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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许辞起了个大清早,推门而出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就见颜四从房中出来。
原来昨夜颜四未曾等到第二日,便披星而归。
因天色已晚,他未曾惊动任何人,悄悄回自己房中休息去了。
颜四对许辞微微颔首,在许辞的示意下,跟着一块进了许辞房间。
屋内,许辞揉了揉眉心道:“昨日阿牛是哭着跑回来的。”
“呵呵,早就该给他个教训。”颜四耸耸肩,瘪嘴道,“一门心思只想着看热闹,早晚会坏事,吓他一下也是有益无害。”
许辞无奈一笑:“说吧,你在罗家可有什么发现?”
“确是有所发现,我昨日本可以当场离开,却在听到旁人之言时顿住了脚步。”
“这罗家发家之快实在令人咋舌”,颜四英挺剑眉微皱,“罗家本以倒卖布匹为生,也就是个普通寻常人家。但自从罗家这位大小姐生了一个女儿之后,罗家在财路上可谓势如破竹。七年前,罗家从衙门手中取得了官盐引票,从一介布商一跃而成扬州盐商。”
“咚咚咚”,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许辞止住颜四的声音,隔着门板问道,“何人?”
“嘿嘿,爷,小的给您送洗脸水来了。”
原来是客栈小二,许辞让颜四藏在床侧之后,才将门半敞开。也不让小二进门,许辞伸了个懒腰接过铜盆,直接挥退了他:“这儿没你事儿了,下去吧。”
见客官撵人,小二也没多待,直接就走开了。
许辞将铜盆放在架子上,水中倒映出一张俊美的睡颜。
他撩起白色袖口,随意往后瞥了一眼走出来的颜四道,“可是官商勾结?”
“不止如此。”颜四摇头,顿了顿,迟疑问道,“主子可曾听说过‘扬州瘦马’?”
这个词他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同许辞讲,毕竟许辞才十五岁,涉世未深,他总觉得这个词有些污了许辞的耳。
“扬州瘦马?”许辞撩起袖子的手一顿,呵,扬州瘦马,他岂会不知,只是没想到“扬州瘦马”原来这个时候便已出现。
前世他居丞相高位,不少官员曾给他送过女人来贿赂他。
他不喜女色,这些被调/教出来的佳人便被他统统扔到了厨房里,给他家厨娘打了下手。
这些女子大多来自扬州,统称为“扬州瘦马”。扬州瘦马其实就是高级娈宠,她们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被人贩子买来,请特别的嬷嬷调/教。
等到了合适年纪,便被卖给了有钱商贾人家当小妾。
“扬州瘦马”并不是什么好称呼,她们的地位只比奴隶好一点。
这些女子的特点大凡为身姿弱柳扶风,纤腰盈握,琴棋书画、女红厨艺样样精通。
虽后来成为大户人家妾室,而且文艺双全。但因其地位底下,被买来后也是作为发泄工具,终日被人压在身下发泄□□。
故世人多看不起这种以色侍人的女人,将其视为被骑在身下的畜生。
又因其身形纤瘦无骨,给她们起了个“扬州瘦马”这种毫无尊严可言的称呼。
二十年后的扬州瘦马已是名噪天下,为富人争抢收藏的对象。
今后几年,达官贵人看多了丰满妩媚的女子,渐渐开始厌烦,竟开始喜欢上较为清瘦、楚楚可怜、纤腰不盈一握的柔弱无骨女子。
扬州瘦马由此名声大噪,被商人所哄抢。
官场众人也多有眼馋,但因扬州瘦马名声不佳,官员们不敢明目张胆的买人。
但这也不碍着他们享用,毕竟还是有不少商贾会想尽办法讨好官员。
他当丞相那几年,朝野之中已是乱象丛生,*严重。
四皇子一心统一八国,不理朝政。
大曜国连年征战四方,凭借毒辣的火药鲜有败绩,但后方供给已却已是略有疲态。
看似达到繁荣鼎盛时期的大曜王朝,其实早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只怕若是再过几年,四皇子便会成为亡国之君。
以为许辞不知何为“扬州瘦马”,颜四慢慢解释道:“扬州多美女,世人皆知。扬州城内繁华躁动,歌舞升平。造就了许多有奇怪癖好的富人,譬如林百富这样的。有些富人官员不爱丰乳肥臀,独爱燕瘦纤腰者。”
“于是便有人贩子四处购买女童,饿其肚,教其艺,授其礼。将她们调/教成弱柳扶风的贵女后,再高价卖给这些人,其中牟利颇多。”
“这些女子深受其害,看着是一副高贵的大家闺秀模样,但却不被看作是人,只是富家人买去用来发泄的禁/脔。”想了想,颜四还是讲出“扬州瘦马”的来历,许辞年纪虽小,但已身在官场,该要学着接受污秽的世道,“罗家这位大小姐,便是一位‘扬州瘦马’。”
“罗员外最早是干着人贩子的勾当,他本在乡下往来,多以贩卖奴隶为生。一次偶然机会,他听闻了‘扬州瘦马’这一商品,便开始四处搜罗姿容娇美的女童,带到乡下小阁楼中囚禁,请去嬷嬷日夜调/教。”
“罗员外终日游走在县城小镇盐商、盐官周围,见缝插针地将调/教好的女子高价兜售给他们,由此挣得了不少银子,便离开乡下在扬州开了一家布匹店。”
“扬州瘦马也分为三六九等,罗大小姐这位扬州瘦马,只是个三等瘦马。不仅年纪有些大了,容貌也不算美艳。但好在她面容纯洁无暇,虽已二十却看着像十六七的小姑娘,琴棋书画俱也上佳。”
“罗大小姐几次没被卖出,罗员外索性就将她放在店铺里帮忙,打算日后把她卖到青楼。可不巧帮忙的这段时间里,就被林百富瞧上。”
“罗员外精明,将此事看在眼中,记在心上。他这些瘦马都藏在阁中,旁人不曾多见。而他又刚从暗地里的牙公转成明面上的商人不久,且伪造了身份,少有人认识他。”
“罗员外将计就计,索性谎称这个瘦马是自己的大女儿——罗家大小姐。称其未婚夫君早亡,由此耽搁了婚嫁时间。”
“暗地里,罗员外却命罗大小姐使出浑身解数,定要让林百富食髓知味。罗大小姐惧怕罗员外手段,不敢不从。”
“果然没几日,罗大小姐便被林百富在屋中玷污,罗员外“恰好”捉奸在床。罗员外的这一通连环计下来,将林百富彻底玩弄于鼓掌之中。林百富食髓知味,离不开罗大小姐,几次要纳她为妾,却次次都罗员外驳回。林百富无奈,便常常往罗府跑。”
“没过一年罗员外便取得了官盐买卖权,获得了盐引,成为了一位盐商。”
“从此林家与罗家官商勾结,高抬盐价,从中牟利。”
“短短七年时间,罗家从一个小小的普通人家一跃成为扬州巨富。”
颜四整整讲了一刻钟时间,期间喝掉一壶茶。
许辞听得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兀自站在那儿,半挽着袖子,脸上还是震惊的表情,脸都忘了洗。
过了许久,许辞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些你都是从何得知的?”
“呵,是罗大小姐自己告诉我的,”颜四讥笑一声,“罗员外机关算尽,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自己养的瘦马会有反噬的一日。”
“这罗大小姐自打生了孩子,心思就开始围着孩子转悠。”
“林百富因为黄大娘女儿之事被禁了足,不能出门便差了下人把罗大小姐接到林府以供自己快活。林知府知道罗家给他儿子生了个女儿,对此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林百富的正妻却是不肯,她背地里将罗大小姐暴打一顿,还抢走了罗大小姐的宝贝女儿。”
“那正妻本只打算关罗大小姐的女儿几日吓唬吓唬罗大小姐,哪知这女儿竟不知怎的跌进湖水里淹死了。”
“林百富的正妻是二品扬州都督的三嫡女,无人敢得罪。”
“罗员外为避其锋芒、掩人耳目,便打算找个傻男当上门女婿来消了林百富妻子的妒恨,这才有了昨天那一场抛绣球招女婿。”
“而罗大小姐因其爱女身死早已身心俱疲,生出反叛之心,打算同林、罗两家鱼死网破,为女儿报仇。但她整日被囚禁在家中,伺候她的几个下人也都是罗员外心腹,根本无法逃过,已是有些狗急跳墙。”
“昨日她一见我便想法儿遣走所有下人,噼里啪啦便将这些话都讲与我听。她并非存了求我解救的心思,她只是想反抗罗府安排,逼着我离开。可事后罗员外怎肯让我离开,我便谎称自己得了花柳病。”讲到这儿颜四脸上一红,尴尬的笑了笑,“当然老大,我可没什么花柳什么的啊。”
“听你这么一说,这林府的心思真是不小,”许辞噗嗤一笑,从震惊中回过神。
他干脆放下袖子,也不去洗脸了,抬脚过去一屁股坐到颜四对面。
他倒了一下茶壶,发现茶壶已空,便皱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我给你数数,一个小小的五品知府,他儿子的妻子是二品都督的三嫡女;而他最小的嫡女,如今是恭亲王的王妃。”
“呵呵,真是背景雄厚,不容小觑啊。”许辞又道,“林知府家官场联姻巩固势力,官商勾结谋取钱财,徇私枉法,贪污*,强辱民女,包庇犯人。这一条条地列下来,劣迹斑斑,肮脏之极,罪无可恕,已达到死罪。”
“也难怪林知府在扬州作威作福多年却未见官员弹劾他了。”
“只怕是这么多年下来,林府在此早已扎根,根基深厚,关系网固若金汤。扬州更甚乃至江南道的官员商贾聚成一条脉络,官官相护,环环相扣,知情官员早被下了封口令。”
颜四只觉脑门直疼:“主子,看来我们接了个烫手的山芋。若是办了扬州知府,可是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无妨,”许辞掐起额前碎发捏在指腹间揉搓着,笑道,“事情总会有所转机,若是实在解不开,我们也可快刀斩乱麻,直接禀告皇上,由他来开这个刀。”
许辞想了想又道:“等会儿你将今早讲的这些事无巨细统统再向太子殿下禀告一遍,看他如何定夺再说。”
“好,那颜四先告辞了。”颜四听出许辞话里撵人的意思,便站起身向许辞拜了个揖,退出房去。
颜四走出房门,许辞才重新站起身,挽起袖子继续漱口洗脸。
铜盆中的俊颜被伸进去的葱白玉手打散,随着波纹荡漾散开。他将脸浸泡在铜盆中,心中百转千回。
前世太子殿下并未发现其中这么多弯弯绕绕,他来扬州后只关押了强辱民女的林百富,因其未曾杀人,只以奸/淫之罪判林百富坐牢十年。
虽说大快人心,但未曾撼动林府根基。
在他被任命为扬州刺史时,太子曾同他提过觉得扬州盐商有蹊跷,让他小心行事。
太子当初想继续彻查盐商,恰逢友邦来朝盛典,急召回宫。后打算等盛典结束继续回来调查,却又在途中受了伤。
太康帝因太子归途遇刺一事极为震怒,命太子安心在东宫养伤,不再行江南道刺史之职。
此事便虎头蛇尾,就此作罢,未曾再被提起。
他前世浑浑噩噩,为求自保,与那扬州知府打成一片,从不知他们竟是如此肮脏下作,可以说已是泯灭人性。
他这一路走来,不断否定前世,摒弃过去;同时审视自我,力求当一名配得上太子殿下的贤臣良子。
可此事滋事甚大,他竟有些迟疑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既然要办,这林百富、林知府、罗家、扬州都督都牵涉其中,恐怕连恭亲王都可能被牵扯进来。
太子如今形势稍有起色,若是这么一个查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或许真该同太子提一提,让太康帝来打这个头阵。