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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两个不相通的雅间,但中间只用一道特制的屏风隔着,若是两边都谈天说地并不会有什么影响,可是,若有一方安静一方喧嚣,那么一言一语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第一个坐不住的是苏云起。
他连门都不走了,直接一脚踢裂了屏风,寒着脸到了隔壁雅间。哥儿几个一个不落地跟在后面。
六七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往面前一站,个个都是一脸匪气,书生们哪见过这个阵仗,顿时就噤若寒蝉。
尤其是刚刚还说得眉飞色舞的李海,一眼看见苏云起身后的江逸,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江逸皱着眉头走到桌前,拿起那方沉甸甸的砚台,转头问苏云起,“他们刚刚说的是这个?”
苏云起冷着脸点点头。
江逸有些不解,他是绝对没有送过李海砚台的,更何况是为了“道歉”;不过,听书生们的口气,似乎这物件并不好得,至少凭借李海自己或者再加上他的县令爹李仁贵的能力,都不一定能得到。
所以说,这砚台确实有些来头,没准还真和他们有关。
江逸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这李海说起来还是云舒曾经的同学,之前他们来县城买山,为了顺利见到李仁贵,他们先找到了李海。
事后江逸问起来时,云舒似乎说过,他送了李海一方石砚。虽然后来事情没办成,可这砚台算是收不回去了。
莫非……就是眼前这一方?
江逸举着石砚给苏云起看,“是不是你们家的东西?”
苏云起在家待得时间并不长,自然也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不过,他的处事方式跟江逸不一样,有疑惑的时候直接上去问明白就行了。
苏云起给小川使了个眼色,小川会意,上前两步,一脚把李海踹到地上,踩了上去。
众书生纷纷惊呼着后退,一时间,李海周围三尺之内被隔离出来。
也有人试图偷偷溜走,小六却眼疾手快地把门插上,抱着手臂嘻笑地看着那几个吓得缩起脖子的人。
李海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吓得大叫一声,色厉内荏地叫道:“放开我,你个粗鲁的村夫!你可知我是谁?”
小川不屑地笑笑,说道:“怎么不知道?你爹可是堂堂一县之长呢!”
李海听他说得阴阳怪气,更觉受到了侮辱,他瞪着眼嚷道:“既然知道,我便劝你识相些,如若不然,本公子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哈!天下读书人千千万万,这么蠢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小六一只胳膊搭到了膝盖上,弯着腰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既然在知道你是谁的情况下还敢踩你,你觉得我会怕你吗?”
“你!”李海顿时面红耳赤,不知道是被说的,还是被踩的,或者两者都有。
大海几个全都跟着笑了起来。
李海更是没脸,显些气昏过去。
这群人中也不乏性子耿直的,看不惯几个人的野蛮作为,大着胆子上前问道:“咱们不过是各自聚会而已,若是不慎打扰了各位,我们去叫店家换屋子就好,兄台何必如此出手伤人?”
那人说完这话,转头看向江逸,“我看兄台也是读书人,怎么竟如此……”
江逸行了一礼,解释道:“咱们各自喝酒谈天原本并无打扰,不过这位李兄的话涉及到我的家人,我想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所以想着正好趁此机会解开为好。”
那人闻言脸色也缓和了些,他看了眼趴在地上不断挣扎的李海,有些于心不忍,“能否先把李兄放了?咱们坐下好好说。”
江逸笑笑,看了眼小川,“那得看我兄弟的意思。”
小川作出一副痞样,咧着嘴笑道:“这东西刚刚威胁我,大伙也都听到了。我可不能让他白威胁了,所以嘛,就这么着吧!”
江逸十分无奈地笑笑,拉过一张凳子坐下,淡淡地说:“看来只能咱们两个坐下了。”
苏云起看着他调皮的样子,脸上也露出了些笑模样。他拿着那方砚台走近了两步,问道:“这东西是你从哪得来的?”
李海向来把面子看得重,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还在挣扎着圆谎,“我先前都说了,这是江家送给我的!”
苏云起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小川腿上加了劲儿,李海惨叫一声。
“什么时候送的,为什么要送?”苏云起再次开口。
李海还要瞎扯,小川作势要踩,吓得他脱口说了实话:“去、去年刚入秋那会儿,云舒给的、云舒给的……我说的都是真的,啊——”李海都要哭了,为什么说真话还要被踩。
后面那脚是江逸被上去的,比小川下脚还重。
江逸气坏了,当初家里那么困难,云舒为了买山才把这方砚台拿出来,却被这个人如此糟践。
“满口胡话,简直枉为读书人!”江逸气愤地说着,又狠狠地往李海身上踩了两脚。
哥几个心情都有些微妙,不约而同地看了苏云起一眼,眼中带着些同情的神色。
苏云起倒是面色如常,他上前把江逸拉回来,按到凳子上,柔声说道:“仔细伤了脚。”
江逸气哼哼地瞪了李海一眼,起身对众学子作了个揖,犹自带着些悲愤之气,道:“不瞒各位,愚弟就是枣儿沟江状元家的独子,江逸。此情此景与诸位在此相逢虽有些不美,却也是缘分,劳烦各位给我作个见证……”
接下来,江逸也不管众人反应,直接把当初买山如何找到李海,如何送了他这方砚台,又如何遭到李县令的拒绝,二人怎样对答等,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没带一句假话,没有一个字夸大。
学子中有云舒曾经的同窗,等江逸说完,这人率先站出来说道:“我相信江贤弟的话。愚弟曾跟苏贤弟同屋相处,虽时日不长却有幸见过此物,方才我就有些疑惑,没想到真是这么回事!”
这话一出,其他人一阵交头接耳。
李海狠狠地往地上锤了一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最先站出来替李海求情的那位学子隐隐居于领头人的角色,他如今见李海这个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站出来,对江逸诚恳地说道:“先前是我等偏听偏信,言语之间多有冲撞。愚弟在此代众位同窗向贤兄致歉,望贤兄千万包涵,原谅则个。”他说完,深深地作了个揖。
这人身后,众学子也纷纷行礼。
江逸叹了口气,八股文培养出来的“人才”太迂腐,也太单纯,面对这样的人他怎么气得起来?
归根到底是李海的错。
江逸瞄了那个把脸都埋到了地上的人一眼,勾唇一笑,干脆地说道:“小川,脚移开吧,怪累的。”也脏!
“好嘞!”小川听话地把脚拿开,和其他兄弟一起站到苏云起身后。
江逸丢掉李海的锦袋,直接抱着端砚,拉着自家男人的手,有些疲惫地说:“咱们回去吧!”
苏云起点点头,抬手揽住江逸的肩,出了雅间门。众兄弟拿着东西在后面跟着。
小六一蹭一蹭地凑到福子身边,偷偷问道:“就这么放过那玩意儿?我还没解气呢!”
福子看了他一眼,笑道:“读书人最在意的是什么?面子。如今那县令之子被大嫂那一通说再加上踹得那几脚,面子里子可都没了,这比打他一顿还要叫他难受。”
小六一听,有道理!
江逸听到福子的声音,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说道:“福子今日应该没有要事吧?不如回家看看。”
福子弯起眼睛,抱拳道:“多谢大嫂相邀,然而不巧,晌午过后还有件事等着,今日之约恐怕是不能成行了。”
江逸耷拉下眼皮,说实话,不太想看到他那张脸。
福子哪里见过这样瓷娃娃似的人儿,一见对方似乎不高兴了,忙解释道:“如今小弟公务在身,实在身不由己。过了这段日子兴许我就能跟二哥他们一样了。”
江逸点点头,勾了勾嘴角,拉着苏云起上了马车。
福子眼看着没把人哄回来,心里也有些懊恼——给大嫂的第一印象好像有些糟啊,以后若是得罪了老大,可怎么找他帮忙求情?
大海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小逸性子一向好,今日许是心情不好,怪不到你头上。”
福子这才松了口气。
江逸和苏云起一起坐在车上,其他几人骑着俊马——都是从自家马场里选出来的良驹,踢踢踏踏地扬尘而去。
出了城门,江逸冷不丁地扑到苏云起怀里,闷闷地说:“我觉得你要好一万倍!”
苏云起虽不知道江逸说出这句话之前转了多少心思,可是,能从心上人嘴里听到这么一句,足够他展颜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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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食肆中。
江逸几人离开后,李海面红耳赤地从地上爬起来,扎着脑袋出了屋子,直奔县衙而去。
广昌县衙前衙后宅,此时李仁贵正坐在花厅里一边看着丫环在前庭打扫一边惬意地喝茶。
李海就这么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
李仁贵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皱眉道:“怎么了这是?莽莽撞撞,哪还有一丝读书人的样子!”
李海抿了抿唇,信口胡诌道:“今日儿子还真没脸做这个读书人了!方才儿子与三五好友聚会吟诗,没成想遇到江家那个小秀才,被他一通羞辱,说什么当年爹您在榜时不过同进士出身,我再怎么学也只是个七品县官的儿子,况且您如今得罪了圣上,恐怕再也不能——”
“黄口小儿,一派胡言!”李县令把茶碗一摔,勃然大怒。
李海偷偷观察着他爹的神色,极力掩饰着面上的心虚。
说起来他也是有些小聪明,若今日之事实话实说,李仁贵不但不会为他作主,反而会罚他一顿。他如今故意歪曲事实,句句踩着李仁贵的痛处,可谓是豁出去了想唬着他爹给他报仇。
若是别的时候,李仁贵必定不会如此冲动,然而,前面有抗灾之事在先,如今再听到李海之言,他连派人求证的心思都省了。
李安仁阴沉着脸,吩咐道:“去银坊镇把你堂叔叫来,跟他说,他之前提过的那件事,我要跟他商议一二。”
“是,父亲。”李海躬身退出来,狠狠地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随即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李安仁素来不是什么好货,不入流的手段多得是,而他又刚好跟江家有些嫌隙,看来这次那江小秀才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