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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林从镇上回来,黑着个脸。
王小雪正对着铜镜画眉毛,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怎么了这是?”
江林使着狠劲拍了拍桌子,又疼得甩了甩手。王小雪忍不住嗤笑出声。
江林瞪着眼骂了句。
王小雪转过身子,对着江林道:“行了,你有气也别往我身上撒。不是去镇上拿钱了么,怎么还臭着一张脸?”
一说这个江林更是来气,恨恨地咬牙道:“让那个小兔崽子给截了!”
王小雪一听,眼睛都瞪圆了,“怎么回事?!什么叫让他给截了?”
江林没好气地说:“我今天到了尚味食肆,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喝了一肚子凉水,问了食肆的跑堂才知道那个冯远早就走了。”
“走了?那、那十两银子呢?难不成让他给昧下了?”王小雪尖声道。
江林被她喊得头疼,一拍桌子,喝道:“无知!冯远要想昧下银子何必等到今天?听说他是见了个面目白净的读书人,这才走的。”
“面目白净的读书人?”王小雪柳眉微蹙,思索片刻,突然想到一个人,“难道是……江逸?”
“除了那个小兔崽子还能有谁?跑堂的小二说他听得分明,冯远喊那个人‘小逸’。”
王小雪一拍大腿,“那肯定就是了!你有没有问问那个小二,冯远可是交给他什么东西没有?”
江林黑着脸点点头,“说是给了一封信,还有一个荷包。”
“那肯定就是银子呀!十两银子!”王小雪心疼得直骂江逸,仿佛人家抢了她的钱似的。
江林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阴沉着脸说:“如今那小子肯定知道了先前咱们瞒着他的事,也不知道他会出什么招,咱们得提前想个应对的法子。”
王小雪闻言,面色严肃地点点头。
两个人凑到一起,好好地算计了一番。
再说江逸这边,他并没有想到江林早有防备,正打算约江春材一起去江林家一趟。
原本照着江春材的意思,既然有地契,就干脆找族里作主,把地契往江林跟前一拍,看他还不老老实实地还地还钱。
江逸想得有点多,一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拿出地契,就算要拿也要找个靠谱点的中间人,以防江林狗急跳墙。
二来这件事除非有十足把握,否则江逸不想通过族里,经过上次的事他就知道了,族里的处事原则是“关系第一、道理第二”,要论关系,江林势必会甩出他们八条街去。
因此,江逸和江春材最终决定,先去会会江林再说。
江逸想到了江林会很难缠,却还是低估了他的嘴皮子。
那天,他和江春材合计了一番,把江林所有可能的反应都猜测了一遍,并商议了应对策略。
没想到,江林听完了他们的话后,不愠不怒,甚至连表情都没变。
他只是不咸不淡地说道:“那地本来就是你家的,以前你爹常年不在家便托我种着,如今你回来了,理应还你。只是,你一直住在京城,除了读书就是和朋友游玩,并不了解农人的辛苦。现在地里正是苗壮的时候,从春到秋的劳苦不说,若硬是让我折上那些种子粪肥的钱,还不如直接要了我的命。”
这话说得诚恳,江春材虽然心里骂他狡猾,嘴上也不好直接说什么。
江逸想了想,带着笑说:“小叔,如果你是心疼那些本钱,做侄子的也必不会让你损失什么。你看这样可好,从翻地下种到锄草施肥,你统共花了多少钱,我一并算给你。”
江林瞟了他一眼,露出一个轻蔑的笑,“你以为我缺的是你那点钱?我守的是农家人的本份,既然撒下了种就没有不顾下来的道理。如果我为了那几个钱就扔了那些庄稼,别说族里那些长辈们不会放过我,就连我自己都没脸在村里抬头走路!”
江逸看着他大义凛然的样子,在心里暗自发笑——这人还真是善于胡搅蛮缠,明明是占着人家的地不还,现在却被他说的像是自己非逼着他毁了庄稼,还真是……呵呵。
反正江逸闲来无事,也乐意跟他周旋两句,“我就算拿钱买了你的庄稼,也不会毁了。只不过是换个人种而已,庄稼自然还是庄稼。小叔你还担心什么?”
江林抄着手,一脸平静地说:“你不用多说了。我已经说过,既然下了种,就得种到底,给多少钱都不成。”
江春材被他噎得噌噌冒火,眼看就要发飙,却被江逸按住。
“既然如此,那我们改天再来。”江逸脸上笑意不减。
江林连句客套话都没说。
江春材被江逸拉着出了江林的院子,终于不再忍耐,一把甩开江逸的手,气道:“小逸,你刚才拦着我做什么?你看他那个无理狡三分的样子,我看着就来气!”
江逸笑道:“大伯,你也看出来了,咱们根本就说不过他,即使再说下去也是现在这个结果。再说,咱们来时不就说好了,这次只为试探,原本也没想着现在就能把地要回来。你怎么还生真气了?”
江春材面色赧然,“我这不被那白眼狼给气得么……都糊涂了!小逸,是大伯没用,让你受这些委屈……我也就纳闷了,怎么每次在江林这里我都讨不到便宜?”
江逸笑言:“大伯是实在人。”
“唉,说不说的吧!用你大娘的话说,我是实在傻了!”江春材回身,指着江林家一溜五间青砖房,愤愤地说,“看到没?这是咱村第二家,青砖建的!靠的就是你们家那十亩地。”
十亩地,在这个全村田地不足百亩的地方,确实是笔相当可观的财富。
“小逸,你不知道,当初你爹这十亩地原本是想留给我种的,那时候我那两个福薄的闺女刚没了,正是家里最难的时候。可是,我却生生地让他抢了过去。现在想想,若是当年我坚持一下,何苦现在为难你?”江春材提到从前那些龃龋,又恨又悔。
“大伯,没必要为着以前的事难受。你放心,这地既然是我家的,就早晚会回到我手里。”
江林,原本想着你是长辈,想留几分脸面。既然如此,也就怪不得我了。江逸瞅了眼身后的青砖房,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
另一边,王小雪从窗户口看着他们出了门,便掀开帘子进了堂屋。她脸上难得带上了几分担忧的神色,“这地的事,终究是让他们提起来了。”
江林看了看她,软下语气安慰:“怕什么?我这不是把他们挡回去了?”
王小雪撇了撇嘴,“种了这么多年,谁舍得给他?可是,终究是没地契,我这心里不踏实啊!”
江林冷哼一声,阴测测地说:“小兔崽子既然这么闲,咱们就给他找点事做。我看他还有没有心思来琢磨着要地!”
王小雪扭着腰坐到他腿上,娇着声音说:“怎么,又要用到江二?”
“现成的,不用白不用。”江林脸上带着阴测测的笑,手却不老实地在王小雪身上动来动去,“对了,你那边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王小雪一边若有若无地扭着身子,一边回道:“一点儿进展也没有,你也知道,她们防着我,专门给我安排些剪鞋面、纳鞋底子的活,我就算想偷描个花样子都没机会。不过……”王小雪眼珠一转,脸上带上了点喜气,“我倒是发现了另一件事,如果真像我想的那样,可比花样子有用多了!”
“哦?”江林面上一喜,“什么事?”
王小雪妩媚地眨眨眼,掐着嗓子在江林耳边说:“先让我卖个关子呗……事成之后我一准儿告诉你。”
江林最喜欢她这种冒坏水的样子,当即把人一抱,脸上也带了些下、流颜色,“小雪,再给我生个儿子吧,自从小聪没了,咱们也十来年没孩子了……”
提到死去的儿子,王小雪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悲痛的神色。然而,就这么一抹真性情,又很快被欢愉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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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逸回到家,把云舒和大山叫到屋里,说了说江林的反应,之后兄弟三个筹谋一番,安排了下一步的计划。
还有一件事一直搁在江逸心里,不上不下,想逃避不行,可是又实在不知如何应对。
那就是这具身体的爹——江池宴。
江逸实在没想到,从来没有开口叫过“爸爸”的他,这辈子还能有个爹。
说实话,有点儿别扭,也有些……好奇。
江池宴的近况,江春材并不比他知道得多。而冯远又说得不明不白,他也不好刨根问底。
因为先前江林的阻挠,以及江逸先入为主的印象,他一直以为这具身体和他一样无父无母。
如今看来,他爹江池宴还活着,甚至还是洪武年间的状元。如今人在沧州,不知道是在做官还是干什么,每月会让冯远给家里捎十两银子。
随着银子包在一起的,还有一封书信。
信封上用刚健的笔迹写着:吾儿逸亲启。
江逸只犹豫了五秒钟就心安理得地拆开了信封。
信件的内容很简单,只说了说他自己的近况,多是些生活琐事以及身体状况,甚至哪天多吃了一碗饭,就像有人问过他似的。
之后他又嘱咐江逸好好和苏家人相处,同时叮嘱他注意身体,多去村子附近的山上游玩,不要总一味看书。
他说,天下的书有那么多,终其一生也不可能读完,年少时光却须臾即逝,应该好好享受。字里行间丝毫没有父亲教训儿子的口吻,反而像是和一位好友在互诉衷肠。
这观点在江逸看来十分有趣。
江逸不知不觉就把信看了三遍,竟有些嫉妒原主,同时更加好奇这个江状元倒底是怎样一个人。
江逸抓着脑袋衡量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回信。
既然江池宴的来信是这种口吻,江逸想当然地认为这应该就是父子两个之间的常态。
于是他也放松了心态,闲话家常似的在信里写了些家里近来的情况,当然是报喜不报忧。同时又捡着说了些趣事,并嘱咐江池宴注意身体。
写到最后,江逸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希望父子早日重逢。
几天后,随着这封信一同捎到沧州的还有江逸亲手卤的肉干。都是他特意挑得最好的腱子肉,又香又有嚼劲,倒把冯远羡慕得不行。
无论是回信还是卤肉,江逸都是出于本心,并没有考虑太多。他却不知道,这番举动会让千里之外的人如何震惊。
当然,这是后话。
如今,眼下的棋江逸刚刚走了半步,另外的半步自然要看江林的反应。
如果江林识相,江逸不介意放他一马;如果他一意孤行,那么一分钱的便宜他也休想占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