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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江逸的考虑并不多余。
第二天两个翩翩美少年收拾得神采奕奕去了县衙,还没说话办事就先让人高看了一眼。
孙主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看上去慈眉善目,对江逸他们也和善,一听说他们打算在枣儿沟买地,不仅不为难反而很高兴。
然而,当江逸说明意向之后,孙主薄翻地契的手却停了下来。
“后生是说……你要买枣儿沟北面那俩土包?”孙主薄的表情惊讶极了。
“是的,我想买下那两座…土包。”江逸因为他对土山的称呼忍俊不禁,“只是不知这价钱如何?”
孙主薄夸张地笑皱了一张老脸,“今儿个老朽还真是听了件稀罕事儿!咱们这偌大的广昌县,还没有人想买那土山。后生你来和老人家说说,你为啥要买那个要啥没啥的土包?”
江逸被人这样调侃他也没恼,反而平静地说道:“自然有用。”
孙主薄连连摇头,“后生啊,老朽劝你若有余钱还是正正经经买上几亩好田,娶个媳妇生个娃,日子多美,何苦和那山过不去?”
老人家喝了口水喘了口气,继续道:“咱们广昌别的不缺,就山多,那上面除了石头就是草根树根,地都种不了。莫非你想要的那个就藏着金子不成?”
江逸只是笑,不说话。旁边的云舒从始至终都没开口,一副全凭江逸作主的样子。
老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也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于是把桌上的土地薄子收起来,叹口气,慢慢地说道:“买山地的事咱们广昌并无先例,老朽可是作不了主,二位后生还得去请示县太爷才成。”
江逸眉头微皱,隐隐地有些不耐烦,正要说什么,却被云舒扯了扯袖摆。
云舒对江逸使了个眼色,然后对孙主薄道了谢,俩人这才出了办事厅。
这个办事厅设在县衙中,最前面那个收拾的不错的小院就是县令办公的地方。
江逸本打算一鼓作气,去见县令,云舒却有不同的想法。
云舒沉吟片刻,说道:“逸哥,我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咱们还是先合计一二罢。”
江逸皱了皱眉,不明所以。
云舒也是无比挫败。想他苏家本是百年旺族,他云舒又是这一辈的嫡子,他想办什么事不是有人做好了送到他手边,哪里经历过如此波折?
江逸这时候也回过些味儿来,想来古□□事更是讲究“人情”一说,若是他们俩这样一穷二白地过去,恐怕连县令的面都见不到。
“是不是要先去找一下你那个同窗?”
云舒点点头,压低声音,“他叫李海,是县令之子,想来靠他引荐至少李县令会见上一面。”
“那咱们先去置办些礼物吧,你那同窗喜欢什么?”
“不用花钱买,我有现成的。不过我得去学堂取,正好也看看李海在不在。”
江逸并无异议,左右今天不算晚,去趟学堂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小五把两人送到学堂,然后和江逸一起在门口的大树下等着,云舒一个人进去。
江逸看了小五一眼,见他并无丝毫怨愤的神色,稍稍安了心,想着到时候给他按双倍的工钱结算。
“东家呀,这就是学堂啊!”小五一脸敬畏的样子,又忍不住使劲巴着脖子朝里面看。
今日正逢学内休沐,进进出出的学子无一不挺胸抬头,脸上带着股倨傲之色。偶尔有人朝两人站立的地方看上一眼,多是露出鄙夷的眼神。
小五“哼”了一声,委屈地撇嘴,“什么嘛,也不过如此。”
江逸并没有嘲笑他的口不对心,反而赞同地说道:“的确没什么,如此肤浅将来也难堪大任。”
说实话小五没听太懂,不过他听出来江逸是在向着他说话,于是对这个神仙似的东家更崇拜了。
“东家,你也是读书人吧?也是在这里上学吗?”
是读书人没错,不过……“并没有在这里上学。”江逸暗自笑笑,说起来他上辈子的学龄比这辈子的年龄都大。
俩人在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当然大多是小五说,江逸时不时“嗯”一声或摇摇头。
学堂里,云舒从自己学舍的阁子里掏出一个严实的布包,一层层揭开,露出一方造型大气的砚台。
这就是他打算送给李海的礼物。
说起来他和李海还是因为这方端砚熟识起来的。这是云舒十四岁考秀才中了蔚州案首时父亲给他的奖励。
家里被查封时,他大着胆子把这方砚台藏进里衣里带了出来,却一直舍不得用。有一次夜里思念家人,云舒将其拿出来擦拭,正巧被李海看见。
于是李海知道了他的身世,并对这方端砚爱不释手。说起来他也只不过是小小的县令之子,这样的好东西可是见都没见过。
云舒本不吝啬东西,但这个却不同,因此只能对李海的喜爱视而不见。
这次要求人办事,少不得要割舍它了。
“父亲,希望您的在天之灵保佑我们一家,从此顺顺利利,再无波折。”云舒小声地呢喃道。
另一边,江逸他们等了好一会儿,小五早就无聊地靠着树干打起了盹,就连江逸也有些着急。
想着云舒是不是没找着人?或者李海不愿帮忙?要不就是见到师长多聊了几句?可别和人起了冲突才好。
就在他胡思乱想地时候,门口终于出现了云舒的身影。
进去时是一个,出来时变成了两个。
江逸看着那个笑容满面一脸世故的年轻人,不由地皱了皱眉。如果这位就是县令家公子的话,那县令的人品……江逸忍不住为接下来的行动捏了把汗。
李海收了可心的礼物,整个人春风满面,见人就多了三分笑。
“这位就是苏贤弟的兄长吧!不好意思,让你久等,实在是太久没见到苏贤弟忍不住多聊了两句。”
云舒嘴角抽搐,什么太久没见,也就十来天而已;什么多聊了两句,明明是你抓着砚台看了又看。
江逸无所谓地点点头,心里却对他的讨厌多了三分。
就连小五都失望地低下头,不愿再多看一眼。原本他还对传说中的县太爷的儿子抱有很大好奇心,这些当官的对他们来说就像天上的人似的,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
不过,现在看来……甚至都比不上两个东家的头发丝!
几个人各怀心思,很快到了县衙。
李海停在院门处,上上下下仔细整理好了衣衫,收敛了喜色,又细细地嘱咐了两人几句话,这才带着人往里走。
江逸侧目看着,觉得有点好笑,若不是亲眼看见他怎么也想象不到儿子见亲爹也要这么“隆重”。
好在,李县令在儿子的“朋友”面前还是给他留了几分面子,没把他们拒之门外。
可是,当江逸说明来意之后,李仁贵的脸色就沉了这来,干脆地说道:“不可。”
江逸根本没有什么上下等级观念,见他连原因都不问就这么干脆地拒绝了,两日来的憋闷心情再难压抑,“县令大人,您都没问我为什么买山,是不是对当地百姓有利,就这么一口回绝?”
江逸的表现把在场的人吓了一跳,李海连连给他使眼色,李仁贵的脸色更是难看得紧。
“这事无须再议,我县并无此先例,本官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江逸没有得罪人的自觉,争取道:“若无先例,那些士族买山建园又怎么说?”
李仁贵嗤笑一声,原本不想搭理江逸,不过看到少年在这样的窘境下仍旧面色沉静眼神执着,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慢悠悠地呷了口茶,开恩似的说了句:
“你也说了,那些是士族之家……”
然后,江逸他们就被强硬地“请”出了县衙。
等人走后,李仁贵皱着眉头看了自家儿子一眼,“你说那是你朋友?”
李海尽忙躬身道:“只是在一个学里读书而已。”
“收了人好处?”
李海低头敛目,故作嫌弃地说:“只是些小玩意儿。”
李仁贵看了他许久,才道:“这种人,以后离远些。”
“是,父亲。”
江逸两人受了打击,连来时说好的逛逛县城给家人买些东西的心情都没了,三个人去客栈匆匆取了马车结了账,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王小五坐在前面驾车,心情也有些沮丧。好不容易接了个远活儿,人家的事情还没办成。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又实在不会安慰人,只能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我以前赶车的技术可没现在好,那时候被爹逼着学,牲口不听话我爹就揍我,越挨揍我就越弄不好,我爹就更生气了。那时候屁股天天肿得坐都坐不下来,只能跪在车上……”
“其实我不想学赶车的,我想念书,我听人家说读书可好了,能当大官,能让爹过上好日子,家里肉多得都吃不完……”
“可是穷人家哪里有钱念书哟,有钱人家的小孩都请先生到家里教。整个银坊镇一个学堂都没有,没有钱是念不成书的!”
“有一次我爹被我气到了,喝醉了酒,哭了。我长那么大也没见我爹哭过,我娘死的时候他都没哭。我爹哭着说,不学驾车就得饿死哟,他死了我也得死。我觉得我爹不想让我死,我自己也不想死。从那时候我就好好学驾车了。”
江逸和云舒静静地听着,一句话都没说。不过,原本愤懑的心却渐渐开朗了很多。
生活总不能尽如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