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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周鼎兴父子还在等着提审。
寂静的廊道上,突然传来一阵来势汹汹的脚步声,周鼎兴父子对视一眼,以为是他们的认罪书被皇帝看过,皇帝让三司最后提审他们,好下判决。
周鼎兴自认自己是秦英帝一手提拔,秦英帝将他重罚,也只会显得秦英帝没有识人之明罢了,故此,秦英帝一定会有所偏袒,最多便是丢官。
官场上沉浮并不是没有的,等再过个几年,他好好筹谋一番,未必不会再次被启用。
等他出去,一定要先揪出顾家余孽,让皇上警醒,送顾弦禛下去见他的祖父和父亲!
“打开!出来!”
狱卒已经到了牢房门口,牢头沉喝一声,狱卒上前开了锁门,冲进去便粗鲁的将周鼎兴父子从稻草上拽了起来,拿了枷锁就往两人头上套。
周江延大惊失色,道:“你们干什么!休得无礼!须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周家如今不过是英雄末路,总有一日会重新掌权的!”
周鼎兴倒是要安静一些,目视着那套上的枷锁和凶神恶煞的狱卒,他心中咯噔一下,脸色微变,道:“是不是皇上已经下旨了?皇上难道判了我父子二人流放?”
周鼎兴的声音微颤,有些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这和他所预料的不大一样,他以为最多就是罢官的,流放的话,不知道他的身子还能不能撑到起复的一天。
周鼎兴的话,却令牢头呵呵一笑,有些嘲讽的样子,道:“两位周大人还是好好上路吧,押走!”
牢头早便被打点过了,根本就不给周鼎兴父子断头饭,省的迟则生变。
狱卒押着两人出了刑部大牢,直接便关进了牢车,牢车启动,不知道百姓们怎么都听说了消息,沿道儿不少百姓前来观看,对着牢笼里的周家父子指指点点的,听闻他们的罪行,便拿了臭鸡蛋,烂菜叶之类的往两人头上身上一统乱砸。
“私自铸造铜钱,还用来大量购买兵器战马,一定是要谋反,莫怪皇上要斩立决了。”
有个读书人打扮的中年男人,念叨了这么一句。
周鼎兴父子刚好听到了,顿时面色大变,周鼎兴顾目四望,绝望的发现,牢笼所去方向竟然真的是午门方向!
周鼎兴脸色灰白,大喊起来,“皇上,老臣要见皇上,皇上中计了!皇上老臣是被冤枉的,老臣不曾购买兵器,不曾有谋逆不臣之心啊!”
周江延也跟着大声喊叫起来,可哪里会有人搭理他们?
就连听到他们喊冤的百姓们也没什么反应,被推到午门斩首的,十个有八个是要喊冤的,因为谁都不想被砍头,这很正常。
没人觉得周鼎兴父子是真正的冤枉,他们只是嬉笑着跟着牢车跑,要到午门去看行刑。
额头被一颗臭鸡蛋再度砸中,周鼎兴突然便安静了下来,不再激动的大喊,旋即他哈哈笑了起来,仰天长叹道:“完了,全完了,回天乏术啊!”
顾家生的好儿子,一步步算计太好了,秦英帝被愤恨充斥了头脑,现在是一心要杀他们父子。兴许秦英帝过后会发现中了计,冤枉了他们周家父子,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等皇上冷静下来,他们父子早便已经人头落地了啊!
周鼎兴眼泪都要笑的流出来,他知道周家是真的完了,顾家覆灭,尚且有顾弦禛卷土重来,然而周家……想到在义亲王府,死了都流下污名,被指活该的嫡长孙,周鼎兴绝望的闭上了眼。
无疑,周家根本没有像顾弦禛那样惊才绝艳的子孙,周家是彻底完了。
他一生不服输,他也确实搞掉了被世人称颂智计无双的顾氏父子,然而最后他却不得不承认,顾氏父子即便是死了,也比他强,起码顾家教养出的子女,一个个当真是令人又羡又恨啊。
午门,周鼎兴父子被押着跪在了行刑台上,刀光落下的瞬间,周鼎兴父子看到了站在下头观礼百姓中的顾弦禛。
他长身玉立,头上扣着帷帽,旁边站着个妇人,也带着帷帽,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婴孩。
即便两人都没有露脸,周鼎兴父子也知道那是顾弦禛夫妻,带着顾家的重孙,来观刑告慰英灵来了。
想到两年前也是在这里,顾明承父子被行刑,周鼎兴父子人头落地的瞬间,脑子只剩一个词,那便是——报应不爽。
顾卿晚并没有前去观礼,大抵是顾明承父子被行刑时,庄悦娴和顾卿晚看到了,顾卿晚当时便晕厥了过去,后来更是大病了一场。
顾弦禛想必是怕这次她再过去,会忍不住想起从前的事儿,受了刺激,再生病。故而周家父子被行刑,顾卿晚根本就不知道。
不过这么大的事儿,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当顾卿晚从丫鬟口中听闻周家父子被斩首,周家族人,男的流放,女的充官奴的消息,顾卿晚愣了半响。
太快了,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成事。
秦御中午回来,顾卿晚没等他换衣裳,便拉着他坐在了八仙桌旁,再度确认道:“周家真的完了?”
秦御失笑,揉了揉她的头发,摸了摸她的脸,道:“是啊,你不都听到消息了吗。”
顾卿晚却眨了眨眼,道:“我是听到消息了,也有心理准备,可这也太快了吧,反倒有点像是做梦。”
因为这件事她没怎么参与,刚听说周家父子下狱,今日便斩首了,顾卿晚总有点恍惚。
秦御却道:“当初顾家也是如此。”
顾卿晚闻言眸光微敛,是啊,今日的周家何不是昔日的顾家,当日煊赫的顾家,也是几日之内便覆灭了。
祖父和父亲入狱,还不等她们反应,便被抄家斩首。
“秦英帝性情凉薄,当真是一如既往,从未变过。”顾卿晚忍不住讥诮的道。
秦御眸光亦是略沉,揽过顾卿晚来,令她靠在他的胸前,轻轻拍抚着她的肩背,安抚的意思,温暖的胸膛,还有他沉稳的心跳声,都让顾卿晚觉得安宁。
她缓缓平复了心情,这才从秦御胸前坐起来,道:“你们到底坐了什么,秦英帝怎么这么痛快就杀了周氏父子?”
秦御却勾唇一笑,道:“秦英帝为人多疑,你大哥先是设计周鼎兴兄弟反目成仇,从周鼎文那里取得了这些年来周鼎兴犯的罪证。你大哥算到单单是这些事儿,秦英帝一定会袒护周鼎兴。便又将先前顾家存放在当铺的那些东西放到了周鼎兴的书房暗格中,等着刑部的人过去搜查。其后,秦英帝又从暗线的口中得知,周鼎文和义亲王世子在忻州府秘密出现在同一座山中。综合这种种,秦英帝必定已怀疑周家父子有谋逆之心了,再加上今日早朝秦英帝又被告知,顾家父子涉嫌大量购买兵器战马,他自然便愤恨难抑,判周氏父子斩立决,也是自然的。”
顾卿晚不觉恍然,道:“周鼎文也被判了斩立决,他便和周鼎兴兄弟反目,也不可能配合着诬陷周家谋逆啊。”
秦御扬眉,点头道:“周鼎文自然不可能污蔑周鼎兴谋逆了。周鼎文只是将周鼎兴卖官,排除异己,以及私开铜矿,铸造铜钱的证据提供了出来。这些事儿,都是周鼎兴牵头的,即便秦英帝龙颜震怒,有周鼎兴在前头挡着,周鼎文反倒受影响有限。再加上高志祥承诺了要保周鼎文,周鼎文以为最后的结果会是周鼎兴被罢官,他却能靠着高志祥继续做户部侍郎。”
秦御说着冷笑了一下,这才又道:“行事前,你大哥想法子先将义亲王世子引到了忻州府,然后再让高志祥告诉周鼎文,要发动了让周鼎文出去避避风头,免得周鼎兴出事,周鼎文在京城身份尴尬。周鼎文自然感激高志祥的安排,在其安排下,被送到了忻州府。其实,周鼎文根本就不知道义亲王世子也在那里。”
顾卿晚顿时明白了,周鼎文和义亲王世子都是被诱到忻州府的,但是好端端的两人同时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忻州府,被皇帝的人发现,禀报给秦英帝,在多疑的秦英帝看来,那便是两人在密谋事情。
顾卿晚不觉笑了起来,道:“原来如此,我听说今日关键时刻,是永威侯禀报,周家涉嫌购买战马和兵器,秦英帝才一锤定音,杀了周氏父子的。顾家和永威侯可没什么交际,永威侯是你帮忙安排的?”
秦御没说话,只笑了笑,道:“周家的事儿已经了结了,多想无益。你大嫂今日来了京城,今日是个好日子,顾家大仇得报,理该庆祝一下。今夜我都安排好了,晚点带你和糖包出府和兄长大嫂团圆。”
顾卿晚没想到竟有这等惊喜,一下子喜笑颜开,抱着秦御道:“真的?我大嫂还没见过糖包呢,我也不曾见过景哥儿,糖包也没见过他的小表兄,真是太好了!”
秦御,“……”
她说了半天,还不都是一个意思嘛。不过瞧着顾卿晚高兴的手舞足蹈的模样,秦御脸上也露出了宠溺的笑容来。
是日夜,顾卿晚收拾好,抱着糖包,跟着秦御悄然从王府的密道离开,顾卿晚也是这才知道,礼亲王府下头竟然还建有密道。
从密道出来,是一处幽静的小院子。这院子其实离王府并不远,就在王府后巷,是王府家生子居住的地方。
他们在院子中换乘了马车,在夜色中绕老绕去的,顾卿晚也搞不清楚到了什么地方。
待马车终于停下,秦御接过顾卿晚怀中的糖包,率先弯腰出了马车,稳稳跳下马车,回身冲已经走出马车的顾卿晚抬了抬手。
顾卿晚扶着秦御的手,走下马车,还没站好,就见前头快步走来一个妇人,打扮素雅,穿着一身秋香色夏裳,头上只简单的簪着一支碧玉簪,院子里的灯光落在她身上,勾勒柔美的脸部线条,让她笑意盈盈的样子,更显得亲和美丽,正是庄悦娴。
顾卿晚有段时日没见大嫂了,脸上顿时也荡漾起笑容来,忙迎了上去,姑嫂二人倒像是重逢的母女般抱在了一起,顾卿晚笑着埋头在庄悦娴的身上蹭了蹭,道:“大嫂,好想你。”
庄悦娴见那边秦御抱着孩子正无奈的看过来,不由也笑着拍顾卿晚的背,道:“都有孩子了,还这般模样,仔细糖包看到取笑你啊。”
顾卿晚回头看了眼,竟然对上糖包盯视过来的目光,小家伙的脑袋还挺不起来,但靠在父亲臂弯的模样却更显得慵懒矜持,目光晶亮,眉眼间还真有点直勾勾鄙夷的模样。
顾卿晚不由轻轻瞪了眼糖包,道:“取笑娘亲?他敢!”
糖包小鼻子耸动了下,摆了摆头,将脑袋藏进了秦御的怀中,留给顾卿晚一个高冷的后脑勺。
顾卿晚,“……”
庄悦娴不由失笑,那厢顾弦禛也走了过来,目光在顾卿晚身上掠过,落在了抱着孩子的秦御身上。
见他有模有样的抱着糖包,一瞧便不是头一回抱孩子,顾弦禛难得的冲秦御点头,淡淡笑了下,道:“都进屋吧。”
进了屋,顾卿晚才看到了被朱公公抱着的景哥儿,景哥儿生的也好看的紧,眉眼更像顾弦禛,而糖包又更像顾卿晚一些,顾卿晚和顾弦禛本就生的像,这样一来,乍然一看,景哥儿竟然和糖包也有七八分相像。
若不是景哥儿生了一双黑溜溜的眼眸,两个孩子躺在一起,一下子还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顾卿晚觉得表兄弟两人倒像双胞胎,啧啧称奇,庄悦娴也是稀罕,抱着糖包不停逗弄。
顾卿晚喊了秦御过来瞧,连秦御也有些惊异,还在景哥儿的脸蛋儿上轻触了两下,笑着道:“确实是像,将来让这俩小子一起拜师读书习武。”
一家人一起用了膳,秦御和顾弦禛移步旁边议事,顾卿晚便和庄悦娴守着两个孩子说话。
糖包和景哥儿并排躺在罗汉床上,糖包大抵是头一次见到和自己差不多大笑的小人儿,眼眸中充满了好奇和兴奋,歪着头,使劲的盯着景哥儿看。
景哥儿也好奇的很,同样歪着头,注视着糖包,两个小东西默默看了彼此片刻,挨着的手便开始挥舞起来,好像是想要碰触对方。
可惜两人谁都控制不好自己的手,动了一下又一下,两只胖手却每每都失之交臂了。糖包突然扁了扁嘴,一副要哭的样子,顾卿晚好笑的点了点他的小鼻子,抱起他,又往景哥儿的方向挪放了点,这次糖包不知怎么做到的,一下子摸到了景哥儿的手。
两个小家伙胖胖的手勾在一起,竟然都咧嘴笑了起来。
顾卿晚和庄悦娴也相视而笑,一面看着孩子们玩耍,两人一面说着话。
庄悦娴仔细打量了顾卿晚的面容,见她气色极好,眉目舒展,眸光若水,眉宇间自带一股明媚的娇俏,便知她在王府生活的很好,拉着顾卿晚的手拍了拍,道:“方才在饭桌上,瞧见你眼眸稍稍一动,妹夫便啊知道你要吃哪道菜,不动声色的便夹了给你,细心非常,倒比你大哥不知强了多少。”
顾卿晚脸上便是一红,道:“我也给他夹菜盛汤了啊。”
她以为庄悦娴又要念叨着,让她对秦御好点呢,忙忙如此说道。
庄悦娴便愈发笑了起来,道:“正是这样大嫂才彻底放心了,瞧着你们恩恩爱爱的,大嫂这颗心便彻底落回去了。不然,总怕大嫂劝你回来,是错的。”
顾卿晚忙揽着庄悦娴的手臂,撒娇的蹭了蹭,道:“那哪儿能啊,大嫂走过的桥比我做过的路都多,往后有什么事儿,还得大嫂帮我拿主意呢。”
庄悦娴便揽着顾卿晚笑了起来,她一直将顾卿晚当半个女儿来养,如今瞧着顾卿晚幸福,心里比谁都高兴。
旁边屋里,顾弦禛将接下来的计划和秦御简单的说了下,道:“顾家翻案,我势在必行,顾家旧案翻腾出来,秦英帝势必龙颜震怒,迁怒于礼亲王府,对此,我也无能为力。只希望,你能护着晚晚,莫让她受什么委屈。”
顾弦禛这话是担心,因顾家的事儿,惹怒了秦英帝,礼亲王会对顾卿晚有所不满。
秦御却道:“大哥,我既娶了卿卿,便定不会让任何人给她委屈受,我的父王也一样。更何况,父王一向明白事理,倘若大哥置顾家的冤屈于不顾,父王反倒会有所微词,大哥为顾家翻案,在父王眼中只有赞赏的,从而更加高看卿卿。万万不会因此事而迁怒卿卿,倘使皇上真为此事发怒于王府,王府也不会任人摆布,更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秦御的话说到最后,已是蕴含了一股冷硬的杀气。
自从上次顾卿晚临产,圣旨送到,惊了顾卿晚的胎气。就算顾卿晚后来母子平安,生的非常顺遂,秦御也因此记恨在心。
他不容许此事再有下次,那日他也和父兄谈论了一番,对于宫中,礼亲王府的态度已然有所改变。秦英帝若然再进一步,礼亲王府不准备再退后!
秦御的话很隐晦,并没有说明白,顾弦禛却何等敏锐,当即便瞳孔微缩,盯着秦御看了两眼后,缓缓一笑,道:“秦英帝并非明主,多疑凉薄,礼亲王囿于和先帝的兄弟之情,连番退让,我还真怕将来会葬送了我妹妹,和愚忠的王府一起陪葬,如今看来,你父王醒悟的倒不算晚。”
秦御和顾弦禛对视间,不需要多说什么,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
是日夜,从小院中出来时,已是三更天,糖包早便已经睡着了,被安放在旁边的软塌上。
顾卿晚靠在秦御的怀中,浅浅的勾着唇,笑意盈盈的,她今日高兴,方才在酒桌上吃了不少酒,这会子酒气才上来,清丽的面庞染起两抹诱人的红晕,就像雪中的粉瓣梅花。
她的眼眸也微微迷离起来,却更见水波潋滟,光彩夺目。秦御低头垂眸,瞧着顾卿晚的醉容,不觉失笑容,道:“酒量浅便该少喝两杯,宿醉明日头要疼的。更何况,你不是还给糖包喂奶呢,喝酒会不会把糖包也给喂醉了?”
他虽有些埋怨的口气,举止却是宠溺的,抬手轻轻给顾卿晚揉着额头,顾卿晚不觉吃吃的笑了起来,一把抓住秦御的手,接着猛然翻了个身,便跨坐在了秦御的腿上,在他诧异的眼眸中,她重重推了下秦御的肩膀,将他推的砰的一声靠在车壁上。
然后她一手撑在他身旁,一手勾着他的脖颈,便凑上去热情的吻了起来。
被醉酒的顾卿晚壁咚的秦御,略怔了一下,旋即抬手扣住顾卿晚的后脑勺,迎合她,加深了这个吻。
他在想,他还是劝劝顾卿晚,回头还是再让乳娘给糖包喂奶试试吧,这样,两人偶尔小酌两杯,倒也不错。
谁让吃醉酒的燕广郡王妃,比酒还要醉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