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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钺的天赋应当算是这一代修者中独一无二的,纵使掌门一把年纪,但修为却仍旧比他第一个小境界,更勿用说对方乃是堪与化神期尊者一战的剑修。
明明比玄钺的辈分还高一层,又是一派之首,但掌门在玄钺面前竟然仍旧感觉一阵的胆寒,也不怪其余洛水宫弟子们连劝都不敢劝,便直接找上了他。
所幸掌门见多识广,又善于装模作样,就算心底有些犯怵,也很快振起声势,厉声喝道:“玄钺!你这是要做什么?!”
玄钺脚步一顿,微微侧头:“闭关。”
——是的,闭关,玄钺已然在元婴巅峰停留了太久,一来是为了坚实根基,二来则也是不愿与自己的道侣拉开过大的距离,这才一直压制修为。如今,根基已然稳固,而萧铭这个原因也不复存在,的确是他闭关冲击化神的时机了。
“闭关?!”掌门当真不曾料到玄钺竟然如此大大方方地说了,没有丝毫的心虚气短,不由得心中越发恼怒,“你要冲击化神,这可不是儿戏!若非迫不得已,没有哪一位修士不是准备万全才敢着手,而你认为你现在的心境,当真经得起心魔吗?!而万一你因此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你又该让萧铭如何自处?!”
听到掌门提起萧铭,玄钺心中无法克制地一痛,他差一点嘲讽一句“也许他会感觉更加快活”,但最终却只是闭了闭眼睛。
掌门的提点玄钺自然是懂的,而他也决计不是自暴自弃、拿自己的修为性命开玩笑的人。他为了这次闭关已经准备了十数年,就算如今心境不稳,也并非全无把握——甚至,就是因为心境不稳,因为心魔丛生,玄钺才必须闭关,他需要借由这次闭关将自己的心魔彻底拔除,这样才能真真正正地从名为“萧铭”的禁锢中摆脱出来,彻彻底底的……忘记他。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师叔。”玄钺眼神微暖,语气也柔和下来,但吐出的话语却斩钉截铁。
掌门被这一声“师叔”唤得鼻头一酸,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听到这一声“师叔”了,自从登上掌门之位后,这位一直恪守礼仪的师侄便一直尊称他为掌门。掌门与玄钺的师父师出同门、关系极为亲密,而玄钺也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虽无师徒之名,却有父子之情,甚至当玄钺的师父仙去后,也是他在一直看顾着玄钺。
也正因如此,掌门才比所有人都了解玄钺到底是何等的性格,他所决定的事情从不反悔,无论是曾经力排众议坚持要与萧铭结为道侣,还是如今的闭关。
人都有亲疏之别,虽然萧铭近百年为洛水宗做了许多,但在掌门眼中,他却无论如何都及不上玄钺半分的重要。
定定地看了玄钺半晌,掌门轻叹:“罢了,既然你如此坚决,我自然也拦不住你。但你要记得,倘若你不想让萧铭成为整个洛水宗的敌人,那就莫要有半点的差池。”
玄钺一怔,下意识想要反驳,最终却只是垂下视线,朝着掌门施了一礼。
掌门站在原地,目送着玄钺进入闭关室,被厚重的石门缓缓遮挡。
且不说掌门如何在外面替玄钺布置防护阵法、派遣弟子们看守,进入闭关室的玄钺在蒲团上坐定,脑中却是乱糟糟的一团,迟迟无法定下心绪。
一时间,他想了很多,比如初次见到萧铭时的震动,比如这百年间的恩爱,比如摆脱蛊虫控制后的怒意滔天……
玄钺一直认为自己恨着萧铭,恨他将自己摆布于鼓掌之中,恨他操纵自己的感情,让自己无法自拔。玄钺不知该拿萧铭如何,更不知应当如何发泄自己的怒火,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要将逃之夭夭的萧铭抓在手中,但之后的事情,他却并未想过。
玄钺以为恨一个人,一定会想要杀掉对方,然而事实却证明,他却无法坐视对方受苦。萧铭的每一滴鲜血都会令他心乱如麻,奄奄一息的模样更是让他无法自己——当一剑劈中萧铭的那一刻,玄钺就明了自己无法对他下手,甚至,无法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莫非他真的在这百年间喜欢上了萧铭?又或者是,那蛊虫的影响仍旧没有消退,仍旧在操纵着他的感情?玄钺不了解,更无法接受,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竟然还对萧铭残存着情意,可就算如此矛盾,当他看到罪魁祸首气若游丝的躺在自己怀中的时候,也无法丢下他不管。
萧铭伤得太重了,不仅仅是由于金丹上的裂痕,更是由于体内残存的剑气。当他第一次从洛水宫逃走之时便已然剑气入体,尽管被暂时压制,但暗伤却残留下不少,更不用说后来真元耗尽,剑气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的经脉内肆虐,让萧铭伤上加伤。
玄钺是剑气的主人,又加之修为高深,想要将剑气导出并非太过困难,但最关键的是,该如何修补剑气留下的暗伤。
玄钺不懂医术,但洛水宗中却不乏医术精湛之辈。玄钺按耐住自己矛盾的心情,虚心求教,终究寻找到最为适合的方法。正所谓不破不立,萧铭经脉损毁太过严重,又拖延太久,只有将体内被剑气影响过的灵力全部导出,随后以浓郁的真元细心蕴养,这才能够不留任何隐患。当然,更重要的是,导出灵力需要循序渐进,倘若过于快速,而蕴养却并不及时,则会让萧铭目前被灵力支撑的身体迅速崩溃。
明明唾弃着自己的所作所为,但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萧铭,玄钺却还是不自觉得做了,而正因为这股唾弃、这种自我厌弃,才使得玄钺在萧铭发现灵力消退的迹象后并未据实相告,反而选择了威胁恐吓、恶语相向。
似乎这样,就可以维护住自己仅剩的尊严;似乎这样,他就可以说服自己并没有那么在乎萧铭;似乎这样,他还是那个骄傲的、强大的、无所不能的玄钺峰主。
玄钺不想在萧铭面前低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仍旧在乎他,因为他恐惧着自己的这份心意仍旧会被对方弃之若敝履,他无法接受自己会再次受到萧铭的嘲弄与奚落。
他告诫过萧铭不要修炼,不要加快灵力的损耗,但萧铭却并未在意,玄钺不知对方到底是破罐破摔还是孤注一掷,但他却不能让自己几经挣扎才做出的决定功亏一篑。于是,他下了药,令萧铭每每昏昏欲睡、无法静心修炼,而他也可趁此机会,用真元蕴养萧铭的经脉。
萧铭大约也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仅仅将这种嗜睡当成灵力消退的症状。玄钺冷眼看着萧铭越来越灰心、越来越绝望,他心疼,却又快意。萧铭痛苦,他更是痛苦,不仅痛苦于萧铭的痛苦,也同样痛苦于被对方影响的自己。
这简直像是一种自虐,一点一滴,进一步将萧铭刻在玄钺的心底,难以抹去。
萧铭一心认定自己要害他,玄钺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这明明是他所希望的结果,却又仿佛这些天的痛苦挣扎愈发像是一个笑话。
当萧铭终于忍耐不住,转而恳求他的帮助时,玄钺看着这张焦急绝望的脸,感觉自己喉咙干紧。
他强迫自己用平静的声音问道:
“你对我下药,控我心智,我难道不应恨你入骨?”
“你骗我百年,我难道还应该为你治疗?”
这种明摆着的问题其实根本不需多问,无论是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不可能毫无怨言。然而此时,在将话问出口的这一刻,玄钺心中却竟然希望对方给予自己一个肯定答复——就仿佛对方一个或是敷衍、或是欺骗的肯定,便能够替他这段时间荒谬的行为做出一个解释。
然而,萧铭沉默半晌,最终却仍是轻叹不该。
玄钺觉得自己本该暴怒,亦或者心痛,然而在听到这个答案以后,他的心中却觉得空荡一片,只剩迷茫。质问,剖白,辱骂,坦言,这些话纷纷卡在喉间,让他几乎失了声音。千种纷乱百般酸楚,最后却只汇成一句自嘲:
“……就连你也觉得不该。”
——是啊,不该,就连萧铭也认为不该,他没有杀了萧铭便已然仁至义尽,怎么还能够对自己的仇人施以援手,不辞劳苦,甚至不愿他留下一点暗伤?
萧铭的回答简直是在嘲讽着他的愚蠢,嗤笑着他的所作所为,而接下来对方的举动,更是重重地扇了玄钺一个耳光。
对方的几句温言软语,便令他昏头涨脑;对方半真半假的剖白,竟然令他心疼难耐;对方试探的亲密举动,让他无从抗拒;而最后的那句“我喜欢你”,则将他素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付之一炬。甚至,玄钺竟然觉得自己追寻了萧铭那么久,舍不掉、放不下,也不过是为了听到那句“对不起”。
——只可惜,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骗局,就如同他与萧铭的相识相知相许一般,没有一丝一毫是真实的。
就像萧铭最后决裂时所说的话语那般,他与萧铭之间的感情,全都是由虚假构成的。
他从未了解过萧铭,从未见识过他真正的模样,他曾经有过好感的那个单纯善良到让他第一眼看到就不由得心动的青年……是假的。
——够了!已经足够了!
他与萧铭之间的感情纠缠、恩怨情仇必须就此斩断!玄钺是骄傲的,他绝对不能容忍自己陷入虚无缥缈的感情的泥沼,从此泥足深陷而无法自拔——他与萧铭从此再无瓜葛!
玄钺周身的气息澎湃鼓噪,闭关室内聚灵阵中积攒的灵力迅速朝着他的体内挤压,争先恐后地冲刷着他的经脉。
玄钺睁眼,面前一个一个全都是萧铭的身影,温柔的,甜蜜的,冷漠的,嘲弄的,低声哀求的,大声斥责的……玄钺的目光越发冰冷无情,他缓缓举剑,毫不犹豫地劈去,锐利的剑锋瞬时间便将那一个又一个的身影扯碎。
温热的鲜血喷洒而出,溅在玄钺的面孔上,却仅仅只是让他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玄钺一往无前,记忆中的萧铭被他不断斩于剑下,他踏着对方的鲜血一步又一步朝前走去,目光越来越冰冷,心脏越来越麻木。
玄钺的心魔是萧铭,也只有萧铭,他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状态是否是正确的,却只能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举起长剑。
直至最后,他与一名蓬头垢面、满身血污的少年视线相接。
少年的目光锐利狠辣,带着浓重的杀意,宛若利箭那般射向玄钺。玄钺那早已麻木的心脏却在那一刹那重重地跳了一下,整个人僵在原地,再也无法移动脚步。
……这个少年是萧铭,是玄钺初次见到、却早已经忘怀的萧铭。
而在这一刻,玄钺却终于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