让这个宪小姐来唱.红脸,待会就该有人来唱白脸了吧?
必然是要训斥宪小姐,说这位小姐不懂礼仪,冲撞了自己,然后再让自己给这位老太太看病,说明情况。
张老大夫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庄家人也太过份了。
他何尝受过这样的折辱!
这一趟河间府之行,从一开始就错了。
张老大夫背着手,在明间走来走去,想着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不会这样心软,随便什么人一求就出京了。
老太爷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张老大夫皱着眉头沉着脸,不耐烦地走来走去。
他站住脚步,再仔细一听,果然是庄明宪在里面高谈阔论呢。
老太爷的脸色就更加阴沉了几分,庄明宪又胡闹了,大嫂身边的嬷嬷果然没有胡说八道。
他压着怒气走到张老大夫身边,拱了拱说一声:“孙女顽劣,让张大夫见笑了。”
然后就跟马嬷嬷一起进入内室,忽略了张老大夫眼底闪过的讥讽。
“大嫂,是不是明宪又给你添麻烦了?你只管教训她就是,不必因为她年纪小就纵容她。”
长房老太太忙道:“她不过是个孩子,还小呢,你这么严厉做什么。”
谷雨一听,就知道要坏事,连忙大声解释:“老太爷,小姐没有做错事……”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老太爷呵斥谷雨,然后怒目瞪着庄明宪,语气严厉道:“还不快给我滚出去!没有王法的东西,你伯祖母疼你,才容你胡作非为,你却蹬鼻子上脸,阻碍张大夫给你伯祖母看病,我们庄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庄明宪站了起来,看着老太爷道:“祖父,伯祖母病了,我是给伯祖母看病呢,您忘了,我也是大夫。”
她不急不燥的,一点也没有生气,好像老太爷的喝骂他都没听到似的。
“是啊。”长房老太太也赶紧劝道:“明宪帮我看病,也是一片好意。”
老太爷听了,却越发觉得庄明宪是在为自己的胡闹找借口了。
做错事不承认,还找借口,她是越大越刁钻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以大夫自居。”老太爷厉声道:“哪有不请自来的大夫?满口胡言乱语,你是被吕氏惯坏了。”
“马嬷嬷,你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她叉出去,请张大夫进来!她胡闹不懂事,耽误张老大夫给大嫂看病,你们怎么能这样由着她?”
张老大夫在外面听着这严厉的咆哮,心里一直冷笑不止。
这位老太爷来唱白脸来了。
果然被他猜中了,庄家人果然信不过他。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将脸上的嘲讽压下去,走进内室道:“庄家二老太爷!你误会了,我来的时候,这位宪小姐正在给府上长房老太太看病,我听她边号脉边分析病情,就没有上前打扰。不是她阻挡了我,是我想听听她的诊断。”
老太爷愣了愣,停顿了一下方问:“您说的是真的?”
他好像真的毫不知情一样,装得可真像!
张老大夫在心里狠狠鄙视了老太爷一番,面上的笑容却更盛:“当然是真的。宪小姐一直在内室,并不知我从外面来,我也一直不曾让人通传,何来她阻碍我一说?”
呵!
你们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不就是想试探我的医术吗?
我若是不接招岂不是就算我心虚了?
不过是做戏而已,谁不会呢?
我再勉强忍耐两天,等过几天七房太太的身子有了好转,再狠狠打你们庄家人的脸。
张老大夫笑道:“你可千万别怪宪小姐,她年纪虽然小,这一片孝心可是令人感动的。”
他笑容真诚,语气恳切,断没有勉强的。
他可是闻名北直隶的名医,架子大着呢,怎么可能会为了给明宪说情而撒谎?
也就是说,明宪没有胡闹,是真的在给大嫂看病,他这一次又冤枉了明宪了。
老太爷看了庄明宪一眼,发现庄明宪正直直地看着他,视线碰触的一瞬间,他心头一虚,赶紧把眼光落到别处。
他臊得慌,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庄明宪。
可庄明宪的视线却一直落在他的脸上,他能感觉到。
这丫头这样盯着自己,难道是想跟自己讨公道?难不成还想让他这个做祖父的给她道歉?
她若是目的达不成,哭起来了,他又该怎么办?
老太爷正烦恼着,突然听到庄明宪的质问:“祖父,您怎么一进门就喝骂我?”
要是上一世,她受了委屈只敢憋在心里,或者哗啦啦流眼泪,绝不敢像现在这样质问祖父的。
只是重活一世,她认清楚了,人对她好,她就对人好;人对她不好,她也不会再客气。
老太爷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心头更是憋了一口气,这让他如何回答?
明宪这个丫头,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哭倒是不哭了,竟然这样咄咄逼人,跟吕氏一样,得理不饶人,无理争三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一点余地都不给他这个做留,眼里还有他这个祖父吗?
庄明宪走到老太爷身边,用轻软的声音道:“您学识渊博,明理磊落,对待小辈一向宽仁和蔼,今天怎么会突然训斥我?您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您是不是听人说了什么话,所以对我产生了误会了啊?”
老太爷正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听到庄明宪这几句话,猛然豁然开朗,是啊,他怎么会无缘无故训斥孙女,还不是马嬷嬷胡说八道他才会失去判断!
“明宪,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受了旁人的蒙蔽。”老太爷狠狠瞪着始作俑者道:“马嬷嬷,你污蔑明宪,是何居心?”
马嬷嬷心头一凉,求助地望向长房老太太。
“大嫂!”老太爷气愤道:“这马嬷嬷胆大包天,挑唆污蔑明宪,所以我才会误会了明宪。她是你的仆妇,你说该怎么办?”
长房老太太一脸的迷茫:“这……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马嬷嬷是我身边的老人了,向来稳重老实,我相信她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必然是有什么误会。”
老太爷是被长房老太太养大的,视长嫂如母,听了这话,也不得不犹豫一番。
“伯祖母,若是旁人,或许是有误会,但马嬷嬷污蔑我,可是当着祖父的面。”庄明宪道:“祖父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吗?难道伯祖母信任马嬷嬷,不信祖父?”
“谁不知祖父最是宽和,从不责罚人的。”
“马嬷嬷做错了事,祖父教训她,她竟然装没听见,分明是没将祖父放在眼中。当着您的面,她都如此胆大包天,背着您的时候,不知道如何的任意妄为呢。”
当他给长房老太太诊了脉,他心头一个咯噔。
这……这怎么可能!
长房老太太所患的确是伤寒病。
这可是夏天,炽日炎炎,怎么会是伤寒病!
可脉象告诉他,这的确是伤寒病。
也就是说,那天庄明宪没说错,错的那个人是他。
张老大夫脸色灰白,眼睛圆睁,犹如活见了鬼一般。
他诊错了长房老太太的病,那宗大太太呢?会不会一样也诊错了?
这样一想,张老大夫心里的慌乱立马如翻江倒海一般涌了上来。
他来不及多想,思绪就被长房二老爷庄书良打乱了:“张老,家母的病,究竟如何?”
他一脸的焦急,语气却很诚恳,将他当成了救命的良医。
张老大夫脸上闪过一抹愧疚:“是外感伤寒没有治疗及时,变成了阳明腑实之症,我这就开方子。”
“伤寒?”庄书良疑惑道:“您上次不是说家母是中暑,不碍事吗?”
他只是普通的疑惑,并没有羞辱张老大夫的意思,可张老大夫听了却觉得异常刺耳,当着庄家众人的面,他羞愧不已道:“上次,是我诊错了。”
不是诊错,是他托大,不相信庄明宪,所以连脉也没有诊,才酿成今天的祸事!
庄书良却以为他是谦虚,忙拱了拱手:“病情千变万化也是有的,请张老开方子吧。”
这一回,张老大夫不敢托大了,他认真地诊断了,然后开了方子交给庄书良道:“这是大承气汤。方子里大黄、厚朴、芒硝都是泻下的药,老太太服用之后便会泻下,届时热邪一同泻出。热邪没了,人自然就能清醒,转危为安。”
庄书良拿了方子看了,听了张老大夫的讲解连连点头,赶紧让人去抓药。
没想到的是,长房老太太服了药,病情却纹丝不动。
张老大夫以为是药剂量小了,让长房老太太服用了第二剂。
服用第二剂半个时辰过去,依然没有任何效果。
张老大夫慌了神。
庄素云看张老大夫的眼神格外的尖锐:“张老大夫,究竟怎么回事?”
面对这样不客气的指责,张老大夫再无傲气可言,他只能羞愧道:“是老朽医术不精。”
连连失手,晚节不保啊!
庄素云忍不住了:“母亲现在昏迷不醒,你难道只凭一句医术不精就想推卸责任吗?我们庄家好吃好喝供着你,花了钱请你来,就为了听你这句话的吗?”
张老大夫臊得脸皮都发紫了。
“好了,素云,你少说两句。”庄书良阻止庄素云道:“张老大夫已经尽力了。”
庄素云怒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张老大夫都不行,还有谁能行?
难道是不治之症吗?
傅老夫人就要来了,母亲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
庄书良慌张无措,叫了小厮来:“去二房,看看二老太爷有没有回来,如果回来了,让他老人家赶快过来。”
……
二老太爷出门去接傅老夫人刚刚到家,他听了小厮的话立马赶到长房。
庄素云见了二房老太爷只身一人,急道:“二叔父,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傅老夫人呢?没来吗?你见到傅文了吗?”
事关叶茜的婚事,庄素云非常在意,她语气焦急,眼神非常迫切。
二老太爷诧异地看了庄素云一眼。
不是说大嫂病重吗?怎么庄素云张口就问傅老夫人的事情,反而不提大嫂的病情?
小厮大惊小怪、夸大其词也是有的。
二老太爷就道:“傅老夫人想先在兰泉寺住几天,说过几天再来。”
“原来如此!”庄素云如释重负,把心放回了肚子了,然后把长房老太太的情况连同张老大夫的诊治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二叔父,您说该怎么办?”
二老太爷不由一愣。
那天庄明宪说长房老太太是伤寒病,他听得一清二楚,当时他还呵斥庄明宪胡说八道呢。
如此说来,岂不是证明庄明宪没有胡说?
再加上今天已经是第四天,宗大太太还活着,老太爷越发认定庄明宪的确有医术。
他立马道:“我这就让明宪来给大嫂治病。”
……
“我不去。”
庄明宪正把和好的香粉揉搓成条,她听了这话,头也不抬,一口就回绝了老太爷。
趁着天气热,阳光充足,庄明宪准备多做一些香。
她最近一直在忙,常用的药丸药膏已经做的够用了,便闲不住,开始做香料。
她做的香跟市面上的香都不一样,是她前世在庄子上百无聊赖,自己研制出来的,味道清新好闻,燃的时间也格外的久。
做香,是她除了医术之外第二个爱好了。
她做了香出了自己用,还要送给傅老夫人一些。
倒不是为了讨好她,只是为了感激她前世多年相护,感谢她将自己引荐到师父面前,让她能跟师父学医术。
老太爷听了就不悦,本想发怒,呵斥庄明宪,可闻到那淡淡的香味,心头的怒火瞬间少了许多,语气也平静了不少。
“我以为你懂事了,不想你竟然如此淘气,还学会了见死不救!”老太爷冷哼一声:“你为何不去?”
“因为没有不请自来的大夫啊,这不是祖父您教育我的吗?”
老太爷:“……”
那天庄明宪给长房老太太治病,老太爷的确这样说过。
老太爷板了脸:“难道我这个做祖父的请你,也不行吗?”
“您又不是长房的人。”
庄明宪不为所动:“祖父您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伯祖母生病了,长房明知道我有医术,张老大夫也说了,希望我去给伯祖母看病,为什么长房不派人来请我呢。”
老太爷一想,好像还真是如此。
“因为叶茜不让我去。”
庄明宪语气淡淡的:“那天叶茜骂我,说我是没人疼的扫把星,我不高兴,就把茶水泼到叶茜身上,让她滚回叶家去。”
老太爷听了,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庄明宪只当没看见,继续淡淡道:“可您知道叶茜怎么说吗?她说长房是她的家,该滚的人是我,还说要不是伯祖母赏我饭吃,我早就被撵出去了。我当然不走,叶茜就拿茶盏扔我,这才打破了我的头。”
她说着,装作不经意撩了一下留海,额头上的伤疤露了出来。
老太爷一阵语塞。
原本是对庄明宪不满,觉得她这个做主人的太失礼,现在是对叶茜不满了。
庄明宪再不好,那也是庄家人,叶茜姓叶,凭什么撵庄明宪呢?
她还把庄明宪的头打破了,连道歉的话都不说一声,面也不露,如今还不许庄明宪去长房。
女孩子有这种行为做派,已经不是骄纵二字能解释得了的了。
“祖父,难道我们庄家要听一个姓叶的人的话吗?”庄明宪撇撇嘴,做出委屈的样子:“我已经去看望过伯祖母一次了,当时叶茜还骂我呢,伯祖母也没有责罚叶茜。我虽然不懂事,但也不是那没皮没脸主动送上门让人骂的。”
“可我也不想伯祖母有事。”庄明宪吸了吸鼻子道:“只要您让叶茜来给我道歉,让她亲自来请我去给伯祖母治病,我就去。”
她说的合情合理的,老太爷的一颗心就偏到了庄明宪的身上。
他捋着胡须道:“你放心吧,我这就去跟你姑母说,让叶茜来给你赔不是。”
“祖父,您还是别去了吧。”
庄明宪站了起来,仰头看着老太爷,巴掌大的小脸上,双目清澈如秋天的湖水,能倒映出人的影子来:“叶茜不会来的,姑母跟叶茜都不会听你的话的。她们对你的话置若罔闻,不让叶茜来,随便派个仆妇来传话,到时候您的颜面又朝哪里搁呢?”
“不会的!”老太爷脸色一沉:“我是庄家的当家人,虽然是二房不是长房,但两房没分家,他们不会不听我的话的。”
庄明宪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再接再厉道:“祖父,如果叶茜不来,你能不能不要强迫我去给伯祖母治病?我虽然小,也是有自尊的。”
老太爷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却没有多想,当即就点头同意了:“这是自然,若是叶茜不来,我也不会同意你去的。”
“不过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老太爷十拿九稳道:“长房既然请你去治病,怎么可能不拿出诚意来?随便派个仆妇更是不可能!你是担心多了,你等着,我这就让人去叫叶茜过来。”
“好,我相信祖父,我等着。”
庄明宪低了头,掩住了嘴角勾起的微笑。
我等着长房来打您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